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層層疊疊的樹枝交織成細密的網,又轟然破碎,一抹白在夜中分外顯眼,以流星之勢下落。
令人懷疑是寶石的潭面漾開波紋,落勢陡然緩解,清澈的譚面下黑色石壁連一絲光也無法透露,宛如幽暗緊閉的囚籠,寒冷為刑罰,水為枷鎖。
白發與黑發交纏逸散在水中,肌膚相觸,衣衫半浮,宛如一場旖旎绮麗的幻想。
溫熱的觸感又告訴沐聽寒這不是夢,這裏的水真的太冷了,冷到連晏殊都有了體溫。
清澈的水充斥着口鼻,在身體四處緩緩流動,本該是柔和的撫摸,在晏殊的感知下卻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粘稠,變為膠狀,變為固體,灌入肺腑,刺入胸膛。
好熱…他無意識地伸出手,他不知道這是幻覺還是真實,這環境在他看來真如火海,焦烤着他,要将他燃燒成灰燼。
仿佛又回到了妖族,聖物之榮光不再,四肢被捆縛,因為叛族被損壞到支離破碎,感知依然清楚。靈石融成玄水,奢靡的消費只為懲罰罪人。被剝削勞役的妖點頭哈腰奉上繳稅,又轉頭怒罵罪魁禍首,嘲笑他的卑微狼狽,欣賞他的絕望悲傷。
摒棄了人的情感又妄圖挽回,兵器心慈手軟理應摧毀。材料特殊不可浪費,于是銷匿神魂熔化軀殼為下一任“聖劍”作準備。
神劍有靈,凡劍千篇一律。他作為“靈”并不是無可化替,世上亡魂千千萬,何須一個不聽話的異族
靈氣沖刷神魂,千瘡百孔,玄水侵入,五髒俱毀。裂紋蔓延如蛛網,仿佛每截骨頭被碾碎。深海的魚兒被甩上岸由陽光炙烤成屍體又複話,他們就這樣回收材料。
口不能言,目不能視,所見皆為黑暗,唯有痛感清晰,不是作為“人”被殺時十幾把刀劍穿心的痛不欲生,而是用釘子紮遍關節綿延恍若永無休止的鈍痛。
終于撐不住,劍身碎了,回光返照般他從雪亮的劍殘片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鮮血淋漓,衣物肮髒不堪,倒真應了那些人的嘲笑。
他回想年少,那般輕狂,無法無天,卻因一身好皮囊被外人稱贊君子端方,謙遜知禮。他倒也覺得有趣,用法術掩了紅痕,當真溫潤如玉。
往事如一夢,倥惚百年便是一生,竟然只有幾段少年歲月肆意。
隐約又聽見凡間孩童讀書聲,響亮而朝氣磅礴:”……唯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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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約……
好多啊,這回光反照真長。
他要死了嗎好痛,但淚流盡了。
可是…可是……神魂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突然被抹一樣,他生出一股強烈的憤恨不甘來,竭力睜大了眼,看着這寂靜無聲的慘淡世界。
不甘心,憑什麽?
憑什麽收養他又将他放棄?
憑什麽把他煉成劍強逼他認主,将他捧上神壇又扔下地獄
憑什麽無視他的天賦潛力,讓他為那些度物燃燒盡價值
“憑什麽……”他輕聲,聲音如九幽地獄怨靈的咆哮:“你們在笑,那麽開心”
這世界應該更痛苦一些才好,多一些哭泣這樣才好,這樣才算均等。
他摸到了石壁,用力抓住,指甲倒刺入肌膚,他本不是劍靈,魂體也可拿劍,于是他握住自己殘片,一步步登了上去。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什麽也沒想,只是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一步一步、最後那嶙峋勝白骨的手到了盡頭。
盡頭,他咧開嘴笑,琉璃眸無喜無悲,空洞陰冷,像是瞎子。
殘片已成粉末,他張開了手,昔日的“主人”在碎劍池旁,修煉着,沒有防備,真好。
妖的魂魄是最脆弱的地方,人也是,偏偏劍靈不是,說起來他劍身已毀也當不得劍靈,只能形容為執念。
執念當然強。
他扼住了“主人”的神魂,這位頂級的妖族鑄劍師驚恐地睜大了眼,他好喜歡這個表情,太喜歡了,開心到生平第一次稱他為主人。
“主人,你去死吧。”
“主人”很聽話,真的去死了,他厭惡地毀壞其殘留的痕記,占據了軀體。
月光下,妖精長呼氣,舒展着身體,柔韌鋒銳如軟劍,發由黑變為純淨的白,紅痕映得琉璃眸裏也有了笑意,蠱惑叢生。
他慢條斯裏來到到玄水池邊,簌簌細粉彙聚,凝成一把到,到上刻着一個“晏”字。
他撫摸這劍。
“就當是這副身體的報修吧,不改了。名字……就叫“殊”,硃途,殊道,不同歸。”
晏殊換上衣服,白衣遮住傷痕,加上他幾乎未變的樣貌,真如往昔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