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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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十三幕戲

作者:柚子成君

文案

短篇集、

閱讀提示:注意卷标。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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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論女官的後宮奮鬥史

01

自臘月至初春,各地驿站來往不斷,禮部官員更是忙作一團,全是為新帝大選一事大費周章。

好在大選是慣例,有章可循,也不至于有人亂了分寸。只是這新帝如今二十二歲,未曾娶妻,中宮懸空之勢,在有心人眼中便多了許多計較。

這些事自有所圖之人去絞盡腦汁,白娉婷雖在選秀之列,卻每日忙着賞花飲茶,一心想将這汴京城的美景看個夠,回家時好說給她的浙遠聽。

她日日數着回鄉的日子,可連人帶包袱一并被帶入到皇宮內的儲芳閣後,她才驚覺大事不妙,也是此時她方才有些選秀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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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過了初試的秀女,都要在儲芳閣住上三個月,三月後參加殿選,殿選之後,在名份上便是皇帝的女人了。

白娉婷換上宮內的制服,一襲淡粉色的羅裙,發間綴一支通透的蘭花簪,倒是為她更添了一抹靈秀的姿色。

可如今這樣的局面,實在叫她哭笑不得,她原本不過是來湊個數,怎麽就被選上了呢。可她的一片芳心,已經全數交給了那遠在衢州的少年公子,這可叫她如何自處。

她這樣悶悶不樂了半月,方才想出個權宜之計。按例殿試落選的秀女留宮侍奉三年,三年之後便可回鄉自行嫁娶。

可那名喚浙遠的少年郎,是不是願意這樣等她三年。

只是唯今之計卻是顧不了這許多了,即便浙遠不願等她,她到底也是不願在這紅牆之內孤老。如今只能是……破釜沉舟!

殿試是太後親臨,早聽聞太後喜歡的女子是有才氣、端莊得體的大家閨秀,娉婷決定兵行險招,打造出一個不學無術,唯唯諾諾的小女子形象。

娉婷這一招使得狠了,殿試那一日只有內繡坊一個做粗活的小宮女來送她,她不禁感慨人心涼薄,卻也因着小宮女有些溫暖感動。

殿試當日,白氏娉婷不負衆望地被刷了下來,殿選共一十二人,留用十人。被刷下來的兩位秀女,白娉婷被指派到了內繡坊,另一個……殿試那天晚上便生了急病,被挪出去治病了。

娉婷唏噓,求而不得竟是這樣慘烈的心病。其實不過是要在宮內多住上三年罷了,既是秀女那必然是官家小姐,即便留宮侍奉,也是不必做粗活的,哪裏用得着這樣委屈。

娉婷搬離了儲芳閣,住進了西四所,與她同住的正是殿試那日送她的那個小宮女,娉婷心下感念道:緣分啊!

這小宮女名叫尋香,倒是個極讨巧的名字,性子活潑得很,娉婷很喜歡她。

無論如何,白娉婷在宮裏三年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02

其實娉婷的日子很簡單,繡花一類的活也不大需要她動手,內繡坊難得來了個會作畫的千金小姐,她只消每日描花樣子便好,內繡坊的管事蓮姑姑也不曾為難過她,她的日子過得倒很是自在。

半年的光景很快過去,這日正逢太後的千禧宴,蓮姑姑将她也帶去在離太後等後宮重要人物百尺之外的小圓桌上讨了杯桂花酒喝。

放下酒杯後,娉婷感嘆,宮裏的人就是會享受。

她喝得醉醺醺地,腳下發虛,走到禦花園便再走不動了,便就着蓮池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倒了下去,慢慢閉上了眼,恍惚間她似乎聞到自己的齒間鼻尖全是桂花的清香。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月光皎潔,散落了一地月光。

沿着小徑,甫相倫走在園中,周圍安安靜靜地,不見燈光,月下的影子模糊暧昧,昏黃的月光下,他忽然想起那一輪圓月。

這宮牆之中看到的月,感覺要暗淡許多呢。

甫相倫早已揮退了身邊的太監侍從。

說起來當了皇帝之後,身邊的人多了不少,心裏卻寂寞許多呢,如今甚至找不到人來陪他賞月。

他伸手去觸及那月光,面上一曬,自己多久不做這樣附庸風雅的事了?

