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他不知曉的地方

第46章 第 46 章 在他不知曉的地方。……

浮周的秋總是短暫得讓人不忍去細想。

黃葉匆匆墜落, 轉眼間已經到了冬天,迎來潮濕的凜寒,也迎來2023的最後一個月。

最新的本地新聞報出黃牛販票事件。一張明北心外的專家號能賣到一萬以上, 票價高得令人咋舌, 引發全國的關注和讨論。

或許太多人有挂不到號的經歷, 網上叫苦聲連連, 力求國家出手整治。

白荔上回用微型攝像機拍攝到黃牛販票的視頻被電視臺發出,卻沒有署她的名, 鏡頭中有她的臉, 也被故意打了馬賽克。

她不是沒想過梁主任會給她穿小鞋, 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今早的落地窗上凝了一層水珠。

沈今延在換衣服的時候,看見白荔站在窗前, 盯着某一粒水珠格外出神。他看見她纖瘦無骨的背影, 出聲:“水珠有什麽好看的?”

白荔醒過神:“沒。”

昨晚什麽都沒發生。

沈今延吻她, 安撫她,抱着她睡了一整夜, 唯獨沒有做和深入交流有關的事情。

“手術我會竭盡全力。”沈今延當然知道她的憂慮, “有什麽煩心的事情不要憋着。”

白荔昨晚哭過,眼圈還是紅的, 還有點腫。

她一醒來,就想到桐桐的笑臉,心裏刀絞似的痛。她當然知道他會盡全力,但是命這玩意誰又說得清。

桐桐從來都是個命苦的孩子。

“白枝今年也才十七歲。”

站在姐夫的立場,沈今延只是出于關心, 和窺探隐私沒關系,“她怎麽會……”

是啊,怎麽會這樣。

枝枝也才十七歲。

懷孕十月生子, 沈今延細推一下都難忍皺眉,十三歲懷的孕,“哪個畜生幹這種缺德事?”

白荔來到沈今延面前,替他挑出一件白色襯衫。

其實沒什麽可挑,他衣櫃裏就挂着黑白灰三種顏色,很多時候的沈今延都刻板得很,像個老爺爺。

“當初我接到電話的時候,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成這樣。”白荔把襯衫遞到他手裏。

有些事情,發生得猝不及防。

像一把虛空中突然落下的鐵錘,一下就把人敲得暈頭轉向。

那時候的白荔剛畢業,進入市電視臺實習,她成天跟着老師外采。有着聽不完的錄音,寫不完的稿。

剛實習缺乏經驗,又遇到老師格外刁鑽,稿子不對勁也不說哪裏不對勁,只板着臉讓她重寫,重寫,無數遍的重寫,還有時間限制。

白荔當時固然怨過老師,悶聲寫稿的時候也覺得委屈。也正是因為的沉澱和打磨,讓後來的她在幽金村暴力拆遷案中一戰成名。

也成功收到央臺的關注,朝她遞來橄榄枝。

接到枝枝電話的時候,她正身處一個偏僻小鎮裏,小鎮裏有個監獄,監獄裏有犯人趁着雨夜挖洞出逃。

老師想到《肖申克的救贖》裏的男主角,也是在雨夜成功越獄,少見地和白荔閑聊天說笑。

電話在老師的笑聲裏響起。

白荔拿着手機,走到一旁把電話接起。聽筒裏傳來一陣難耐痛苦的呻/吟,那聲音聽得白荔頭皮一緊:“枝枝?你怎麽了?”

“姐姐……姐姐我好痛……”

她回頭看一眼老師和攝像師,擡腳往更遠處走去:“哪裏痛?哪裏痛?打120沒有??”

白枝在聽筒裏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她也跟着戰栗起來,難以想象那是怎樣的疼痛才會那樣喊。

姐妹仿佛十指連心,她在那一瞬間也感受到劇烈疼痛,疼得眼淚掉下來。

“我馬上回來。”

她在老師的臭罵聲中離開現場。小鎮偏遠,傍晚鎮上就沒什麽走動的人,她攔下一輛三輪車,讓師傅拉她到鎮口。

鎮口卻早就沒了車。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囊中困難,但也沒辦法,只能花錢包車,從鎮上回到市裏。

她在路上看了最近的航班。

等白荔趕回浮周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她在晨霧裏,帶着一身的風塵仆仆趕到醫院。

這時候的她還在鼓裏蒙着。

前來對接她的醫生上下打量她:“你就是家屬?”

