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紅薯羹好吃麽

第7章  紅薯羹好吃麽

褚朝雲和刁氏出來瞧動靜時,正見方才嚷嚷的船娘一臉菜色的半蹲在旁,似是既怕那小船裏的“鼻涕蟲”,又怕自己冒失的吼叫引來管事。

除了褚朝雲和刁氏,往來勞作的船娘們并不敢靠近,更是連好奇心都不敢有。

大家低眉順目的忙自己手裏的活,非要往這邊走,也會巧妙的繞開他們。

刁氏瞥去一眼似是不預備管,她只是個做工的,也自知沒那多管閑事的能力。

可褚朝雲看向那小船的目光卻有些奇異,船是一樣的沒錯,奇異的,是掩藏在船壁上的東西。

毛豆般大小,色澤偏綠,旁側的豁口邊緣,拉絲樣明亮的一層似果凍般順滑。若不是船壁那側亂七八糟挂着些荷花,這小東西,許是早就滑不溜丢的落回了水中。

褚朝雲原以為自己看錯了,于是她松開挽着刁氏的手,急吼吼的竄去小船旁,一伸手帶着點技巧的将那水生植物抓在手心。

她這麽一抓,方才驚叫過的船娘便又不受控的叫出一聲。

褚朝雲偏頭看那船娘,順口說道:“這沒什麽可怕的。”話畢,一個不留神,“鼻涕蟲”自手心滑脫,褚朝雲還是沒留住它。

褚朝雲方才看的一清二楚,那根本不是什麽鼻涕蟲,而是一種營養價值連城的水生植物——莼菜。

見“鼻涕蟲跑了”,那船娘才把心放回了肚子裏,并疾跑過來,抓着褚朝雲的手就往河水裏紮,“你年紀小不識得,被那種蟲給咬到,可是會出人命的!”

褚朝雲:“……”

歷史上備受乾隆爺喜愛的莼菜,竟被這個時代的人誤認為蟲?

褚朝雲也是開了眼了。

她還以為蕤洲人民靠水吃水,水裏那點東西有她認不全的,也沒百姓們認不全的。

現在看來,哪個時代都有知識盲區。

褚朝雲吃了幾日菱角自然也想換換新口味,可河裏能生吃的實在不多,其實這幾日夜晚下河尋食物時,她也看到過不少能認得出的植物,只是那些東西,最起碼也得水煮一下才敢食用。

洗了個手的功夫,褚朝雲腦子裏已經出現了千百種莼菜的做法。

褚朝雲起身甩甩滴水的手,刁氏便低聲喚她:“朝雲,過來幫我做點活。”說着,刁氏就一瘸一拐的往暗倉處走。

褚朝雲明白,方才動靜鬧得有點大,刁氏是在保護她,她自然承這個情。

她邁步跟上刁氏下到暗倉,來了刁氏的隔間坐。

正如婦人說的那般,刁氏的床板上鋪了褥子,褥子上還疊放着棉被,棉是最廉價的那種,雖質地偏沉,但也好過她睡的光板床。

刁氏見她手下使力在被褥上按,便嘆了聲:“先攢些月銀吧,到時候我想辦法下船給你弄一床來,這秋一過,便要入冬了。”

幾句話雖聽着沒什麽,實則卻惹人傷感。

在這條花船上,總有人沒辦法弄到禦寒之物,那樣便過不了冬。

褚朝雲收回手,低低“嗯”了聲,再擡頭時,依舊是副笑顏如花的樣子,“刁嬸子要做什麽活?”

這一說,刁氏才記起那随意找過的借口,她攏了攏掉落的頭發,不算黑的頭發裏摻着些銀白,“有時下船,我便會去綢緞鋪子買些碎布,都是些零散的,不值幾個錢。”

說着,她低頭瞟了眼褚朝雲漏風的草鞋,“你挑些能用上的,拿回去補補鞋吧。”

褚朝雲沒想到刁氏會如此為她着想,一時間有些呆。

這些碎布的确不值什麽錢,可船娘的月例少的跟珍稀物種似的,她還真下不去手白嫖。

思來想去,褚朝雲起身說了句“您等我一下”,便腳下飛快的奔回自己隔間,小心的拆開油紙包,拿出一半菱角來,又偷偷走了回來。

刁氏看到那些菱角時,難免驚訝。

褚朝雲笑着将菱角塞到棉被下,擠眉弄眼道:“方才帶着客人游河時順手摘的,我那還有些,這些您留着悄悄吃,還是別被發現了才好。”

她沒傻到和刁氏實話實說,倒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而且就算刁氏吃菱角時不慎被誰發現,這樣的說辭也不會令旁人眼紅。

刁氏知道這些菱角來之不易,本推脫着不想收,奈何褚朝雲堅持,“您對我好,我心中感激,咱們有來有往,東西我也收的安心些。”

她說着,撓了撓頭,進而尴尬道:“而且除了布條,我還有其他事要請教您,怎麽說也是我賺了的。”

這句話把刁氏逗得想笑。

二人彎着眼眸對視片刻,褚朝雲才講出所求:“簡單的縫補我還做得,但這補鞋子是個精細活,還請刁嬸子指點指點我。”

