第87章 散場

第0087章 散場

夏蟬直接打車回華城，她要抛下她的母親和弟弟，還有任慎為。

出租車停在路邊，她坐上去，任慎為攔住她：“你這是幹什麽？現在是你鬧脾氣的時候嗎？”

他無法理解夏蟬的行為，血親之間再大的矛盾和不滿，就可以在父親剛被火化後，這樣一走了之嗎？

夏蟬冷笑道：“你剛才不是說了你資助夏正然嗎？你願意攬這事兒那就正好留在這裏把資助手續辦完，把他們送回家，這樣你那高尚的靈魂才會滿足，晚上才能睡得着覺不是嗎？”

任慎為陰沉着臉，他實在讨厭夏蟬這樣陰陽怪氣的講話。

夏蟬繼續道：“我是個小人，也是個俗人，我要回去上班掙錢了，我掙錢只想給我自己花，我沒有責任感，我也沒有道德感——松手！”

她掰下他的手，她關上車門，對師傅說道：“師傅，走吧。”

她一點兒也不想聽任慎為說什麽。

夏正然扶着趙午，看着姐姐就這樣離開，他無法理解無法接受，他心裏恨她，他從以前就對她有所不滿的。

他的姐姐和別的同學的哥哥姐姐不一樣，他的姐姐不給他錢，不給他買昂貴的運動鞋，不送他禮物，只是偶爾回家給他帶點吃的而已。

這樣小氣、冷漠的姐姐。

夏正然自然是不明白的，從他出生的那天起，夏蟬就讨厭他的存在，她也早就想通，她和父母沒有父女母女的緣分，和夏正然也沒有姐弟的緣分，除了在一張戶口本上，根本沒有什麽感情。

任慎為看着夏蟬乘坐的出租車駛出視線，他心有無奈，回過身，他對夏正然和趙午道：“上車吧，我先送你們回家。”

夏蟬其實并沒有直接回去上班，領導給她批了三天的喪假，若是她突然回去上班，反而同事們要議論她，怎麽父親死了都能只回去一天就來上班了。

夏蟬是在家裏把剩下的喪假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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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也沒有胃口吃飯，只是喝水和牛奶，然後睡覺，手機沒電自動關機，她也沒有去充電，她只想這樣安安靜靜地待着。

喪假最後一天晚上，任慎為來她家敲門，敲了很久，夏蟬才去開門。

任慎為冷着臉，眉頭緊蹙，蠻橫地進入她家。

夏蟬關上門，回到沙發上盤腿坐着，說道：“你是專門來教育我批判我的對吧。”

任慎為道：“是。”

“夏蟬，你這是在逃避，這樣不對。”

話剛說出，夏蟬嗤笑出聲。

她點點頭，懶得和他争論，只“嗯”了一聲，認了下來。

夏蟬道：“嗯，我不對，然後呢？”

任慎為道：“你媽媽身體不好，你弟弟現在初三，還是住校，你應該經常回去看看他們，照顧他們，他們畢竟是你唯二的親人了。”

夏蟬道：“嗯，還有呢？”

任慎為道：“你弟弟的學費生活費，我會每個月打給他，你不用擔心。”

夏蟬道：“我本來就沒擔心他。你如果說完了，那你可以走了，我明天要上班。”

任慎為道：“你有聽進去我說的話嗎？”

夏蟬實在忍無可忍，她站起身，仰着頭怒道：“任慎為，你真的很自以為是！你願意管我媽我弟那是你的事，但是不要跑到我面前，一副你很有責任心、看在我的面子上才這麽做的模樣，也不要教我做事。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是你想的那樣純潔善良，你很失望？你覺得我應該痛哭流涕，主動扛起家裏的爛攤子，然後撐不住投向你的懷抱，向你訴苦撒嬌，你施以援手，我們抱在一起，以後相親相愛一家人？”

“我才不要這樣，我就是不想管他們，本來夏正然如果給我下跪、求我，我還可以考慮考慮，但我回來之後，我想來想去都不想管，他活不活得下去，讀不讀得了書，那都是他的命，就像我的命，也早就被我父母放棄了，我的确是應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不會有今天的我，這些年，我對你的感謝已經伴随着我對你的愛，感謝完畢了。”

任慎為聞言，神情異樣，他說道：“你最後一句，什麽意思？”

夏蟬頓了頓，說道：“我說，我不愛你了。”

她說完這句話，渾身都很輕松。

她終于說出口了。

任慎為心口很疼，他上前捧着夏蟬的臉，呼出的熱氣打在夏蟬臉上，他說道：“不要賭氣說這樣的話。”