白荔點點頭:“我是她姐姐。”

還補充,“親姐姐。”

醫生仿佛對她的到來不怎麽滿意,意有所指:“家長呢?”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很平靜地說:“我來處理就好。”

“我妹妹怎麽了?”

“怎麽了?”醫生反問她,表情有些生氣,“你妹妹生了個孩子啊,她懷孕你們家裏人都不知道嗎?”

那一刻,白荔很難去做任何的表情管理。她直接僵愣在原處,視線固定在虛空的某個點上,唇微微張着,一臉錯愕的模樣。

醫生繼續對她說,是個女孩兒,體重很輕,不足五斤,已經放進保溫箱裏。

她靜靜聽着,卻很難将每個字都聽得清楚。

“你妹妹不肯說孩子的父親是誰,你知道是誰嗎?”

她緩慢地搖了搖頭。

醫生臉上的憤怒沒有消下去,“她才14歲,我們這邊已經報警了,等警察來問她她就願意說了,怎麽搞的!”

白荔像被人抽走魂魄,有些失神地往醫生指的方向走去。婦産科才對,她怎麽走到了檢驗科。

她轉身,集中精神尋找對的方向。

終于到了白枝的病房。

她停在門口,久久沒有勇氣推開面前的一扇門。進去後,她要說些什麽呢,盤問還是斥責?又或者是關心她痛不痛?

“小姐?”

白荔回頭,發現兩名警察已經到了病房門口。她真是在門口站了有夠久的。

她向警察提議,她先進去和妹妹談談,警察叔叔同意了。

白荔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門。

門內門外都是同樣的消毒水味,清晨的陽光被病房的百葉窗切割成有規則的條紋狀。

她踏在一道道條紋裏,來到白枝的病床前。

白枝閉着眼,靜靜躺着,與她三份相似的臉龐蒼白無血色,是剛經歷過一場生育後的虛弱模樣。

床邊有人來的動靜,白枝被驚醒般睜開眼。

“……姐姐?”

白枝的眼淚簌簌而落,流到比她臉色還白的枕頭上。她的眼神看上去那麽絕望,看着滿身風塵為她趕來的姐姐,泣不成聲。

趕來的路上太過匆忙,撞到路上,白荔被漸到一身的咖啡漬。現在的她看上去有些狼狽,身前團團的褐色污塊,沒洗的頭有些出油,劉海也貼在額頭上。

“疼嗎?”

白荔第一句話想問孩子的父親是誰,那個混蛋到底是誰,但話到了嘴邊,只變成了一句疼嗎。

白枝說很疼很疼,疼了六個小時才生下來,她喊得都沒力氣了。醫生讓她用拉什麽澤呼吸法,她連聽都沒聽過。

還是醫生現場教她怎麽呼吸,怎麽使勁。

白荔仿佛也經歷過一遍那樣致死的疼痛,跟着抹眼淚。

她緩了會兒,在床邊坐下,還是問出了口:“枝枝,孩子的父親是誰?”

白枝的眼神很心虛,拉七扯八說了一通,都在為那男的辯解,始終不願意說是誰。

說什麽那男的外出掙錢才沒管她,還說男的真的挺愛她的。

愛?

那會兒的白荔聽這種字眼都覺得好笑。

她和沈今延那麽愛的結果都是分開,她心平氣和地說:“你才14歲,懂什麽是愛嗎?”

白枝不說話了。

“警察就在外面。”越往下談,白荔就越冷靜,“和不滿14歲的未成年發生關系就是犯罪,只要坐牢的,不管你怎麽包庇,警察都會找到他,時間的長短而已。”

她提前給白枝作了思想工作,大大降低了警察叔叔的詢問難度。白枝很配合,說那個男人叫路亮,和她在酒吧認識的。

警方很快找到了路亮,配合外地的民警很快将人抓捕歸案。

23歲,浮周本地人,從事酒吧的酒水推銷工作,也陪客人喝酒聊天,說難聽點就是一只混夜場的鴨。

路亮被抓的第一句話是:“我怎麽了?”

“你怎麽了你不知道!”警察沖他吼,“不知道回警察局慢慢想!”

路亮坐到審訊室的椅上,在警察的幫忙下被迫“恢複”記憶,警察問他,發生關系的時候知道人家小女孩兒未滿14歲嗎?

