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魚片莼菜湯

第9章  魚片莼菜湯

不過這好事裏,也不是全無瑕疵的。

刁氏坐在床旁,一邊用掌心打圈似的按摩着膝蓋,一邊溫聲道:“管事說你幫忙是可以,但給姑娘們送吃食這事,得交給趙大。”

褚朝雲呲牙一笑,揚揚下巴,面上還帶了幾分小得意:“料得到!她不就是怕我半路溜了嘛~”

其實不只鐘管事怕,刁氏內心也犯了點嘀咕。

起先褚朝雲剛說想進廚房時,刁氏腦子裏滿滿都是這姑娘的好,遂也想的少了些。

她輕點了點頭,本想在說些什麽,褚朝雲就挨着她坐下了。

月色下,褚朝雲灼灼的目光亮的和星星一樣,眼睛一眨巴,便把手按在了婦人手背上,“如果将來有機會,我帶着您一塊走。”

刁氏眸色微動,“我……”

她知曉褚朝雲這是在跟自己表态,且不說她願不願意離開,但這份心意,刁氏是領了情的。

沉默半晌,她眼圈泛紅的應了聲:“好,好!你的确是個好孩子。”

話說透了,褚朝雲行事也能徹底放得開了。

她搓了搓這幾日被糟害的粗糙手指,正躍躍欲試着什麽,一聲響動便在這方靜谧的空間裏顯得尤為突兀。

聲音是從窄道盡頭傳來的,而那裏除了她的房間,就只剩下新來的女子住的那間。

褚朝雲沒去理會,而是輕壓聲音,面容含笑的問刁氏:“嬸子乏沒?要是不忙着睡,我就去做點熱乎湯過來,少喝些熱的,這覺也能睡得更舒服些!”

被默許進廚房的好處之一,便是時不時能給自己改善改善夥食。

可刁氏從前并沒給自己開過什麽小竈,因為鐘管事說過,想做吃食沒問題,食材得自己提供,少量的用些油和調味品是可以的,但其他不行。

所以刁氏也不費那個勁,只在下船時去攤子上買些解解饞罷了。

但因着月銀太少,除了扁食和冷淘,葷腥的她也買不起。

乍聽褚朝雲這麽問,刁氏趕緊把“不能動用廚房食材”的規矩講給她聽,褚朝雲小雞啄米的答應完,也不多說,人就出了隔間。

刁氏見她風一陣的走掉了,不免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小丫頭等會兒別噘着嘴回來才好。

這會兒褚朝雲已經到了廚房,她去到柴火堆旁挑了根偏粗些的幹樹枝,又用砍刀将一頭削尖,拿上便下了河。

褚朝雲游至淺水區後屈着膝起身往河裏望,臨時起意要抓魚也沒什麽準備,再加上夜晚視線受阻,她還真沒太大把握。

可想吃魚的心情停不下來,她便唯有大膽一試了。

好在公司團建教過幾節野外生存技能課,其中一項就是捕魚。

不過這事并沒那麽容易成功,褚朝雲接連紮廢了三根燒火棍,河裏、船上折騰了幾回,最終,才勉勉強強捉到一條小的。

行吧。

蚊子腿也算是肉。

褚朝雲滿足了。

葷食搞定了,褚朝雲便把衣裳一系,跑下去找素菜去了。

河裏的水生植物不少,但她多少有些惦記那日看到的莼菜,雖然莼菜難摘,可做湯也用的不多,還是可以搞點的。

來來回回忙活了半個時辰,總算湊齊食材的褚朝雲樂呵呵地進了廚房開始做湯。

小魚看不出品種,只知道片肉時沒有小刺,竈臺邊的木櫃裏放着小壇酸澀液體,聞起來有淡淡的梅子味,褚朝雲便往盛魚片的碗中倒了些來去腥氣。

莼菜處理之後焯了水,放在一旁瀝幹。

褚朝雲挖了小塊豬油下鍋,起鍋燒油開始慢煎魚片,煎到兩面金黃後就往鍋子裏添了些水。

水開,濃白的魚湯不停翻滾,香味登時便飄了出來。

褚朝雲艱難的咽了下口水,将幹的差不多的莼菜下了進去,煮了一會兒,随便抓把調味品調味,一道醇香美味的魚片莼菜湯就出鍋了。

她先盛了兩小碗,記起鐘管事說要刁氏看顧一下裏間的女子,便又取了只碗,把剩下的一并盛了出來。

褚朝雲找了個托盤端着,腳程迅速的進了刁氏房中。

沒能看到垂頭喪氣噘着嘴回來的褚朝雲,卻瞧見一張笑的花朵樣的面孔,刁氏驚奇之餘,視線就忍不住的往碗裏瞟。

每天雜活繁重,那點馍馍誰都吃的不耐煩,說不饞是假的。

何況,這可是帶了葷腥的魚片湯啊!

