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約定 “不能再這樣等下去
第24章 約定 “不能再這樣等下去。”……
“哥……”
沈佑麟不知過了多久才從那股厚重得近乎粘稠的回憶中抽身, 他被那些源源不絕的記憶碎塊壓在身上,感覺整個脊背好像快被壓斷了,有些喘不上氣, 胸口劇烈起伏了一陣,差點連手裏的拐杖都摔到地上。
安以炵站在他後面,看到他佝偻下來顯得失魂落魄的背影,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背, 把他引到觀影區後排的位置上坐下。
“你哥哥他确實是個很好的孩子。說起來,在拍戲的這段日子裏, 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是我要求他在拍攝《救贖》的時候完全沉浸在陳競淮這個角色裏,也因此做出了一些忽略他身心健康,一味刺激他的事。”
沈佑麟沉默着,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那些話,像是變成了一座能夠行走但沒有思維的雕塑,濃眉下的棕色眼睛始終呆滞地盯着一個地方。
“我一開始去他房間和他聊戲的時候,有一張你們小時候的合照被他擺在床頭。後來我喊你父親來整理他的遺物的時候, 那張照片卻不在了,也許是之前被他放到什麽別的地方去了。”安以炵寬慰般試圖握住他的手, “雖然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但是我想,你哥哥對你的愛始終存在。就像……”
他說着, 朝沈佑麟兩只手腕依次看去, 顯得有些困惑。
“奇怪, 沈先生,你哥哥送你的那只表……你沒有把它一直戴在手上嗎?”
沈佑麟終于有了一些反應。
他的眼神落到安以炵身上,無措地眨了眨眼。
“什麽表?我哥……我哥哥送我的表?”
“是啊。”安以炵有些困惑,“就是斯沃德·李十幾年前設計的那只絕版了的限量款。”
“我和斯沃德是很多年的好友了。這是他此前和我閑聊時提到的事。”
安以炵沒注意沈佑麟逐漸變得蒼白的臉色, 像是陷入回憶,自顧自說着。
Advertisement
“他說此前和沈陌遙在瑞士見過一面,他很欣賞他,說他是個極具藝術審美,也很有能力和遠見的年輕人,很看好他未來的發展。”
“斯沃德和我說,當時他來找自己是為了購買很多年前設計的一款停産了的奢牌手表,說是弟弟過20歲生日要給他當生日禮物。”
“一開始那老頑固還不同意,後來實在是被他的真誠和談吐打動了,兩個人在別墅後花園裏從白天聊到黑夜。”
“那老頭聊的高興極了,把那塊腕表以一個很低的價格做人情賣給你哥哥。在寄出手表前,他偶然聽聞那天你哥哥因為有些水土不服犯了很嚴重的腸胃炎,甚至是前一天剛從醫院裏出來,就急匆匆趕來找自己,在非常感動之餘,好像還特地寫了一個to簽卡給你。”
“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沈佑麟好像被閃電隔空擊中一般定在原地,眼睛先是難以置信般瞪得很大,臉上旋即出現又哭又笑似的神情,嘴角向後咧着,眼眶卻變得通紅,整個人也連番戰栗起來。
“沈先生,你沒事吧?”