不知道,她給我說她16,路亮說這話時還有點理直氣壯。

在一點上,路亮沒撒謊。當白荔知道,白枝偷偷跑去酒吧玩,還謊報年齡的時候,差點氣個半死。

她痛心地問白枝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在她的記憶中,妹妹都是中規中矩的好孩子。

後來白荔知道,白枝因為她的離家也在怨魯麗的狠心,雖然沒有表現出來,怨恨卻在心中種下了一粒種子。

白荔離家三年後,白枝也進入青春叛逆期,所有的情緒都被放大,她逃課,學抽煙,和社會人士鬼混,出入夜場,俨然成為了十足的壞孩子。

富家千金到社會太妹的轉變似乎也就一瞬間。

變壞的過程快得讓人咋舌,人生是個戲臺,有人在臺上犯下大錯,成為終生的痛。

當白荔聽到白枝還在為路亮辯解的時候,真想晃晃妹妹的腦袋,聽聽裏面是不是水。

第二天,她把一段視頻拿給白枝看,是警方在路亮手機中調查到的。

那是路亮偷偷錄下來的。

他和白枝的私密視頻,在網上進行打包售賣,标題起得令人作惡,初/夜,真實視頻等等字眼。

“你現在還覺得他愛你嗎?”她問白枝。

人性的醜惡永遠沒法拿正眼看。

白枝的三觀和認知都徹底被擊碎,她終于流下了悔恨的眼淚,但是一切都太晚,她居然在14歲就生下了一個孩子。

以後的人生路要怎麽走?

白枝這段時間都是住在路亮的出租屋,路亮不着家,騙她說出去賺錢。她也信,要生的時候怎麽也打不通路亮的電話,她只能打給姐姐。

路亮被捕後,路亮爸媽找上門來,說願意花十萬塊錢和解,讓白枝出具諒解書,好讓他們兒子少判幾年。

十萬塊?

“少給我放屁。”白荔氣焰淩人,“錢是你們該給的,諒解書是絕對不會出具的。”

強/奸未成年還錄視頻販賣,十年都是少了的!

她的原話就是這麽說的。

最終,路亮被判了十三年,路家給了三十萬賠償金。這筆錢,後來被用來做了桐桐第一次心髒手術的費用。

生下孩子後,白枝帶了半年,換上神經衰弱。要給孩子喂奶,換尿布,連續的睡眠從不超過兩個小時。

這時候的她也和家中決裂,魯麗說既然你要因為你那個姐姐變成這樣,你就自己負責!

她在一個深夜崩潰,給白荔打去電話,哭着說:“姐姐,我想回去讀書了……”

白荔沉默良久。

“枝枝。”她平靜地問,“真的知道錯了嗎?”

“知道。”

“那孩子怎麽辦?”她哽咽着。

又是一陣沉默。

“我來帶吧。”

白荔沒辦法不心軟,讀書可能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永遠都是離大道最近的路。

才14歲的妹妹不讀書要幹什麽呢?

那就只能做一些可替代性很高的體力活,刷盤子,掃地這些?她沒辦法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

“姐姐,那以後能說桐桐是你的孩子嗎?”白枝哭着懇求,“我不想遭受非議,我害怕……”

“好。”

那時候的白荔就打定主意,反正她也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有個孩子也挺好的。

帶着孩子過這麽一生。

過沒有沈今延的一生。

“荔荔。”沈今延低沉的嗓音喚回她的思緒,“一個人在外面,帶着孩子很辛苦吧?”

白荔吸吸鼻子,“當然辛苦了。”

很多時候,見她一個女人單獨帶着一個孩子,什麽牛鬼蛇神都想欺負她一下。

老高老壯實的一個男人插她們母女倆的隊,故意橫斜一眼,她卻什麽都不敢說。

出門在外怕遇到帶刀的神經病,什麽都只能忍氣吞聲。

“我們荔荔真的很厲害。”

他的眼裏流露出疼惜,他像從前一樣擡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但是以後可以不用這麽厲害。”

沈今延的溫柔四溢而出,像溫柔的漲潮将她包裹。她替他扣上襯衫最後的一顆,“我就要很厲害,要成為很厲害的記者。”

他當然不是讓她在工作上不用厲害,而是指生活上。沈今延無法想象,這麽多年,她飄飄搖搖一個人在外拼搏,吃了多少的苦和痛。

明明她那樣怕痛那樣嬌氣的一個人。

她從前被門夾了一下手,有點發紅,硬是借着那點紅沖他撒了好久的嬌,像個無賴似的索要數不清的擁抱和吻。

哦,還額外敲詐了一頓火鍋。

如今,她的經歷和變化,都是為了他。

原來在他不知曉的地方,她曾那麽堅定地選擇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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