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肆拾壹章 敬佩
第41章 第肆拾壹章 敬佩
“夫人, 不不,楚大夫您放心,您的話卑職一定帶到!”李泰掃了眼周圍, 又道,“您若是需要什麽,可随時吩咐卑職,卑職包管辦得妥妥當當的。”
兩人又略微交談了幾句, 李泰想着容玘那邊還等着他回話,便退下了。
容玘正坐在書案前翻看下面的人遞上來的冊子, 見李泰進了屋裏, 他拿起葉子書簽放在這一頁夾縫中。
李泰心領神會,忙回道:“卑職已給楚大夫安頓好了住處,楚大夫甚是滿意,殿下放心便是。”
叫夫人不合适,且夫人聽了心裏也不痛快,不若還是叫楚大夫罷。
容玘“嗯”了一聲, 阖上冊子推在一旁:“明熙她……”
方才李泰耽擱了許久,諒必跟明熙說了好一通話。
“明熙她……”
他想問問李泰,到底跟明熙說了什麽,忽而又想起昨日和今日兩次與明熙相見時,明熙待他都遠不如從前,處處跟他生分。
他斂了斂情緒,心中的疑問到底沒勇氣問出口。
李泰見他起了個話頭卻又馬上止住,一時有些吃不準自家主子到底想要說什麽。
容玘沉默片刻, 再開口時語氣裏透着幾分期待而不自知:“明熙她,可有跟你說了什麽麽?”
李泰對上他的目光,面露躊躇。
容玘下意識地攥緊了冊子的一角:“她真什麽都沒問麽?”
“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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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話就直說!”
李泰一陣頭皮發麻, 稍作遲疑方才道:“楚大夫問起了忍冬姑娘,還叫卑職幫她捎話給忍冬姑娘,說她和石竹姑娘一切安好,要忍冬姑娘不必再挂念她們。”
容玘垂眸盯着冊子,眸色晦明不定。
明熙這話難道是……
“明熙她不回京了?”
李泰沒料到自家主子才聽了兩句就抓住了話中的重點,只得硬着頭皮道:“楚大夫說了,她往後就住在湖州,不會再回京城了。”
容玘擡起眸子定定地看着李泰:“她這麽說的?”
“回殿下,楚大夫的确就是這麽說的。”
容玘松開手中的冊子,擡手揉了揉額角:“你先下去罷。”
***
楚明熙在容玘安排的下榻處住了下來。
衙門裏憑空出現了個陌生女子,消息靈通些的,也只知此人是來江州救治病人的,她的住處和日常起居則是太子殿下身邊的李侍衛親自安排的。
衆人難免起了點好奇心,想知道楚明熙到底是何來頭,只是忌憚李泰是太子殿下身邊的親信,李泰罩着的人,等同于是太子殿下罩着的人,叫他們怎敢向她打問些什麽。
容玘信筆在紙上寫着字:“可将面罩發放下去了麽?”
“回殿下,面罩已發放下去了。”
自得知江州鬧起時疫,容玘便連夜命人趕制了面罩,面罩用精棉紗所制,戴上面罩擋住口鼻,多少可防止接觸病人的衙役和大夫會通過病人的口沫染上疫病。
容玘放下握在手中的狼毫筆,緩緩擡起眼眸看着李泰:“面罩給明熙送去了麽?”
“送了,卑職給楚大夫送去了好些面罩,當是夠用了。”
“明熙住得可還習慣?”