心中的落寞尚未成繭,便發現前面有什麽東西在蠕動。

甫相倫心中疑惑,輕輕上前查看,卻發現是個喝醉的宮女。

成何體統。

心中這四個字只是稍稍想了想,他便笑了出來,這世上最不成體統的可不就是你這個皇帝嗎?

他還未出聲,趴在石頭上的女子卻驚醒,恍惚間似乎是看不大清,卻只見她大叫一聲,滾入了腳邊的蓮池。

侍從立刻從四周趕來,“皇上,可有刺客?”

甫相倫揮揮手,道:“無事。”

他話音剛落,白娉婷便從水裏探出頭來,樣子雖有些狼狽,但在這朦胧月色之下,卻更添了幾分風情。

趕來的侍從面面相觑,默默地退了下去。

如此一來,白娉婷早已清醒,她判斷出眼前錦衣男子的身份,也知道了侍衛們誤會了些什麽。

可她此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池中的涼水灌入喉中嗆得生疼,她默默地從池子裏爬出來,在甫相倫三步遠處行了個禮,轉身便走了。

她走得踉踉跄跄,甫相倫不禁皺眉,吩咐道:“給這宮女尋個太醫,給她瞧瞧。”

03

白娉婷前腳剛回到西四所,太醫便跟了來。

她戰戰兢兢地讓太醫診了脈,心中想着這皇帝倒是個善心的皇帝。

此事雖說也轟動了一時但畢竟沒了下文,再被人提起卻已經是半年之後。

皇帝身邊的女官突然被指了婚,原本這女官一職論資歷是輪不上娉婷的,但是皇帝身邊的大內總管汪福海親自挑選的人,旁人也只好再撿起娉婷大鬧禦花園的閑事來說。

白娉婷經過這一年半,性子恬淡許多,即便心中不安,也只是默默整理了衣物,搬進了乾元殿的側宮。

這樣一來,她的日常就更簡單了,只剩下給皇帝端茶、遞點心了。

很快她便發現,這份活很不好幹。

她的皇帝是個甚勤勉的皇帝,每日要花七八個時辰辦公,如此她便得陪着站上七八個時辰。

好在她是個會偷懶的,又善于利用汪總管發配給她捶腿的丫頭,日子才算好過了些。

娉婷不知道的是,她這些小心思,不過三五天便被甫相倫摸了個透,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已。

白娉婷每隔三日便有一日休息,她便煮了壺茶帶上糕點,在乾元殿後的一棵槐樹下開始讀詩經。

這詩經才讀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遠處便來了煞風景的人,甫相倫慢慢出現在白娉婷眼前。

這浮生半日閑,也是偷不得啊。

白娉婷只好站起來行禮。

甫相倫也是吃了一驚,原想着偶爾出來透透氣,結果卻遇到了白娉婷。

甫相倫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看到她手裏的詩經,小桌上的茶和糕點,眯起了眼:果然是個會躲懶的。

白娉婷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甫相倫的臉色,“您也來……賞花?”

甫相倫一愣,“我倒沒有娉婷你的風雅。”

白娉婷手中的詩經握得越發緊,不知道甫相倫這話是不是在問罪。

“我是來透透氣的。”

白娉婷心中松了一口氣,以她的身份對待皇帝,真叫一個遠不得近不得。既要貼身侍奉,又不能太不把自己當外人,真真是為難得很啊。

她這一走神,便忘記了答話,結果兩人都在等對方開口。

甫相倫倒是不見外,大搖大擺地在白娉婷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白娉婷暗暗叫苦,這才發現,她似乎并沒有與她這位直屬上司交談過,他坐了下來,要不要跟他聊聊家常呢?

倒是甫相倫先開口:“聽說你是秀女,我倒是沒見過你。”

白娉婷倒不意外他會提起此事,如實道:“回皇上,奴婢沒有過殿試。”

這日甫相倫十分平易近人,除了選秀一事不再提起,甚至還特意将半年前她落水一事提起來關懷了一番。

只是這小宮女卻苦着臉,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樣,他反倒尋了個沒趣。

04

戲文裏都說皇帝微服私訪要帶足守衛,帶上妃子兒女金銀珠寶,可白娉婷卻以為戲文裏都是騙人的。

至少甫相倫微服出宮,只帶了她和李承晚将軍。

她發現甫相倫是帶有目的性地要查證些什麽,其實有他和李将軍就夠了,帶上她不過是為了湊個數,掩人耳目而已。

甫相倫一出宮便找了個茶鋪喝茶,聽來來往往的客人們閑聊。

白娉婷很有率,萬一誰說些大逆不道的話被對面的人聽了,哪個負責?