語氣帶有懇求。

夏蟬垂着眼不看他，說道：“你回去吧。”

任慎為要吻她，她側過臉躲開，他的唇觸到她的臉頰。

世間許多的事都沒那麽如人願。

夏蟬充分接受了這一點，并且也不再執念些什麽，也要成為在別人心中“不如所願”的那個人。

她沒能如夏正然和趙午的願，做個扛起“家”的一家之主，她選擇了離開，什麽也不管。

她和任慎為分手，任慎為總覺得他們遲早會複合的，兩人藕斷絲連，牽手做愛，好像會在某一天互訴愛意，确定終身。

夏蟬不愛他，不想和他進入到無休止的争吵，她的自我意識無法讓她妥協，曾經她愛慕的年上叔叔，如今在二十六歲的她眼裏，很是煩躁。

倒也不是厭煩，而是煩躁，一旦煩一個人，他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滿意，就顯得好像是她不夠知足，貪得無厭，不知好歹。

夏蟬有過這樣自我懷疑，可後來想通，是潛意識在替她做選擇。

她只是不愛他了，她的自我在告訴她，該結束了。

夏蟬回到酒店上班，當天正好有個管理層會議，會議傳達的消息很簡單，酒店效益不好，華城市內要關閉一到兩家酒店。

夏蟬所在的大學城分店生意一直很好，自然是不用擔心。

但不僅是閉店，集團也要裁員，大領導覺得酒店人員過多，減少百分之十的人數也是足夠服務好客人的。

夏蟬手上轉着中性筆，思緒想到了任慎為。

感情和生意是一樣的，沒有好的方向，那就及時止損。

一周後，人事部門按着裁員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談話，每個人都能拿到賠償金。

其中有譚莉。

夏蟬在拐角處等譚莉出來，譚莉出來後神色憔悴郁郁，夏蟬上去抱了她一下。

譚莉低聲道：“拿了幾萬塊錢賠償金呢，也不虧。我家寶寶也正離不開人，我正好回家帶小孩帶到他上幼兒園。”

夏蟬道：“以你的資質，随便哪家酒店民宿都能找到工作，別當回事。”

譚莉道：“應該吧。”

她眼神迷茫起來，她說不出什麽感覺，有難過也有輕松，她難過的是，自從她産後精力不濟，從副經理的位置上離開轉崗後，本以為到了個清閑的崗位是個好事，沒想到裁員的鍘刀第一個就是砍向她。

輕松着輕松着，便會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不過轉念一想，好在她還有家庭，她還有孩子，以後也還會找到新工作，一定會好起來的。

譚莉扯了個微笑，說道：“我收拾好東西就走了，以後有空可以約着吃飯。”

夏蟬道：“我送你。”

她心裏知道離職的同事，尤其對方有孩子，一般以後是約不出來吃飯的。

或許今天是見的最後一面，夏蟬想送送她。

送了譚莉回家，夏蟬開車回酒店加班，她心裏并不好受，也不想回去加班，這樣的秋夜晚上，很适合喝點酒散步。

手機鈴聲響，她一看，是任慎為。

夏蟬不想接，她想跟他逐漸斷得幹淨。

鈴聲停下來，她又想，每一次，每一次都這樣反反複複，她冷淡，他熱切，她需要他，她又和他抱在一起。

不要這樣。

夏蟬拿起手機，給任慎為發消息。

「華城大學圖書館門口，我等你。」

任慎為收到消息後，切好一盤蘋果遞給曾靜，曾靜坐在搖椅裏看電視，表情很困惑，她不太懂電視裏在幹什麽。

任慎為對保姆道：“我出去一趟，大概三個小時就回來。”

他披上風衣走出家。

夏蟬趕了巧，圖書館旁邊的廣場上，一個社團在搞活動，放映露天電影，草地上很多學生坐在那裏看。

電影是《愛樂之城》，夏蟬并不喜歡這個電影，她記得當時國內上映的時候，她和任慎為一起去看，她還看睡着了，倒是任慎為很喜歡，回去的時候都要聽電影原聲專輯。

夏蟬此刻沉下心坐在草地上看了起來，看到男女主已有分歧，開始吵架，草地上的氣氛都壓抑了起來，倒是夏蟬低頭笑了起來。

然後她聽到任慎為在她耳邊問道：“笑什麽？”

夏蟬轉頭，任慎為也盤腿坐在了她身邊，他個子高，坐下來也正好擋住了不遠處的燈光源，夏蟬陷入了一片黑中。

夏蟬道：“替女主角高興。”

