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暖乎乎的床墊子
第6章 暖乎乎的床墊子
午後的河面像填滿碎光的畫卷,一只小船沿着水波蕩漾其上,比槳大上一些的橹板似魚尾般在水下來回翻騰。
在上船之前,褚朝雲習慣性的檢查了一下橹繩,橹繩用的都是結實度極高的粗麻繩,平日少有破損。
但褚朝雲畢竟還是個新手,不得不小心些,尤其是再聽過“曾有船娘因橹繩斷裂掉入河中喪命”的事後,她就更要謹慎點了。
也正因為她是新人,安排完其他事宜的鐘管事,第一時間就站到了她身側。
見褚朝雲拽着橹繩細細的看,鼻腔還輕哼了聲:“怎麽?害怕了?”
褚朝雲嘻嘻一笑,回頭看着她小聲回:“嗯,我可惜命了。”
話畢,收到了鐘管事一記白眼。
此刻,褚朝雲一板一眼的搖橹,動作不緊不慢,承載了三人的小船雖吃力些,可她一派淡然的面色,瞧着倒仿佛是個老手。
褚朝雲當然是裝的。
搖橹對她來說還是挺難學的,她可沒忘第一次去鐘管事那裏考核時,橹心從橹球處多次滾落,小船原地轉了數下,轉的鐘管事一邊反胃一邊沖着她大罵不休。
這事對她來說是天賦失靈的,褚朝雲有的只是耐心和耐力,為了學好搖橹,她可是下了大功夫的。
在這船上做工的人,個個都活的壓抑。
褚朝雲也會感嘆命運不公,為了不崩心态,她一點一點學會了苦中作樂。
小船在她的掌控下漸入佳境,褚朝雲載着老爺子和春葉宛若游魚穿梭在水岸旁,春葉伸手撩了下挺拔筆直的荷葉,又瞥了瞥穿生在其中的粉嫩荷花,面上總算多了幾分笑模樣。
這船行的說是漫無目的,但也不算沒有規劃的瞎劃。
借着機會,褚朝雲将小船越劃越遠,穿過荷花群,便拐了個彎往中央行去。
她其實很想往外走走,最好離着碼頭遠些,盡管她不能靠着凫水游到這麽遠的地方來,她也想知道這蕤河之外,到底還有些什麽。
船行的足夠遠時,褚朝雲回了下頭,碼頭的花船依稀不見,算是徹底脫離了管事們的視線。
與此同時,她和春葉二人似乎同時呼出口氣,頓覺這處的空氣格外清新。
褚朝雲幾次回頭去看那花船,轉頭回來時,便發覺要和相對的船只撞在一塊。
來人也是游河的客人,但那搖橹的船娘褚朝雲雖有點眼熟,但還叫不上來名字,似乎住的和她有點遠。
那船娘眼見二船越發挨近,驚吓的小臉都白了。
她的技術只算一般,平日寧願多幹些雜活,也不愛攬這搖橹的活計,若非客人要求往遠看看,她是斷斷不想來這裏的。
所以她秉着速戰速決的“戰略”,劃的也是既匆忙又快。
褚朝雲也怕出狀況,情急之下想起教授人告誡過她的要領,“推”橹使多大力,“板”橹便用多大力。
褚朝雲緊握橹,額角偷滲出些汗珠子,她憑借手感和猜想,嘗試放松了“推”的動作,但用足了勁兒去“板”,來回幾次,還真瞎貓碰死耗子的錯開了兩條船只。
對船的船娘恢複些臉色,朝她投來感激。
未免客人看出她和那船娘的慌亂回去投訴,褚朝雲故作打岔的跟那船娘打起了招呼:“那邊的風景好嗎?”
那船娘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忙道:“有蘆葦叢,漂亮的很!”
“我還沒見過蘆葦叢嘞!”
褚朝雲表現出十二萬分的驚訝,偏頭用目光去征詢老爺子的意見,老爺子雖一身绫羅綢緞,但并無門縫裏瞧人的高傲。
生意人通常精明,老爺子知曉她的意思,便擺擺手道:“那就去轉轉。”
褚朝雲熱絡的應了聲,連手下的力氣都不自覺大了些。
自從得知要搖橹,她便起了這樣的心思,她想去割點蘆葦回來,所以出發前提前從倉庫取了割刀。
這一路行來,她的視線一直在尋找蕤河哪處有蘆葦叢,沒想這随便搭了句話,倒有意外之喜。
蘆葦羽翼偏輕盈,其上光滑如白絨,在買不起棉被的情況下,這東西勉強也能解些燃眉之急。
褚朝雲按照那船娘所說,撐船拐了個彎往分叉處走,沒一會兒,果真就瞧見了緊貼河岸的大片蘆葦蕩。
金燦燦的蘆葦迎風擺動,幾只鳥雀正立在上頭高展歌喉。
這塊區域是有些稍涼的風,褚朝雲腳踩在船板,便覺那風直往腳底板裏鑽。
她緩緩停下,看了眼老爺子和春葉,“老爺,這處風硬,即便此刻回返,腳下也是要遭罪的,不如我割些蘆葦撲在船板,你們踩在上面保保暖,回程也能舒服些。”
說話時,春葉正往下拉裙兒想護住腳,一聽便驚喜起來:“這主意可真是好!”