那日她幫刁氏給勞工們補衣裳時,刁氏就看出她是個生手,又見褚朝雲沒聲張,而是不露聲色的偷學,便覺這丫頭還是有點機靈勁的。

刁氏輕點下頭,算是應承。

取出針線後,她将小窗往上擡起些,借着一點光,壓着聲的開始教褚朝雲補鞋的技巧。

刁氏這裏也沒油燈,褚朝雲不太了解這個時代的物價,但也猜到那油燈的價格定是有些貴的。

休息過後他們還要接着做活,褚朝雲學了一半,刁氏叫她晚些時候再來學。

晚點,廚娘要做紅薯羹,婆子提來兩筐新鮮紅薯,褚朝雲就依着要求拿去一邊洗了個幹淨,又依次削了皮才算交差。

那廚娘出來進去皆戴着帷帽,帽檐那側撩起,發尾部是放下的,來來回回一陣風似的,還真沒誰看清她長什麽樣子。

褚朝雲對她的樣貌不怎麽關心,倒是忍不住去想那紅薯羹是個什麽味道。

竈房幫工完成,褚朝雲又拿着布巾去擦燈籠,之後就到了晚飯,一只馍馍攥在手裏,褚朝雲疾步回了隔間。

趁着日頭尚未落山,她擡起小窗,借着光低頭補草鞋。

她的腳趾頭被吹了好些時日,表面硬硬的一層,又紅又糙,若不是晚間有機會沾點水潤潤,她都怕會幹裂了。

褚朝雲按照刁氏教的先比量布條,尋到幾片合适的,就打算往鞋子上縫。

手下動作剛起,她微微偏頭,看到堆在腳凳下的蘆葦後,眼眸一亮,如果往布條裏絮一些蘆葦,穿起來會不會更暖和?

不用想也知道“會”。

褚朝雲匆匆起身跑去刁氏那嘀咕了幾聲,刁氏贊許的點點頭,又教了她如何絮蘆葦的技巧。

月升日落,即便花船紅燈亮起,光線也黯淡的不适合再縫補了,褚朝雲放下才弄了一點的活,把剩下的菱角都拿出來吃。

放了一日的菱角,味道不如剛采摘的鮮美,但總要好過手裏的馍馍。

今晚來花船的客人不多,雅間的樂聲時有時無,褚朝雲吃飽之後就躺到床上歇息。

有蘆葦隔着,舒适度直線上升。

不知不覺,人就睡着了。

再醒來時花船已是歇業狀态,管事和姑娘們都下了船去,只留兩名勞工在碼頭看守。

褚朝雲緩緩起身,心裏還惦記着沒補完的鞋子,思量片刻,她索性拿着針線去了船尾繼續縫補。

今晚吃了菱角暫時不餓,她準備停一日再下水去。

紅燈籠雖已熄滅,但此時,河面上落滿了銀燦燦的光,天上的星子細細密密,也不知對“密閉恐懼症”的人來說,這到底是美的,還是令人生畏的。

月光算是亮的,勉強也能叫她看清手裏的針和線。

褚朝雲盤腿坐在船板,一點一點開始縫補,一只補好再換另外一只,雖然期間手指被紮了數次,但看着縫隙都被填滿的鞋子,褚朝雲還是蠻欣慰的。

甚至還有點莫名的成就感。

起身往暗倉走時,她不由自主的停下來看向竈房,嗅着紅薯羹殘留的一絲味道,褚朝雲快步下了木梯。

這一晚褚朝雲終于睡了個舒服的覺,一早醒來蹬上鞋出門洗漱,腳下也是從未有過的暖和。

會變好的。

她用清水撲了幾下臉,整個人都清爽起來。

今早又輪到她收拾雅間,只是分活時,褚朝雲發現刁氏沒在。

缺了一個人幹活,并沒誰甘願主動來填這個空,除了她和一個上了歲數的船娘,其餘人皆躲得他們老遠。

鐘管事本想随便指個人來頂,褚朝雲便先開口,“要不二三層就我來清洗吧,只要午時多給我半個時辰歇息就成。”

鐘管事目光不善的看着她,滿眼都是“你還挺會見縫插針”的意思。

褚朝雲眨巴眨巴眸子,提上木桶就往上走,鐘管事倒也沒說什麽,算是默許了。

收拾完雅間下來時,褚朝雲才聽到其他船娘議論,據說昨晚春葉姑娘又飲多了酒,一早便胃痛的厲害,好像還吐過幾回,刁氏就趕着早的去給她送熱粥了。

這句說完,又撿另一句來說,通常若是趕上要清洗雅間,刁氏都會把煮好的吃食給趙大,由趙大派人送去,并不用次次都叫她下船跑腿。

而今早要搬的貨物也不多,好些個勞工都閑着沒事。

“刁氏可真是越老越精,偷着摸着的躲活!”

“收拾雅間是大活,我每做一次老腰都要痛上幾日,她不能為了自己松快,就把咱們往死裏逼啊。”

言語間都是不滿,不過顧忌着管事們還在船上,而不敢大聲張揚罷了。

可這話褚朝雲聽着卻覺得不太對,自打和刁氏接觸以來,她就沒見過刁氏仗着那點待遇欺負過誰,就算沒特殊對待過哪個,也遠談不上“逼迫”那麽嚴重。

她正想的出神,就見刁氏提着一籃子衣裳上了艞板。

碧色的衣裳看着眼熟,大抵是春葉穿髒的,衣裳質地輕薄,提着并不會重,可刁氏上船的動作卻越發吃力了。

褚朝雲眼眸露着些詫,忙走去将籃子接過,如無其事的攙了攙她,“最近風大,吹得這艞板都跟着晃,刁嬸子可小心些,別吹飛了春葉姑娘的小裙兒。”

她說着一臉的笑,刁氏借着她的動作邁上來,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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