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眼睛 “小佑

第23章 眼睛 “小佑。”

沈佑麟覺得最近發生了一些怪事。

自那天從醫院中蘇醒, 被醫生告知自己從一場很嚴重的火災中僥幸逃脫後,他的家人們好像都性情大變了。

父親從他出院起就沒有來關照過他,沒日沒夜的在外面奔波, 有時候回到禦碧山莊,也一直都是手機不離身,接起電話的時候更是會從臉上透出一股他此前二十年人生中從沒見過的谄媚和奉承,嘴裏說着什麽“拜托您幫我問問”, “求您替我聯系一下”的話,拿還在家裏療養的自己當做透明人, 沒有慰問過一句。

大哥和父親的情況比起來還算好,至少偶爾會回家看看自己,陪自己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家常話,但要是他問起最近他們二人都在忙些什麽,大哥就也不再說話了,只是默默斟滿手裏的茶。

母親的精神狀況好像更加不好了,她這些天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 誰也不讓進,門裏時不時傳來摔碎東西的聲音, 全家上下的傭人們都苦着一張臉。

至于沈佑麟本人——因為嚴重的腦震蕩伴随一些顱內血腫的情況, 他失去了關于那場大火的全部記憶。

自己到底是怎麽傷成這樣,又是誰救起了自己呢?

這些天來, 只要他嘗試去自主回憶, 腦子裏就如同被成排的鋼針紮過般出現劇痛。

他也嘗試過去追問其他人, 但是家裏的管家和傭人們都對此閉口不談,父親總是來去匆匆,大哥也只是提及過關于火災的只言片語。

沈淩夏告訴他,那天晚上沈厲峥和自己從火海裏找到他的時候, 他的額頭上全是血,腿也扭曲的厲害,已經幾乎不省人事了。

沈佑麟當然對他所說的場景毫無印象。

關于那場火災,唯獨留在他記憶裏的,只有一句在火焰逐步逼近的時候,某個人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在他耳邊輕聲說的一句“小佑”。

于他而言,那句低柔又溫暖的呼喚讓他感到十分熟悉,好像這麽多年來,一直有人這般呼喚着自己,但是無論是父親還是大哥的聲音都和他記憶裏的那句“小佑”有些對不上。

不是大哥也不是父親的話,還能是誰呢?

總不能是沈家之外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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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是不是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人?”

在他實在想不明白而問出這個有點傻的問題的時候,沈淩夏只是朝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好像他在問一個無比荒謬的問題,并沒有接話。

沈佑麟為此感到無比困惑,然而他在療養期間被家庭醫生嚴密監視着,在大腦情況恢複正常前嚴禁他使用一切電子産品,右腿的骨頭也徹底裂成了兩節,到現在腿上的石膏都沒摘下來,走路都要拄拐杖,難受極了,他也就沒有把這份疑惑太放在心上,只當是自己當時頭摔得太厲害,記憶和現實出現了一定的偏差。

雖說如此,在家療養的日子卻始終是煩悶而無趣的。

在又被家庭醫生早早趕上床休息的某一天,沈佑麟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于是他在清早醒來後悄悄溜下床,繞開管家,打車離開了禦碧山莊。

他的目的地很簡單——上網解悶。

雖然一切電子設備都被沒收,他身上的現金倒一直不少,這也得益于他以前年輕氣盛時三天兩頭就要找人打架,打到最後把人家傷得狠了,又不得不為了保住沈家的面子而掏錢息事寧人的作風。

來到網吧時已經是早上七點,沈佑麟找的是一家前幾年常去的網吧,禿頭網管明顯已經不認識他了,但是看到他濃眉大眼,帶着唇環,肩寬背闊的身形後也知道這是個不好惹的主,剛要賠笑臉詢問他大清早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但氣勢洶洶地沖進來是要做什麽,就被他當面甩出一沓紅色鈔票在臉上,很快恭恭敬敬閉了嘴,将他引到高級VIP包房。

沈佑麟托着下巴在電腦屏幕前敲鼠标,大概是他腦子裏的那點血塊還沒消退,他看着屏幕的時候确實會出現眼花和視線模糊的情況,屏幕上的文字和圖像都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晰,他撇了撇嘴決定還是當個惜命的人,原本想登錄游戲來幾把槍戰,臨時決定改為找些電影看。

打開網頁的瞬間,他被導航頁面右側的新聞欄上幾行大字吸引了注意。

[不祥的預兆?《救贖》劇組殺青宴大火]

[傳绮海之珠宴會廳火災導致一人失蹤,疑為劇組主創人員之一]

[《救贖》導演安以炵表示內部試映會将于12月27日照常開啓]

沈佑麟皺了眉毛,他對這樣的新聞标題一直不是很感興趣,但是隐約瞥見火災兩個字後,他下意識想到前些天每每提到火災時大哥那副意味深長卻有話不願說的樣子,以及自己這些天時不時閃現在腦海中的,那份如同錯覺般的呼喊聲,好奇心更甚,便随手點了進去。

新聞稿加載出來的字太小,沈佑麟眯着眼睛看了幾分鐘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像是被塗了一層油脂一樣朦胧得不能視物,腦子裏也很快再次傳來針紮般的觸感。