總之白娉婷這一頓茶喝得膽戰心驚,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聽聞五百裏之外,來了許多壯年郎,看身段全是練家子。”

“哦?這是江湖門派還是……”

“看這架勢,像是北邊來的。”

白娉婷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北邊,練家子……定淮王的軍隊!

果然聽到甫相倫冷哼一聲,黑着臉離開。

這定淮王甫安,膽子倒是真不小!

那天晚上甫相倫很是感性,與娉婷道:“其實說來,我是妾生的孩子。我擁有的一切原該是我的兄長們的,可他們相争得狠了,卻輪到我來管這天下。實在是諷刺!從無人問津的皇子到萬人之上的皇帝,我的哪一步是我願意的?如今連我唯一的皇叔,也要來逼我!”

當時娉婷大約是被甫相倫從未流露出的傷感和脆弱觸動了,她伸手抱住甫相倫的腦袋。

其實她一伸手就後悔了,可是甫相倫以弱者的姿态坐在那裏,她一時被迷惑了。

後來聽說定淮王被革了兵權,被發配到很遠的邊疆,人人都說他雷霆手段,可白娉婷卻意外他竟然還能留甫安一命。

也許,在龍椅上那個人,也是個挺好的人吧。

05

在乾元殿的日子久了,白娉婷越來越會偷懶,這日她正在屋裏歇着打盹,汪總管急急地來找她,嘆道:“今日皇上在朝上時發了大脾氣,新來的宮女不敢近身侍候,姑娘快去吧。”

汪福海這是拿她滅火了,心中這麽想着,卻不敢不去,只好立刻收拾起來。

白娉婷方才近身,一本奏折便飛到她的腳邊,甫相倫見是她,倒沒再發作。

白娉婷将茶和點心擺好,遠遠坐在一邊做起繡活來。她性子懶,一個香包做了大半個月了,還是沒點樣子。

一個時辰後,甫相倫那邊才有了動靜。

“山西的旱,河北的澇,西南的流寇,沒一樁省心的,朝堂上全是些廢物,整天就會吟詩作對耍嘴皮子,一個比一個沒用。”

“這些人是要氣死我啊!”

白娉婷聽了直搖頭,多事之秋,她還是小心為妙。

“白娉婷,出來!”

她立刻放下繡活上前去,這位的脾氣他也算摸清了,先是發一通火,接着沉默,再唠叨兩句便沒事了。

“奴婢在。”

“什麽奴婢不奴婢的,你是白娉婷何時叫奴婢了,快去給我傳膳,我餓了。”

白娉婷一陣冤枉,這傳膳是汪總管的活您倒是去找他啊,不過既然甫相倫吩咐了,她也只好去找汪福海。

回來時,發現甫相倫手裏是她那還未成型的香包,她暗叫不好卻只能硬着頭皮上前。

甫相倫勾唇一笑,“娉婷啊娉婷,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敢在這裏繡花?”

“回皇上,這是香袋。”

“哦?內繡坊的大宮女,手藝就是這樣?”

白娉婷只好跪下,“奴婢再不敢犯。”

甫相倫見吓着她了,只好揮揮手,讓她退下。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若是他沒看錯,娉婷繡的這個香袋,大約是送給男子的罷……

06

因瑣事纏身,日子倒過得極快。再過半年,娉婷便可以出宮了,汪總管已經在物色接任的人選。

這日甫相倫正皺着眉批閱奏折,發覺一襲水藍色的娉婷端了新茶過來,也不知為何,他突然問:“娉婷回鄉,要嫁人了吧。”

他其實也不過随口一問,卻見遞茶的女子忽然笑了起來,她微微眯着眼,仿佛陶醉。

甫相倫好笑道:“若不是有意中人了?你說說是誰竟入了你的眼?”