任慎為道：“高興什麽？”

夏蟬道：“她要分手了，分手就不用吵架了，也會有新的戀人和生活。”

任慎為聽懂她的意思，不置可否。

夏蟬将買好的汽水遞了一瓶給他。

她低聲道：“你還記不記得前一陣子，我被奶貓抓了，我讓你帶我去醫院，你說不用去，但我非要去，晚上的時候你給我發消息，問我是不是對你沒興趣了？”

“我現在真的可以給你一個準話，是的，我不愛你了，這話我之前也跟你講過，你也知道，只是你不想承認。”

任慎為沉默了許久，他沒看夏蟬，而是看着遠處的大投影幕布。

然後，任慎為開口道：“你今天約我過來，是想讓今天，當作我們最後一次聯系，最後一次見面？”

夏蟬道：“嗯，這部電影結束，我們就散場吧，對我們彼此都會更好。”

任慎為終于扭過頭看夏蟬，目光平靜如湖水，夏蟬同樣看着他，沖他釋然地笑了一下。

任慎為在來的路上就已經預見了夏蟬是要做什麽，但真的聽她說完，他心頭還是空落落的。

任慎為唇角一抹笑，溫柔地道：“好。”

他同意了。

但他還是又說了句：“不過你得知道，我還愛你。”

夏蟬道：“嗯，謝謝。”

電影結束，衆人都起身。

任慎為對夏蟬道：“要我送你嗎？”

夏蟬道：“不用，我開車了。”

她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頭，沖任慎為揮揮手。

“拜拜。”

任慎為原地停留許久，直到夏蟬已不見。

過了一個月，夏蟬搬家了，養了一只無毛貓。

一年後，夏蟬因壹豪酒店的考核和管理愈加苛刻無理，薪資水平也下降許多，夏蟬主動辭職，一邊休息一邊找工作，工作找的都不滿意，夏蟬幹脆自己開了一個青年旅舍。

創業前兩年是艱難的，甚至貼錢，不過利用好互聯網各種宣傳渠道，總算是盤活了這家店。

夏蟬終于不用再招兼職員工，而是可以招固定員工，其中就有譚莉。

夏蟬沒有過問過夏正然和趙午的生活現狀，但夏正然和趙午也沒有來找過她，夏蟬便知道，是任慎為在負責。

夏蟬不會覺得別扭，也沒有糾結，那是任慎為的事情，他可以随時停止負責。

只是她也不會回頭，她是村裏人口中的不孝女、白眼狼，夏蟬把這個稱呼當作榮譽。

有時候失眠，夏蟬會想到任慎為，好奇他有沒有談戀愛？去相親了嗎？結婚生子了嗎？還在華城嗎？曾靜的病情怎麽樣了？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夢到了任慎為拉着她的手，一直走啊走啊，走到一半，任慎為就不見了，夏蟬渾然不覺，一直往前走，走到了一個空蕩蕩的電影院，她捧着爆米花看電影，電影院放的是她并不喜歡的《愛樂之城》。

夏蟬三十歲生日這天，回了一趟谷縣，去了墓園給馮玲掃墓。

馮玲是永遠的十六歲，而夏蟬已經三十歲，夏蟬望着墓碑上的馮玲照片，風吹日曬下有些發白褪色，可還是覺得可愛且稚氣。

也有些陌生。

夏蟬道：“二十歲那年我記得我來過一次，當時我還在想，等我三十歲來看你，我身邊會是誰呢？應該我已經結婚了，也有孩子了，帶着丈夫和小孩來看你？那是我當時想象的最幸福的畫面。”

“但是現在我一個人來看你，我也覺得我很幸福，一個人也沒那麽可怕啊，也可以過得很幸福，吃好吃的飯，穿舒服好看的衣服，身體也很健康，上個月去體檢，一個結節都沒有哦，我真的很喜歡我現在的狀态。”

“馮玲，今天是我三十歲生日，祝我生日快樂吧。”

有蝴蝶飛過，停留在夏蟬放在墓碑前的風信子上，翅膀撲棱了兩下。

夏蟬笑了起來。

她想到什麽，又說道：“其實我現在也不算一個人，現在也是有男朋友的，念研究生呢，帥是帥，但就還是有些不成熟，不過和他在一起很開心，我們暫時還沒吵過架，不知道能走多遠……”

風吹過，蝴蝶也飛走了，不知是要飛到哪兒去呢，但肯定是甜蜜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