刁氏幾乎顧不上問一句褚朝雲“從哪裏搞來的菜和肉”,就雙手接過碗來,急吼吼的喝上一大口。

奶白的魚湯既有豬油的香味,又有莼菜的清新,一瞬間,婦人面上出現了道與年齡不符的震撼神情,一口還沒咽下去,就顧不上燙的喝第二口。

煎透了的魚肉即便泡了湯,嚼起來邊緣也是酥脆的,且新鮮的魚口感更軟嫩些,入口的菜也爽滑,刁氏一時間竟不知要先誇這魚肉味美,還是莼菜爽口了。

褚朝雲見刁氏吃得開心,自己也迫不及待嘗了一口。

熱乎乎的魚湯下肚,肺腑久旱逢甘霖般的被滋潤了,褚朝雲鼻尖微酸,差點掉出淚來。

正百感交集,旁側的刁氏便大大的“咦”了聲:“朝雲那,這綠色的是什麽東西啊?怎麽好像——”

刁氏本能吓了一跳,差點端不穩湯碗。

剛才只顧着解饞也忘了去看,現下緩和之後,刁氏才有些不敢确認的問出一聲。

她其實想說,這東西看着怎麽那麽像鼻涕蟲啊!

褚朝雲也沒顧上回,一口接一口的接連幹了半碗湯,連着魚肉和莼菜吃了個爽後,才咯咯笑道:“這東西叫莼菜,就是那天她們口裏講的鼻涕蟲。”

這一說,刁氏端碗的手就更加不穩了。

褚朝雲站累了索性坐下來,一邊繼續喝湯吃魚肉,一邊笑問:“莼菜明明是極難得的水生植物,你們怎麽說它是鼻涕蟲呢?”

刁氏見她吃得歡,且自己剛才吃了不少也沒什麽事,這才把心揣回肚裏,簡單的解釋了一番。

說是有人捕魚時不小心碰到了它,回家後被碰到的那塊皮膚便泛紅發癢,接着沒多久,這人就死了。

之後這事一傳十十傳百,越發離譜,最後鬧得滿蕤洲人人皆知。

說完,刁氏納悶道:“這……莼菜,是叫莼菜吧?它要不是蟲,那怎麽還長些滑不溜丢的玩意呢?”

褚朝雲見刁氏一臉困惑的樣子,不由想笑。

傳聞不見得假,但多半就是巧合,古時醫療不發達,很多不痛不癢的小毛病也會令人喪命。

褚朝雲思慮一番,索性挨着刁氏近些,“莼菜很補的,連皇帝都愛吃呢。”

“皇帝?”

“對。”

褚朝雲在內心補充了句:但不是大祁的皇帝。

都說美食能治愈人心,褚朝雲此刻的心情也是說不出的愉悅,自穿越以來壓在心內多日的悶氣,幾乎也随着這一碗香噴噴的魚片湯而短暫的消逝掉了。

褚朝雲起身摸了下另外一只碗的溫度,湯還沒涼,她和刁氏交代一聲,就端着去給那女子送去。

從鐘管事的口中,褚朝雲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徐香荷。

褚朝雲剛剛聽到的那一聲沒錯,正是徐香荷這屋子裏發出來的,見門沒關,她直接走了進去,而後迅速掩上門,也是怕一路過來香味飄得太遠,饞醒了其他船娘們。

在這個堪稱吃人的地方,可以說是人人艱難。

但褚朝雲目前除了能勉強自保,多照顧一些刁嬸子之外,并沒能力“普度衆生”。

她能做的就是盡量避開一些,別叫其他船娘瞧見後難受。

褚朝雲再次進來徐香荷的房間,那股馊味兒似乎更重了,除開馊味兒,隐隐間,她還聞到了一股尿臊氣。

褚朝雲的鞋子還在隔間裏,剛才來來回回,她一直都是光着腳的。

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股尿臊氣的出處了,她先是把湯碗放到腳凳處,随即擡腳看了看,腳底濕漉漉的。

褚朝雲:“……”

不過縮在角落裏的徐香荷倒是沒覺得難為情,女子的頭發鳥窩一般揪成了團,除了臉側幾道猙獰的傷疤,已經很難看出本來的容貌了。

徐香荷杵在陰暗裏木頭一樣,整個人都透着沉沉死氣。

褚朝雲也沒嫌她,靠着邊坐到床沿處,聲音輕而淺:“鐘管事叫我們照應下你,碗裏是魚湯,還熱着,你喝了我好去刷碗。”

女子聽過無動于衷,動也沒動一下。

褚朝雲起身将小窗擡起,擠進來的風沖淡些異味後,魚湯的香味才顯現出來。

昏暗下,女子的小腹不能自控的鳴叫兩聲。

褚朝雲安靜的坐了一會兒,見她依舊不動,便催促道:“快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出……去……”