“是啊,”白娉婷嘆了嘆氣,“只怕是我配不上他。乃是陵老将軍家的嫡孫,陵浙遠。”

甫相倫遙遙憶起,似乎是有這麽個人,陵老将軍在軍中甚有威望,他的嫡孫,大約是個風華人物吧。尤其他能得娉婷的喜歡……

他原本想着不管是哪家的公子,要是娉婷喜歡他便指婚成全她好了,可這指婚的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只是覺得氣悶不适。

可是明明半刻前,汪福海才給屋裏通過風。

再落筆時,突然想起了白娉婷未繡完的那個香袋。

那日之後,白娉婷覺察到甫相倫對她似有若無的疏遠,原想探個究竟,可一想自己都要出宮了,便作罷。

爆竹聲中又迎來了新的一年,這日乾元殿侍奉的宮人都得到了不少賞。尤其是白娉婷,各宮的賞賜都有她的一份。

往年她都是高興的,只是今日卻有些古怪。

甫相倫皺着眉頭看了看白娉婷,欲言又止,可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實在奇怪,想了想後,問道:“娉婷啊,你今日怎麽了?”

白娉婷一愣,然後輕輕笑了起來,她笑得賞心悅目,聲音裏都帶了些笑意,“看來是瞞不了您的。”

甫相倫催促道:“快說。”

“奴婢昨日終于繡完了香袋,決定寫信給陵公子了。”白娉婷依舊笑着,滿臉甜蜜。

甫相倫的腦海中轟得一聲,愣住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胸口堵得慌,他似乎從未想過,她的娉婷會嫁人,會離開他。

雖然早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出宮,也知道她有心儀的男子,可這天從未這樣近過。面對她的坦誠,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一直是娉婷在他身邊陪着他,熟悉他的一切……然後,娉婷提起了對別人的心意。

窗外的月光漸漸冷了下來,過年的喧鬧全被隔絕在耳外。

一夜無夢,一夜無眠。

天微微泛白的時候,甫相倫聽着宮人們微乎其微的腳步聲,他終于承認,他對白氏娉婷,的确很在乎。

從登上皇位那日,他就以為這條路只能他自己走,走得孤高而落寞。

可曾幾何時,外表溫潤內心清冷的娉婷走進了他心裏。

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竟然已經習慣了她的陪伴,他喜悅時有她在,煩悶時有她在,什麽事都有她。

可如今她……卻要走了。

甫相倫長出一口氣,期然間竟覺得有些遺憾……

在這個時候卻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07

白娉婷也是一夜難眠,卻是因為不知陵浙遠的心意,不知收到信後,浙遠會給出怎樣的反應。

會不會嫌她太不矜持,或者其實他已經成婚了,畢竟三年了。

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甫相倫。

這一年多來,他習慣了她泡的茶,她漸漸知道了他的脾氣。他雖是個愛鬧別扭的皇帝,但誠然是個合格的君王,仁慈而不軟弱,強硬卻不專橫,似乎他生來就該是王者。

白娉婷翻了個身,看着月光照進來的影子皺了皺眉,那個坐鎮中宮的皇後,究竟配不配得上他,這世間,究竟有沒有女子能配得上他?

她忽然變得有些悵然……還是多操心自己的事吧,若是浙遠不要你可嫁給誰去呢,今年二十一歲了呢。

甫相倫是個對金戈鐵馬十分着迷的皇帝,因此狩獵對他來說是一件大事。

白娉婷卻在馬上打起了呵欠,新科武狀元仗着自己的武藝竟敢與一頭野豹貼身肉搏,好不容易制服,卻又被那豹子逃脫。

武狀元惱羞成怒,三箭齊發,兩發正中那掙紮中的豹子,另一支箭卻正中白娉婷□□的馬兒。

白娉婷使勁勒住缰繩,卻難敵受驚的馬匹,心中懊惱,早知如此便不該來看這個熱鬧,她離得這樣遠竟也被連累。

“攔住那瘋馬!”

甫相倫喊着,自己也打馬前來。

白娉婷使盡全身力氣也控制不住那馬匹,她感覺自己竟要飛起來,這馬跑得越來越快。

這樣的速度,掉下去……會死的吧。

“跳下來,我接着你。”甫相倫追上她,在她身邊道。

她雖感動,卻不敢将他也置入險境,只好只身跳下……

是死是殘,索性來個了斷吧。

幾乎是同時,甫相倫從馬上一躍而下,抱住了她。

原來被保護的感覺是這樣的,原來真有人願意舍命相救,這樣的恩情,她如何回報呢。

甫相倫一路護着她,白娉婷發現了他手臂上留下的鮮血,淋漓而刺眼。

她驚呼:“皇上!”

