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肆拾貳章 貪婪

第42章 第肆拾貳章 貪婪

除了楚明熙, 前來議事的還有當地官府前些日子召集過來的幾位大夫,另外還有兩位大夫,則是官府得了容玘的命令後, 從附近州府縣尋來的名醫。容玘将衆位大夫聚集在一處,打算就疫病防治之事拟幾道章程建議出來。

衆人見了楚明熙皆是一愣,尤其是剛來江州沒幾日的那兩位名醫,臉上更是難掩驚詫。

楚明熙來之前, 他們便已聽聞此次是眼前這位女大夫給出的藥方子,說是能救治染了疫病的病人, 見她是個女大夫, 年紀尚輕,看着也不像是從醫經驗豐富的樣子,且之前也不曾聽聞她在醫術上有過什麽造詣,衆人一時心裏就存了幾分輕視的意思。

秦大夫是位名醫,本是不想來江州跑這一趟的,奈何他名聲在外, 來人又說是太子誠心邀他來江州一同防治時疫,他沒法推托,便帶着他最信任的大徒弟來了江州。

他上下打量着楚明熙,出聲問道:“你師父是誰?”

“顧蒼梧。”

顧蒼梧的名字,在座的諸位大夫有人聽過,有人沒聽過。

姑且不論顧蒼梧醫術如何,縱然他醫術再高明,一個年紀看着不到二十歲的女娃子又能學到幾分精髓, 能學個皮毛已是萬幸了。

秦大夫打量她的目光多了幾分質疑:“聽聞前兩日你送來了一張藥方子,說是可以救治疫病,此話當真麽?”

楚明熙不卑不亢地迎着他的目光:“前輩一試便知。”

這話聽着恭敬, 卻透着十足的自信。

餘下的幾位大夫表情幾經變換。

他們委實信不過眼前這位楚大夫,可心裏仍是對她的那張藥方子升出些許希冀。

秦大夫才來不久,自是不知道什麽,而他們前兩日便已聽聞,楚大夫前些日子就是用那張藥方在湖州醫好了幾位染了時疫的病人。

眼下江州病況嚴重,他們每日被官府逼得焦頭爛額,正苦于想不出什麽妙法子來,而今有人主動将藥方送上門來,且那藥方還曾救治過幾例病人,不用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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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那藥方當真有用,自然皆大歡喜;若是無用或事後鬧出什麽t禍事來,于他們也沒什麽大礙,大可将責任盡數推到楚大夫身上,讓她一人擔下所有罪責。一旦江州疫病之事得以解決,朝廷論功行賞,他們這撥人跟在後頭,多多少少總能撈些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容玘半眯起眸子,臉色微沉。

他看得出來,這些人并不信任明熙。

不信任她,偏又對她存了利用的心思。

相處數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熙的為人和醫術。

江州情形危急,若非他一早就下令封了城門,恐怕城中的百姓和官員早就尋了機會逃去了別處。唯有明熙,非但沒逃,還專程送了藥方過來。

她心系那些得了病的百姓。她是個至純至善之人,心中沒有旁的念頭,一心只想着救治病人。

容玘收回思緒,冷冽的眉眼掃過在場的衆人,肅容吩咐道:“先按着這藥方子煎藥,将藥給那些病人送去服下。另外,待病人服下藥後,需時刻留意着,一旦有任何情況,速速過來回報。”

他是身份尊貴的太子,此次又是皇上親命派來江州處理政務的,在場無一人敢不從,心中雖仍是有些不服氣楚明熙,也只得諾諾應下。

衆人又與容玘就時疫一事商議了片刻,見容玘無其他事要叮囑,紛紛起身去忙碌各自手中的事。

楚明熙站起身來便欲告辭,沒賞給他半個眼角。

容玘适時出聲将她喊住:“明熙!”

楚明熙行至門前的腳步一頓,轉過頭看着邁步走到她面前的容玘,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有何吩咐?”

她的目光一如往日的純淨澄澈,此刻與他對視時卻似結了層冰霜,其間望不見半點昔日的柔情。

他登時噎住。

眼前的她太過陌生,讓他習慣不了。

嘴唇翕動,欲要說句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談起。

他有太多的話想要跟她說。

想說,他們不信任她的藥方,不過是對她持有世俗的那些偏見;

更想說,縱然旁人都質疑她的醫術,他都不會對她存有半點置疑。

滿腔的千言萬語,最終只化成一句:“你不必在意他們的态度,我相信你的藥方定能救治好那些病人。”

楚明熙神色疏離地“嗯”了一聲。

此次來江州雖算是沖動之舉,但來之前她便猜到會面臨這樣的情形。

外祖父從前便多次教導過她,任何事都沒有人的性命和康健重要。既然學了醫,就該拼盡全力醫治好病人。

她不過是被幾位大夫質疑醫術,與那些染了疫病的病人相比,這又算是什麽呢?