她說着就去看那老爺子的态度,這老爺子雖點了她來陪同,可這一路倒是連半句話都沒有,而春葉本就厭煩曲意逢迎這一套,就也裝作發呆的不肯出聲。
眼下要等客人發話,她表情倒顯出幾分虛來。
老爺子沒看他們,像是不怎麽冷,可也淺顯的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們自己做主。
褚朝雲和春葉相視一笑,春葉便想起身幫忙,褚朝雲怕兩個人動作太大引發船身亂晃,就自顧自的拿起割刀:“春葉姑娘坐着就好,前陣身子不是還不太爽朗麽,這活我一人幹得的。”
春葉訝然,随即心中多了幾分暖融。
同為女子,褚朝雲願對他們和善些,但她可是記了三嬸的仇,有朝一日若能逃離回鄉,她會替原主扒了三嬸的皮。
割刀被磨得鋒利,這些工具平時也有專人養護,褚朝雲用的順手,最初的幾下手有些生,可慢慢的,她就适應了。
蘆葦被成片割下,只取最柔軟的部分,轉眼間,便鋪就成一塊厚厚的毯子狀。
春葉迫不及待地踩了上去,因為鋪的夠厚,腳下一使力,竟還像是多了幾分彈性似的。
她表情鮮活起來,撐着抹歡快的笑:“真舒服啊!”
那老爺子看這兩名女子不停地笑,情緒也受到感染,便也把雙腳放上去感受了下,并難得的說了句:“還真是個有趣的主意。”
褚朝雲腳下沒墊蘆葦,因為那樣不好使力,但她依舊有說不出的開心,畢竟回到花船,這些蘆葦可就都是她的了。
因為踩着舒适,老爺子也不急着回去了,吩咐褚朝雲往水中央又行片刻,然後才道:“看的也差不多了,這就回西碼頭吧。”
西碼頭?
因那碼頭上方的匾是背對花船,正對岸口,加之褚朝雲上船那日又是被押過來的,她确實沒什麽機會去看那塊匾。
不過現下她知道了,原來這花船停靠的碼頭名喚“蕤河西碼頭”。
既然西碼頭都有了,那大概也還有“北碼頭”“南碼頭”“東碼頭”吧?
褚朝雲自娛自樂的腦補着,尋思完,內心便不免後怕了幾分。
通過來船上半月,褚朝雲發現這座西碼頭似乎是被花船的管事們給承包了的,花船比平常的酒樓更鮮活,除了有姑娘們待客,提供美食和娛樂項目,偶爾還會請戲曲班子或說書先生來演一場。
除了這樣一艘精致又極能斂財的花船生意,餘下,就只剩附近停靠在岸的游河小船。
也就是說,生意都被他們一家獨霸了。
猶記李婆子那日曾說過一句,“到了這蕤洲山高皇帝遠”,這夥人如此猖獗,難不成——
褚朝雲沒敢往深處想,只慶幸她耍小聰明自傷那回,李婆子沒在一氣之下要了她的小命。
回返之後,褚朝雲請示過鐘管事,就高高興興的抱着那些蘆葦回了自己的隔間。隔間裏的氣味依舊不太好聞,但卻絲毫影響不了她的好心情。
褚朝雲哼着不知名的小調,撿着被老爺子腳踩過的蘆葦鋪在最底層,之後便一片一片的往上續。
不得不說,她割回來的蘆葦的确不少,床板續了老高,還剩下一些無處安放,就集體被她塞到腳凳下邊了。
待到鋪着的蘆葦躺實了,她還可以再往上續新的。
褚朝雲算盤打得極好,弄完自己的小床就立刻躺在上邊試了試,“還真和春葉他們說的一樣,确實挺舒服的。”她美美的閉上眼睛,自言自語了一句。
窄道裏,有些重的腳步聲緩緩響起,像鞋底剮蹭木板,褚朝雲聽出這是刁氏,就起身探頭往外看。
她第一次遇上刁氏時,對方的腿腳還好端端的,褚朝雲對刁氏走路越來越困難這事,其實是有點想不通的* 。
刁氏不知從哪弄回來些碎布條,像是正要往自己的隔間進。
見褚朝雲看她,才笑着走進來,撩一眼外間沒什麽人,便小聲道:“我這腿是老毛病了,等下個春天一到,就能好了。”
褚朝雲聽說過有些老病根,确實是上秋就容易犯。
她邀刁氏坐到床板上試試,然後笑眯眯的說:“怎麽樣舒服不?我這還剩了些蘆葦,您要不要拿回去鋪床?”
刁氏失笑的看着她,“不用了,我有棉被鋪蓋的。”
褚朝雲恍然,也覺得自己傻了,刁氏是自願上船的,管事們待她必然不似其他船娘,且刁氏幹的久又能下船,一些生活必需品顯然也早就置辦好了。
二人正說話,便聽外面清洗小船的船娘不由得驚叫了聲:“哎呦天殺的,好吓人的鼻涕蟲!”
褚朝雲聽罷不禁錯愕:水泡子裏哪來的鼻涕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