甫相倫安慰一笑,“你沒事就好。”

經太醫診斷,甫相倫斷了三根肋骨,反倒是白娉婷僅受了些驚吓。

甫相倫只好躺着修養,他丢給白娉婷幾封奏折,“坐着給朕念一念。”

白娉婷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面露難色,“這……”

甫相倫倒是毫不在意,“無妨,都是些瑣碎小事,不打緊。何況我舍命就你,這些事你也不願意做?”

白娉婷小心翼翼地念了起來,雖說是瑣事但到了皇帝手裏的國家大事那可都是要緊事……

甫相倫看了白娉婷寫得朱批,意外道:“你這一手小楷倒是寫得不錯,這一個‘準’字與我的筆跡半分不像。”

白娉婷吃不準他是什麽意思,只好開口:“皇上?”

甫相倫搖頭,在準字上方蓋上了國玺印。

自此之後,白娉婷的日常除了端茶遞點心,還多了陪吃陪聊念奏折,日子倒是不無聊。

甫相倫身子才好了沒幾日,便張羅着出宮,那是個有些微雨的日子。

雨順着傘沿滴落,冷冰冰地,一點點滲入心口。

直到兩人默默無言走過一整條街,甫相倫才開口,“你怎麽回事?”

白娉婷慘淡一笑,“浙遠……他有意中人了。”

甫相倫看着白娉婷的雙眼,這位雷霆手段的君王在看着眼前瘦弱女子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了些複雜的情緒,其中有着……心疼。

他說了一句最不适合的話,“你若想嫁給他,我可以下旨。”

白娉婷凄然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

可他卻知道,那是拒絕。

她從來都是個心思通透的女子,他調查過她的一切,她在選秀時流露出來的那種刻意的淺薄,無非是想要落選,她不想成為他的女人。

也許是因為宮外有更多的美景,可如今看來是因為宮外有陵浙遠。

之後幾天,白娉婷日日在他眼前晃悠,忙這忙那的,似乎要把自己累壞才罷。

甫相倫有些難受,她很傷心,卻不是為了他。

他終于忍不住,道:“娉婷啊,歇歇吧。”

可她卻不聽,三日後,她竟是病了。

甫相倫從未見她病過,他等了五日,她依舊不見好。

不顧太醫的勸阻,他去了側宮看她,他心疼這個被情所傷的女子。

連日的低燒,幾度昏迷,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病過了。

可她還是在夢裏想起了陵浙遠,她的浙遠。

他此時在做什麽,是在軍營裏習武,還是在家讀些她看不懂的聖賢書,或者索性在衢州城裏閑逛。

她悠悠醒轉,甫相倫趴在她床邊睡着了,屋裏有着一股淡淡的藥香。

她伸手去拉他的手,還好她不是孤單地醒來。

08

娉婷在養病的一日,皇後來見她。

皇後是來提醒她,或者說是警告她,要她記得自己的身份。

她的身份……照顧甫相倫起居的女官,可如今卻是甫相倫在照顧她。

想起這一點,她的心中,竟滲出一絲甜蜜的意味來。

那時她第四次昏迷,整整六個時辰,一整個夜晚,甫相倫一直牽着她的手,口中喊着:娉婷,娉婷……

她想回應,卻睜不開眼,開不了口。

知道第二日她醒來,才撲到他的懷中,“我以為自己醒不來了。”

他的聲音竟比她還要恐懼,“我也以為要失去你了呢。”

那時她才驚覺,自己的一顆心,才好些,又要淪陷了?

聽聞皇後找過她後,他匆匆趕來,寬慰她:“有我在呢,你別害怕。”

她卻淡淡一笑,“皇後才害怕呢,害怕我要搶走你。”

他頓了頓,問她:“娉婷啊,我的心意,你其實明白的吧。”

是的,她明白。

只是她不能明白,她道:“皇上仁心,念着天下蒼生。”