他只潦草地看了幾行,沒看到什麽重點,頭卻疼的有些不能忽視,他忿忿推了一把桌子站起身,又因為右腳使不上力而失去平衡,搖搖晃晃又一頭栽回電競椅裏。

好像人一旦受了傷,就連平時的暴脾氣都得被顯出頹勢的身體磨平幾分,沈佑麟垂着頭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兒,還是不甘地接受了如今的自己連看個電腦都費勁的事實,他沉默片刻敲響了桌邊的服務鈴,等到網管帶着笑小心翼翼走到自己身旁後和他借了個手機。

他的目的很簡單——致電《救贖》導演組。

既然通過自己在網上看新聞都很費力,那麽不如另辟蹊徑,直接從事故的源頭詢問起。哪怕對方不接電話,亦或是接了電話卻拒絕接受自己的提問也沒關系,至少這個最為簡單直接獲取真實信息的方法擺在眼前,那麽就值得他花時間去嘗試。

好像……好像這也不是他天生就懂得的道理。

沈佑麟皺了皺眉,他隐約感覺很多年前有一個人曾經摸着自己的頭告訴自己,凡是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只要合理,都不用憋在心裏,一定要盡可能開口去提去做,哪怕可能很微小。

一旦放棄開口,也就意味着永遠放棄了那件事情,連同自己的希望一起。

他舔了舔嘴邊微涼的金屬環,在和視線同樣朦胧的回憶裏想不起來這個人的臉,他卻沒有為此而感到懊惱的時間——在他第四次撥出寫在試映海報上的導演組電話時,一道沉穩的男聲接起了電話。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對面那位沒有自爆身份的男人在詢問得知他是沈氏集團的公子沈佑麟後,竟然也沒再多問什麽,只是讓他有時間的話正好可以來參加今天中午《救贖》的內部試映會。

沈佑麟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也沒有思考太多,只當是這些年來父親和大哥把公司經營得太好,面子大到足夠參加一位世界級導演的試映會,在網吧睡了一覺到中午便再次打車前往蘭浦酒店。

令他感到更為意外的是,安以炵竟然就在被布置成放映廳的門口等着他,等他來後甚至朝他禮貌地伸出手,并對他說了一句令他有些摸不着頭腦的“節哀”。

沈佑麟有些愣怔,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額頭纏着繃帶,還拄着拐杖的這幅模樣實在太過凄慘,在心裏覺得導演有些小題大做的同時跟随他的指引來到了會場內部,一擡頭,驀地對上了場中央海報上的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無論誰看了都會誇上一句很漂亮的眼睛。

這雙眼眸瞳仁極黑,睫毛細密微翹,雙眼皮的輪廓很深,長長眼尾略微上挑,勾勒出一抹極其勾人的弧度。

像是快要流淚,它眼睑的部分帶着些微的一抹紅,眼眶裏卻沒有淚滴的輪廓,只有隐約的晶瑩光圈在眼瞳中閃爍。

這是一雙美麗卻隐忍的眼睛。

沈佑麟高大的身影像是被施了石化咒般定在原地。

好像在這瞬間,周遭的事物全部消失在時空隧道裏,許多過往的碎片化作新生枝桠打破大腦的桎梏,繞着他的身體肆意生長,他看見這雙眼睛出現在他所度過的時光長河中的許多年月。

在空蕩寂寥的客廳,他從睡夢中醒來,縮在沙發上等着不知跑去了哪的父母,有人從背後用手輕柔托起他低垂的頭,從後方摟着他。

這雙眼睛的主人對他說,小佑,不要怕,哥哥在。

在寒冷的雨夜,他躲在破舊的屋檐下瑟瑟發抖,有人順着閃爍的路燈在半夜找到他,脫了外套裹住他濕漉漉的身體,俯身擁住他,不帶一點猶豫。

這雙眼睛的主人對他說,沒事的小佑,哥哥永遠都能找到你。

在被夕陽鋪滿的病房,他站在病床前,像是要在瞬間爆發出能夠掀翻屋頂的無端怒火,有人靠坐在床上帶了點困惑看着他,末了卻只是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雙眼睛的主人對他說,小佑,生日快樂。

在江邊的水泥路上,有人顫抖着身子用潮濕的手去拉他的手腕喚他小佑,他卻帶着滿目的嫌棄與鄙夷,一根一根用力掰開他蒼白冰涼的手指,說自己希望他去死。

于是這雙眼睛的主人面色青白地愣在原地,緩了很久,然後啞着嗓子說好。

在被烈焰席卷的滾燙空間內,有人拼盡全力推開他身上的木板,把他的身軀架起,安撫般輕輕探向他的後頸。

當時他實在是太害怕了,所以在一片恍惚中,他忍不住問那個人他們會不會死。

那雙眼睛的主人溫柔地和他說不會。

……

最後的最後,在意識快要在熱浪中消失的前一秒,他下意識去尋找,卻看到那雙眼睛的主人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在一片火海中靜靜地看着他,遙遙張口,對他說出幾個簡單的口型。

他說小佑,沒關系,你會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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