安以炵感到有些莫名,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刺激到眼前的人,只好硬着頭皮伸手去扶。
“所以那是真的……那是真的……以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沈佑麟顫抖着說出一些沒頭沒尾的話,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掙脫旁邊人的束縛,在會場上很多人看瘋子一般的目光中拄着拐杖就朝門口走。
“等等,沈……”安以炵試圖挽留,但沈佑麟走的相當快,他身為導演要主持接下來的試映會無法抽身,只好放任他渾渾噩噩地在一片閃光燈中離開。
“唉,不看看你哥哥最後的作品再走嗎……”帶着頭巾的導演搖搖頭,嘆了口氣。
蘭浦酒店和禦碧山莊之間的距離有些遠,沈佑麟到達沈宅的時候已經将近傍晚,他無視一衆傭人大呼小叫關于他一大早到現在去了哪裏的詢問,拄着拐杖一頭紮進了屬于自己的車庫。
沈佑麟平時在霖市的活動範圍很廣,他的幾輛車也不怎麽往家裏停,因此這間車庫從很久以前就被他當做了一個龐大的雜物間,有什麽想不清楚要不要丢的,或者暫時用不到的,或者買來後又不喜歡了的東西全部都一股腦往裏摔。
他不喜歡別人亂動自己的東西,從沒讓傭人打掃過,因此裏面如今亂作一團,各種盒子箱子袋子大大小小層層疊疊堆在一起,要找東西可以說比登天還不容易。
但如今的沈佑麟管不了那麽多。
在隐約的潮濕黴味中,他扔開拐杖,一頭紮進邊緣的盒子堆裏,盲目地翻找起來。
“我沒扔……我肯定沒扔。”
他嘴裏念叨着一些斷斷續續的詞,把一件又一件裝着各種稀罕玩意的盒子和袋子拆開,又在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後把他們遠遠扔出車庫外,站在外面的傭人膽戰心驚地看着,不敢說一句話。
“不是這個……這裏也沒有……”
在沈佑麟堪稱着了魔一般把車庫裏超過半數的東西都扔出來後,他終于停下了動作。
“找到了!”
沈佑麟輪廓深邃的臉上出現深深的笑意,他滿不在乎地抹去臉上的汗,狼狽跌坐在地上,手裏卻把一個小方盒捧得穩穩當當。
他抖着手把盒子打開,那塊被埋沒了數月的漂亮腕表終于閃着低調而絢爛的流光重見天日,他把腕表緊緊握在手裏,又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一般,将盒子的表面倒轉過來晃了晃,盒蓋內側一張正方形的卡紙竟然真的悠悠然掉落到他手心。
沈佑麟就着車庫不算明亮的光線,在模糊的視線中強忍着頭痛試圖辨認上面的字。
致沈佑麟:
聽說你很喜歡我設計的表,而我恰好很欣賞你的哥哥,所以我把它給你。我手上的這兩塊是000和101的編號,而我願意給你101,因為這代表了你們一百之上的無限可能。
p.s.你的哥哥真的很愛你,我感覺到他似乎願意為你做任何事。要珍惜,幸福的男孩。
斯沃德·李留
“哥……”
沈佑麟盯着手上那張卡紙,它被随手丢在車庫的角落裏太久,邊緣已經有些發黃發潮了。
就像曾經的那些年月中沈陌遙傾注在他身上的愛。
沈佑麟捏着那張薄薄的紙,忽然瑟縮起來,他在一瞬間覺得很冷,好像車庫各處藏匿着的寒意找到了矛頭,直往他身體裏鑽。
他把裝着腕表和小卡片的盒子護在懷裏,跌跌撞撞地逃出車庫。
沈佑麟拄着拐杖,沿着路燈往前走。
走出禦碧山莊小區的範圍後,街上變得有些空,沿湖的小路很長很遠好像沒有盡頭,所以他盲目般沿着路燈一直往前走。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陰沉灰暗的天空和壓在他心頭那塊由記憶構築的厚重石塊無異,他愈發感覺喘不過氣,走路的速度越來越慢,眼前也從些許模糊變成了花白層疊的一片,物體失去原有的輪廓交疊在一起,逐漸連成能夠把他的意識完全吞沒的,深淵巨口般的形狀。
“哥哥,如果有一天我走丢了,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不要我了怎麽辦?”