“習慣。”
“近來天漸涼,待會兒記得幫她再送一條棉被過去。”
李泰一一應下,耳中又聽得容玘吩咐道:“你留意着些,挑些她平素愛吃的飯菜送過去。”
“是,殿下。”
這兩日李泰忙前忙後,連坐下喝口茶的工夫也沒有。
旁的倒還好,就是楚大夫總不願給人添麻煩,鮮少找他要什麽。真正讓他頭疼的,反倒是殿下。
殿下時不時都會找他過去問話,打聽楚大夫每日用膳時吃了什麽飯菜、撥過去服侍楚大夫的下人伺候得可還盡心,楚大夫那邊的疫病防治措施做得是否靠譜,問得瑣碎又詳盡。
李泰逐一禀明,擡眼去瞧容玘的神色,思緒飄遠。
太子殿下倒是關心楚大夫過得好不好,奈何楚大夫不比從前,顯然已不在意殿下,不把殿下放在心上了。而今在楚大夫的眼裏,忍冬姑娘可比太子殿下重要多了。
聽那日楚大夫話裏的意思,楚大夫分明是不願再回京城,要一輩子都住在湖州了。
太子殿下若是打着主意想要帶着楚大夫一同回京,只怕不容易辦到。
李泰替容玘着急,又不免大不敬地暗想,說來說去還是殿下自作自受。将心比心,就憑殿下先前對楚大夫做下的那些事,換作他是楚大夫,大抵也不想再搭理殿下了。
***
自楚明熙去了江州後,葉林翹首以盼,每日中途總溜回家中,向石竹打聽楚明熙可有回來,回家的路上總僥幸地認為自己剛好跟楚明熙錯過。
楚明熙留給他的信裏寫着,她去江州給官府遞了藥方就會回來,叫他和石竹不必憂心。
他知她做事素來t有分寸,從不會平白讓人擔憂,性子也溫婉和氣,不會輕易得罪了人,但日子一天天過去,至今不見她人影,也不曾遣人回家送個口信報平安,叫他如何不胡思亂想。
一顆心就這麽懸着,生生熬了幾日,葉林實在放心不下,将醫館的事務暫且交由他最信任的徒弟打理,叮囑石竹好生看顧着昭姐兒,孤身一人前往江州。
他趕路趕得急,先前的幾年又一直在外邊游歷,養得皮糙肉厚,天色晚了也不找一家驿館住宿,直接就在林子裏找片空地胡亂睡一夜。
如此馬不停蹄地來到江州附近,方才得知江州城門被封,各道口子都被官兵設了關卡,城門口盤人更是盤得嚴密,連幫他捎個口信也不肯,只催着他趕緊離開。
江州會封城門設了關卡,想也知道江州的情形已變得十分危急,他們湖州也出現過幾例疫病,眼下雖已用明熙的藥方醫治好了朱家的幾位和昭姐兒,他怎就能确定湖州只有這幾人染了時疫。
萬一再冒出來更多的病人,他和明熙又都不在湖州,到時候波及到更多的人可怎麽好?
他手中留有明熙給的藥方,縱使真出現新的病人,好歹他還能拿着這藥方子醫治病人。
葉林只好先回了江州再做打算。
回到家中,石竹見他進了屋裏,側目瞥了一眼他身後:“姑娘沒跟您一道回來麽?”