徐香荷粘在一起的上下唇艱難分開,囫囵着吐出一句。

她的态度是惡劣的,細聽之下,聲調裏還有種說不出的鄙夷和扭曲。

褚朝雲坐在床板上晃了幾下腳,看也沒看徐香荷,聽到後只是站起了身,面無表情的端上碗,“哦”了聲:“不想喝是吧?那算了。”

她作勢要開門,身後,窸窣的嗚咽聲卻低微的響了起來。

褚朝雲停住步伐,轉身将碗遞過去,依舊是那副從容淡定的模樣:“所以,要喝嗎?”

半晌,直到她手舉的發酸,而角落裏的徐香荷依舊只知* 道委屈掉淚時,褚朝雲便又一次的要去開那道門。

可手剛握上門把,徐香荷就哭的更響了。

褚朝雲氣樂了,“咚”的放下湯碗,用不太大但略微犀利的聲音一字一句問:“既然不想死,鬧這一出你要給誰看?”

這句話似乎起了作用,徐香荷身形一怔,猛地擡頭看向她。

褚朝雲偏過身:“當初你撞牆又故意沒撞死,這做法的确還算聰明,我也以為你是個有打算的,但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他們送你來船上并非是對你鬧騰的妥協,想靠作鬧逃出生天我勸你趁早打消念頭,繼續下去,你的下場只會是被丢下水去喂魚。”

徐香荷聽得哭聲止住,似是被她的話吓到了。

褚朝雲重新坐下來,“現下,你的選擇只剩兩種,繼續作鬧絕食直到把自己作死罷休,還有一種,”她看着徐香荷定定道:“養好身子,老實做工,活命。”

短暫的沉默後,徐香荷開了今日第二次口:“我……想離開這裏,你有辦法麽?”

“我有辦法就不會坐在這兒跟你說話了。”

褚朝雲淡淡道。

“也是……”

徐香荷心如死灰的呢喃着,随即又問:“那你就這麽認命了麽?”

褚朝雲平靜無波的眸子輕眨了下,“不然呢?”

銀月的光籠罩在二人面龐,兩名女子互看彼此。

褚朝雲雖不是美人,卻有着一雙明澈秀氣的眼,笑時像月亮,不笑時便總是一副歲月靜好的娴靜模樣,看久了,倒多少有些撫慰人心的魔力似的。

徐香荷沉默過後,伸手拿過碗慢慢喝着放冷的湯,褚朝雲便撤回視線坐在一旁等。

徐香荷面頰的傷痕其實也算好了,翻起的痂下,皮肉透着幾分新生的粉,若非如此,褚朝雲也不會給她吃這個,畢竟若有傷口沒愈合,吃魚還是不太好的。

而剛徐香荷問她是否認命時,褚朝雲那個回答多少帶了點敷衍。

她不是未經世事的孩童,自不會輕易同誰交心,對于今後的打算她是有盤算,可并不會說給徐香荷聽。

徐香荷确實餓了不少時日,不只喝光了湯水,連碗邊都舔得幹幹淨淨。

褚朝雲接過空碗出門去,輕手輕腳的上了木梯。

除了把鍋子和空碗洗涮幹淨,褚朝雲還順便洗了腳,再回來時從門縫處瞧見徐香荷似乎是睡了,便也困乏的伸了伸腰,回了自己的隔間。

……

日出東升,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褚朝雲從洗漱房出來正巧碰到兩名排隊的船娘,對方溫和的跟她打招呼,說話間卻發出一聲驚訝:“诶?朝雲你今天看起來氣色挺好的呀!”

“可能是昨晚睡得好。”

她笑着回應一句,拿上布巾往船邊走。

昨晚的魚湯意猶未盡,而她氣色變好也是真的,其實魚湯的效果并沒多神奇,只是原主從前的狀态過差了些。

想來原主家中的條件也很有限,大概以往也沒吃到過什麽太好的東西。

幹了會兒活便到了吃早飯的時間,褚朝雲領了馍去到船角,破天荒的沒回暗倉裏去。

遠處的刁氏步履蹒跚着過來,盡管身子依舊不好,可面容也肉眼可見的恢複了些血色。

刁氏坐到褚朝雲身邊,有一搭無一搭的跟她閑聊。

見褚朝雲今日領了兩只馍馍,刁氏大為不解:“咦?你不是吃不慣這個,今天怎麽……”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褚朝雲就止不住笑了。

笑完,褚朝雲左右看看,見附近沒人,便湊到她耳邊用蚊子聲說道:“您也多領幾個回來,這幹馍可是上好的食材,今晚,我給您做點好吃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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