甫相倫不可思議地望着她,好一個天下蒼生,白娉婷果然是個伶俐的女子。

兩人在不經意間慢慢疏遠,娉婷開始準備回鄉的事宜,甫相倫依舊日日為他的國家大事操勞。

發生變化是在元宵節那一日。

宮宴上,甫相倫品着那一杯桂花佳釀,不知怎地便想起了那個伶俐的女子。

他去找了她,乾元殿裏燃着龍涎香,清淡而溫暖。

白娉婷見他獨自回來,忙起身迎接,卻被他整個人拉了過去。

“為什麽?”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隐忍與不解。

白娉婷身子一僵,他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她卻明白了他在問什麽,她低低一嘆,“對不起。”

他近乎執拗,“你心裏,是有我的。”

她試着推開他,“您喝醉了。”

“我很清醒。”他說。

“我清醒地知道,我想要你。”

“娉婷……”

這一夜,不知是酒醉人還是情醉人,眼前是離別又何嘗不是割舍不斷的情意呢。

翌日,她依舊侍奉在他左右,兩人都默契地不提那件事。

幾日後,他才開口同她說話:“娉婷啊……”

“皇上要說什麽,冊封還是不準娉婷另嫁他人?或者是要娉婷出家?娉婷照辦就是。”

字字誅心。

他不知道,原來她的娉婷,這樣會傷人。

09

白娉婷被發現有孕是一個月後,甫相倫未與她商議,便将她冊為寧嫔。

說來諷刺,特意進京接她的父親,接到的竟是這樣一道聖旨。

甫相倫日日都要來她宮裏,陪她坐一坐,有時跟她說些小事,有時只是坐着不說話。

她苦苦忍着,直到冊封典禮那一日。

甫相倫親自将她送回玉宸軒,為她屏退了左右,替她摘下厚重的朝服。

她冷冷地開口,“如今你高興了?将我困在這裏,我的一生都将在此處度過,無緣再見雙親,一切都只能仰仗你的喜怒!”

她從來都不是願意站在高處的女子,她所期盼的不過是,嫁一個心儀的父君,生兩三個可愛孩子,圓滿而幸福地終老。

在皇宮這三年,不過是她人生的插曲,可如今卻已經……回不了頭了。

甫相倫無聲地看着她,這個固執的女子,原來從一開始就給他判了死刑。

他做什麽,都不過是徒勞。

第二日,太醫求見。

甫相倫正為寫得天花亂墜的請安折子哭笑不得,安太醫一臉慘白地滾了進來。

如此獨特的出場方式,令甫相倫微微皺眉,“何事?”

“回皇上,寧嫔主子今日要了一副落胎藥。”

咣當一聲,手中的朱筆滑落,太醫蹲在地上使勁磕頭,聲音格外刺耳。

娉婷你……原來恨我至此嗎?

究竟是什麽時候錯了呢,是我不該碰你,還是不該讓你做我的女官,或是不該讓你落了殿選……甚至是不該讓你進宮?

可是我卻該死地那麽在乎你。

甫相倫跨入玉宸軒時,還是沒有想好,這個殺了自己孩子的女人,究竟該拿她怎麽辦呢。

她卻站在桌邊,握着筆……她在練字!是了,她寫得一手好字,娟秀的小楷,清秀而端莊。

他站定許久才找回聲音,“娉婷。”

一身華服的女子停下筆,擡起頭,望着她。

“娉婷,過來。”

白娉婷放下筆,朝他走去。

“你來了。”

“是啊,我終于來了。”

他緊緊擁着她,她聽到對方的聲音低低地響起:“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呢……”

甫相倫的聲音如嘆息一般,很痛苦卻很寵溺的嘆息。

他輕輕地吻她的眼,輕輕一吻便移開。

她緩緩擡起眼,看着那個人。

甫相倫的眼睛裏,慢慢被痛苦浸滿。

似乎有什麽東西噼裏啪啦地在周圍響起,白娉婷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唇。

他渾身一僵。

她笑得很溫柔,“對不住,有些事我不該怪你。那一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甫相倫震驚地望着她,直到她再次吻上了他的唇。

輕柔而甜蜜的吻。

其實他想很想問:孩子呢?