葉林将他被人阻攔,不放他進城的事說了一遍,兩人默默嘆了口氣,既擔心楚明熙的處境,又苦于想不到什麽法子能去江州将她尋回來。
石竹思忖片刻,開口寬慰道:“姑娘留下來的藥方子當是有用的,不但治好了昭姐兒,還将卿姐兒和羅三娘哥嫂的疫病也治好了。如今姑娘把藥方送去了江州,那邊時疫嚴重,正是急需有人擅疫病防治,斷沒有把姑娘趕走不肯收下那藥方子的道理。
“奴婢想着,有姑娘在,諒必再過一段時日,江州那些染上時疫的病人便能治好了,而那些沒染病的人自是也不會有事。到了那時候,姑娘定然就能回來了。”
葉林心系楚明熙,又被守衛阻攔着不讓他見明熙,才會一時慌了手腳,這會兒聽到石竹一字一字地跟他分析,他深覺有理,倒也不似先前那般焦心了。
他颔首道:“也罷,眼下也只能如此,過幾日我再去江州看看情形。”
若是遇到個通融些的守衛肯幫他捎話給明熙,或是讓他和明熙見上一面,那便更好了。
***
容玘步入屋內,坐在窗下的楚明熙聽見漸近的腳步聲,擡頭朝他看過來,起身施施然地朝他行禮。
幾年未見,她變化不大,跟從前一樣,說話溫溫柔柔的,待服侍她的下人也很是寬厚大方,唯一不同于從前的,大概就是面對他時的态度了。
他能察覺到她的疏淡。
與從前在他身邊的時候比,她臉上的笑容少了,也更沉默寡言了,若非為了江州的百姓着想,恐怕她早就離開此地回了湖州。
他腳下微頓,心下忐忑地在桌前坐下。
丫鬟端了兩杯熱茶進來,又悄然退下。
兩人一時無話,楚明熙正襟危坐,抿了口茶。
容玘察覺到她并不想見到他,主動道明他的來意:“明熙,我過來是想跟你商議一下時疫的事。”
楚明熙眉頭輕蹙:“那藥方民女已給了康大夫。”
她沒再多說,但言下之意分明是在暗示他,有任何事他盡可跟康大夫去商讨,不必過來找她。
容玘輕咳一聲,掩去面上的窘态,沒話找話地道:“明熙,你是如何得知江州鬧起了時疫?”
關乎江州的百姓,她沒再去計較眼前的人是何人,只如實道出事情的原委。
“前些日子有人離開江州去了湖州投奔親戚,因着疫病的緣故,派人來了仁安堂說要大夫去家中看診,我見那幾人似是染了疫病,便研制出一張藥方子,按着那藥方叫人煎了藥讓他們服下。
“我想着這藥方既是能治好從江州出去的病人,同理,同一張藥方子應該也能治好留在江州的其他人。”
容玘看着她素淨的小臉,心中湧起一股複雜萬分的情緒。
她剛來江州,便将她自己鑽研出來的藥方給了主事的康大夫。她這麽做,無非是想早日醫治好城中的那些病人。
從前他患有眼疾,時常能接觸到太醫院的太醫和大夫,其中不乏譽滿天下、人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神醫’的名醫。
但他們無一例外地都愛藏私。
從沒有一位大夫會願意把自己的獨門藥方展露給同行看,生怕自己的醫術被人偷偷學了去。
他清楚這一點,也從未覺得他們做得有何不對。
醫者如此,父皇也是這般,就連他自己亦不能免俗。此次自請來江州,固然是為了江州的百姓,其中卻也有一份私心,為自己博個好名聲,來日便能在朝中獲得更多大臣的支持。
唯有明熙,單純坦率,一心為民,沒有半點藏私的心思。
他定定地望着她,對她生起一絲敬佩之心。
疫情當前,眼下并不該有什麽閑心思和閑工夫坐下來閑聊,但他也不知是怎麽了,卻迫切地想要跟她多相處片刻。
他眼前那杯沒被動過的茶水已變得涼透。
他不願就此告辭,忍不住問道:“明熙,你可用過午膳了麽?”
“回殿下,民女已和墨菊說好,待會兒會跟墨菊一道用午膳。”
墨菊是容玘撥來服侍明熙的丫鬟,兩人相處了幾日關系甚好,明熙不喜拿規矩拘着墨菊,并不曾把墨菊當下人看,四下無人時,明熙甚至會拉着墨菊一同坐下用飯。
容玘知道,明熙一直都是這樣的人。你待她七分好,她便還你十分好,待人只求真心,對身邊的侍婢亦是親如姐妹。
他斂了斂心神,恐惹得她不喜,沒臉說留下來與她一道用膳,從椅子上站起身:“一會兒會有幾位大夫一同商讨疫病防治之事,你可也想過來聽聽麽?”
楚明熙颔首稱好,又詢問了何時以及在何處商議此事。容玘逐一回答,楚明熙仔細地聽着,随即又沉默下來。
屋中沉靜得可怕。
漫長的沉默過後,容玘率先開了口,笑容變得僵硬而勉強:“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