混沌中,他聽見小男孩稚嫩純真的聲音。
“沒事的,小佑。咱們約好,如果有一天你迷了路,就找一個閃爍的路燈當作暗號,在那裏等我。”
“你要把這個當做我們兩個之間的小秘密。這樣,不管你走丢到哪裏,哥哥都能找到你。”
“你要記住,小佑,哥哥永遠不會抛棄你。”
那大概是年幼的他和沈陌遙立下的許多約定中的一條。
他忽然意識到,這麽多年來,沈陌遙其實從來沒打破過這個約定。
他是個太堅定,又太過溫柔的哥哥,所以他十一歲生日那天夜裏下了那麽大的雨,是剛回國不久的沈陌遙拖着一副稍微吹個風都會感冒發燒的身體,在禦碧山莊的外圍一圈又一圈地沿着一個又一個閃爍的路燈找到他,将他抱在懷裏。
所以那天晚上宴會廳失了那樣大的火,是身心都疲憊到極點,甚至在不久前被弟弟親口說過希望他去死,永遠不要再出現的沈陌遙翻開一塊又一塊倒塌的木板,在一片火海和熱浪的包圍中找到他,将他的身體撐起。
……
自始至終,打破約定的人從來都只有他自己。
“哥,你現在在哪裏?”
“是不是因為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錯怪你,你生氣了,所以故意躲起來?”
“他們說你已經不在了……但是怎麽可能呢?你不是說過你不會抛下我的嗎?”
恍然間,沈佑麟已經淚流滿面。
他在一處閃爍的路燈旁停下來。
“哥,我又迷路了……”
混血男人高大的身軀在破舊昏黃的路燈下縮成一團,手裏緊緊攥着自己未曾珍視過的20歲生日禮物,聲音中的無助與迷茫無處遁藏。
“哥,對不起,是我錯了……所以求求你,能不能再找到我一次?”
·
“你上次說他這兩天就會醒。”
自從得到了伯萊明的許可後,池奕珩就不再只是在ICU病房外幹巴巴站着,每天總要抽時間坐到病房裏,卻也不說話,只是在沈陌遙每天因為疼痛和不适在床上無意識輾轉反側的時候拉住他的手。
其實對于還沒有恢複意識的病人來說,被人小心翼翼地握着手這種事是很難感受得到的。
伯萊明很清楚這一點,他知道自家少主心裏其實也很清楚得很,因此于他而言,這似乎并不是個單純想要安撫對方而産生的舉動。
反而更像是……像是他自己非要拉着床上昏睡着的人微涼的手才能稍微安心。
“是的,少主。我做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沈先生的腦電波已經趨于穩定,但具體的蘇醒時間因人而異……說得直白些,是否醒來取決于沈先生自己。”
頭發花白的洋人醫生正在摘抄監護儀上的數據,回頭瞥見年輕男人神情略微緊繃地站在床邊的身影,心裏不免有些感嘆。
自四年前,池家前任家主突然病逝,當時身在國內的池奕珩回到美國,以雷厲風行甚至可以說是狠戾無情的手段掃平了一切趁着本家失去主心骨,借機想要奪權篡位而上的枝葉旁牒後,他還是第一次在這位年輕的少家主眼中看到這樣露骨的擔憂。
“也就是說,是他還不願意醒,對嗎。”
池奕珩垂下眼,在口罩下深呼吸,手指向內蜷了一下。
“我恐怕……不能再這樣等下去。”
雖然他一貫認為不能代替他人的意志對那些應當受罰者做出自認為合理的處置,但每每看到床上被管線纏繞的人在被褥下因為痛楚而緊繃顫抖,單薄瘦弱身軀就像茫茫大海中了無依靠,随時可以被傾覆的一葉扁舟,他的心底在泛起酸澀抽痛的同時,總會竄出一股近乎無法壓制的怒火。
放任那些跳梁小醜在眼皮底下多存在一天,他的怒火就燃的越旺一分。
事情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才知道做出一些無用的悔過,怎麽夠呢?
這是遠遠不行的。
他要讓他們掙紮,讓他們痛苦,最後陷入絕望。
先從最近跳得最厲害的那個人處置起吧。
年輕男人徑直走出病房,脫下無菌服來到走廊。
兩鬓微白的管家已經站在門外恭候多時。
“把渡江之星上的錄像發給梁森炜。如果識相,他知道該怎麽做。”
與此同時,病房內監護儀上的數據出現一陣波動。
床上的人細密濃黑的眼睫顫了顫,茫茫然掀起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