可是他不敢,這樣美的夢,他怎麽肯醒。

娉婷到底還是沒有喝下那碗送走孩子的湯藥。

她是想喝的,她想告訴甫相倫,求而不得是怎樣的感覺。

可忽然間她想起了趙燕傾,那個與她一同落選的女子。她的病終究沒有治好,與病痛糾纏了近三年,上個月走了。

她想起,陵浙遠在信中提起心愛的女子時,那些缱绻的心意……他那樣高傲的性子,也只有提起那個女子時才會那樣溫軟吧。

娉婷對他的心意,陵浙遠在信中只字未提,只是說他終于遇見了心儀的女子,是如何地幸運。

現在想來這其實是無聲的拒絕吧。

再想起,便是甫相倫。

即便內心再多掙紮,如今也只能認了,她的心中已經有了那個勤勉的君王,已經有了甫相倫。

她想起病重時,他不離不棄,貴為一國之君卻願意守在她的床前。

記得西山圍場,他舍命相救,在生與死之間,她看到的是他的真情。

她又想起禦花園的初見,彌漫着淡淡地桂花清香,籠罩一層朦胧的月色。

如此……這一碗落胎藥如何能喝得下去。

10

白娉婷帶着孩子回鄉探望父母卻遲遲不歸,甫相倫因此煩躁得很。

對此甚有研究的李承晚将軍給他出了個主意:裝病。

雖無賴些但是此法很管用,不過半個月,白娉婷便回來了。

衆人退下後,甫相倫有些不悅,“家裏還好吧?怎麽不知道回來?”

白娉婷笑吟吟地看着那個人,“回家那幾日見了浙遠,他說了許多話,如今我終于想明白了。”

又是陵浙遠!

“別說了。”甫相倫微怒。

“您不想聽聽是什麽話嗎?”

“娉婷,別說。”甫相倫有些不耐煩,臉色蒼白。

白娉婷露出了笑容:“珍惜眼前人。”

甫相倫不耐煩的神情全化為了不可置信。

她緩步上前,“我一直在你身邊,你的眼前也會一直一直有我吧?”

說着,她握緊了甫相倫的手。

他的指尖有些涼淡,好在笑容卻溫暖得很。

(完)

☆、第二幕、

奈何側妃太嚣張

序。

我隔着牆聽着我夫君悲痛欲絕的哭聲,心中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從一國儲君到如今的階下之囚,他茍延殘喘至今,都是為了保住阿藍的性命。

懷王狠戾,竟賜了六歲的阿藍一杯毒酒。

這半月來,我拼盡了力氣要見一見他,卻不能如願。

也是,懷王怎會讓我如願,怎會讓我見他。

看守我的侍衛一把抓住我的頭發,往牆壁撞去,一下接着一下,似乎要将我的腦袋敲碎。

可我卻恍然不知疼痛,閉上眼,全是我初嫁他的情形:璎珞紅妝,其樂融融。

太子在隔壁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慌張地喊着:蘇岑,蘇岑……

01

我頹然地坐在滿目琳琅的屋子裏,丫頭們在我面前忙成一團,伺候我穿衣梳洗,将我打扮成一個得體的東宮側妃。

往日我總歡歡喜喜地任她們打扮,可今日再見這般情景,我只覺荒誕。

我出聲問芳涵,“如今是什麽年歲?”

芳涵是我最得力的丫頭,她雖心中困惑卻也恭恭敬敬答道:“天啓二十六年,您嫁給太子已經三年。”

我點頭,又問她,“如今是幾月了?”

芳涵極快地看我一眼,又低頭道:“三月。”

天啓二十六年三月,如今離我發現太子身體有異只餘四個月時間,我究竟該如何救他。若将我所知和盤托出,他大概不會信我吧,即便信了也只好一把火将我燒個幹淨。

我心中很是着急,又問芳涵,“殿下如今在何處?”

芳涵回道:“太子在書房。”

我更着急了,若是我沒記錯,懷王那一劑藥正是下在太子平素喝的參茶裏,太子最愛在看書的時候喝參茶。

我顫顫巍巍站起來,顫顫巍巍道:“我要去見殿下。”

我幾乎是跑到書房的,好在我是他千恩萬寵的側妃蘇岑,我的屋子離他很近,可即便再近,我今日也嫌這路走得太長太久。

太子房裏的人沒敢攔我,我直接沖到了他面前,伸手奪過他手中的參茶,一仰頭全給喝了。

太子詫異地看着我,尤其我無力地将茶杯丢在地上并且淚流滿面地看着他的時候,他更詫異了。

我動了動唇,最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就這樣望着他。

太子與我二人瞪了半天眼,方才問道:“愛妃你這是?”

他不問倒還好,我也就漸漸止了眼淚,可他一問,我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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