她又不傻,她當然看得出來,方才那幾人當中,還有人對她存了利用之心。假使她給的藥方能救治好病人,皆大歡喜;若是治不好乃至惹出什麽事來,他們便大可躲在後頭,将她推出去擔責。

她的醫術自然還有很多需要精進的地方,但她相信她研制出來的那張藥方子,對疫病是有用的,最糟的情形,也就是沒法快速地醫治好病人。

病人染上疫病具體有多長時日,江州又到底有多少人染上了時疫,這些都是變數,但無論如何,只要能讓病人恢複康健,或單單能讓他們病情緩解,為他們多争取些時間也是好的。

她來江州,是為了江州的百姓和湖州的百姓做打算,又何必與方才那幾位大夫争一時意氣。

她仰起眸子看着他,語氣冷靜自持:“民女只做民女該做的,做事只求問心無愧,旁的自是不會去在意。”

“你能這麽想便好。”

“殿下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民女這便忙去了。”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欲要再出言挽留她,聲音卻似哽在了喉嚨裏。

過了片刻,方才道:“一切多加小心。”

她颔首應下,向他行了一禮,腳步打了個轉離開了。

身影消失,屋裏卻餘下了一股他早已聞慣了的藥香。

初遇明熙時,他雙目失明,以為李泰請來的是位擅長治療眼疾的男大夫,後來還是李泰跟他提起,顧大夫此次來府上為他醫治眼疾,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外孫女楚明熙。

他眼盲數年,深知醫術了得的大夫多少都有些怪脾氣在身上,将外孫女帶着身邊也不算什麽大事,橫豎不過是多一副碗筷,多收拾一間屋子出來的小事罷了,只要她不惹事不連累到他,不到他面前擾了他清靜便可。

那時候明熙性子害羞又膽怯,鮮少在他面前說話,便是偶爾想要跟他說什麽,也大都是叫顧大夫出面跟他交談。若非他耳尖,時常還能聽到她的些微動靜,幾乎就要忘了府上還住着這麽一位姑娘。

他從李泰口中得知,明熙自小便在顧大夫身邊鑽研醫術,此次跟着顧大夫來他府上,幫了顧大夫不少的忙。

那時他不能視物,并不清楚她為醫好他的眼疾究竟做了多少事。很多年後,他才知道,他喝下的那一碗碗湯藥,皆是她蹲在藥爐前細心煎好的。

後來他跟明熙略微相熟了些,許是沒了剛在府裏住下時的生疏,明熙才敢時不時跟他說上兩句話,她話依舊不多,大部分時候只是默默專心做她的事,不敢輕易打擾到他。

再後來,他的眼疾終于有了起色,模模糊糊能看見一道道影子。

眼盲多年,那是他頭一回有了希冀,認為他的眼疾有望被治好。

那日,他被人揭下蒙在眼前的白紗,道出他已能看到眼前的影子,顧大夫和李泰喜出望外,他瞥見有個身形嬌小纖細的人兒就站在不遠處。

自從那年不能視物,他的耳力就逐漸變得格外敏銳,遠非尋常人能比。

得知他能瞧見影子,他聽到明熙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驚呼聲,透着說不盡的欣喜和滿足。

他知道發出聲音的人是她。

因為整個府裏,能跟着顧大夫進出他房間的女子,唯有明熙一人。

他嘴角不由彎起一個弧度。

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平日裏再如何畏懼他、再如何克制守禮,見他病情驟然有了好轉,終究還是藏不住自己的情緒,在他面前露出了馬腳。

那時候他只顧着自己的眼疾能盡快醫治好,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去留意明熙的異樣,他甚至單純地以為,她是位醫者,得知她病人的病情有了好轉,心裏自然是高興的。

後來顧大夫意外逝世,他深感不安,不确定他的眼疾能否被完全醫好。

他想過要不要再多給些酬勞,說服明熙繼續留在府上為他治病。誰知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明熙就主動跑來跟他說,他若是信任她的醫術,她願意留下來繼續為他醫治眼疾。

他自是同意了。

她雖不是顧大夫,但既然是顧大夫的外孫女,又得了顧大夫的真傳,由她來醫治,總歸比旁人要多幾分把握。

在她的醫治下,他的病情一日日好轉起來。

人果然是貪婪的,他分明已眼盲數年,在李泰尋到顧大夫之前,他甚至已沒了念想,認為此生都不能視物,只能如個瞎子一般虛度殘生。靠着顧大夫和明熙的醫術,他的眼疾已經好了許多,他卻反倒有些心急起來,恨不能次日就能眼疾痊愈。

再後來他從下人口中得知,她竟孤身一人去了山上,只是為了幫他尋找一種世間難尋的稀有草藥。

他被吓得不輕,怎麽都沒料到她那樣一個膽小又乖巧的姑娘,竟會有膽氣一人去山上采藥,去之前還瞞住了所有人。若非她一夜不歸,她身邊的那兩個貼身丫鬟也不至于敢違抗她的命令,跑來向李泰禀明了此事。

也是在那一天,他頭一回醒悟到,明熙對他生了愛慕之心,先前她總不敢跟他多言,與他交談時,聲音裏都透着掩飾不住的羞意。

并非是她對他這個二皇子心生敬畏,而是因為她心悅他,不敢輕易叫他察覺到她對他的心思。

她只是一位大夫,若非因為在意他,并沒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病人,她又怎會甘願犯險親自上山采藥?

他扯出苦澀的一笑,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真是奇怪,時隔幾年,他居然還能清晰地記得她當時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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