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肆拾肆章 醫鬧

第44章 第肆拾肆章 醫鬧

棚子裏的另外幾個病人也都被他吓得不輕, 面色恐慌地望着楚明熙。

場面亂成了一鍋粥,哪還有半分先前的平靜樣子。

楚明熙嘴唇微翕,尚未出聲, 較為年長的彭大夫已快步走到她面前,低聲勸道:“楚姑娘,你且先回去罷,此處有我們幾個看顧着便夠了。”

楚明熙目光往他那邊瞥了過去, 極輕地“嗯”了一聲,未再停留, 擡腳離開了棚子。

多說無益, 她再繼續待下去也沒病人願意找她看診,只會鬧得場面愈發失控。

與其這樣,不若先回去仔細想想,中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或是她遺漏了什麽,才會讓那幾個病人疫病複發。

消息傳得很快,才過了短短幾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江州, 不止是官府裏的人,就連江州的百姓也大都得知了此事。

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

晌午過後,一個年過三十的男人跑到衙門前,道他妻子自打染上了時疫被衙役帶走送去隔離後,他日日留在家中帶着兩個孩子,盼着妻子能早日歸家,現如今卻因為楚大夫給的藥方子服了藥後病情加重。

他妻子剛産下次子沒多久, 孩子沒了母乳喝,整日哭個不休,家中還有一個年僅三歲的女兒, 倘若哪日他妻子真的去了,他的兩個孩子便沒親娘疼了。

他擊鼓,一再喊話要官府将楚大夫關入牢裏嚴加懲治,跟着他一同來的人,皆跟着連連稱是。

李泰瞧這情形竟有幾分民變的勢頭,不敢掉以輕心,得了消息後忙去向容玘禀明此事。

“殿下,外頭鬧得厲害,說什麽話的人都有,直嚷着要官府将楚大夫關入牢中嚴加懲治。”

容玘從冊子上收回目光擡起頭來,眉頭緊壓着:“明熙可有受了驚吓?”

“那倒沒有。殿下放心,楚大夫沒事,今早有人在棚子裏鬧了一場後,楚大夫便回了自己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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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衙門前鬧出的動靜是否也傳到了楚大夫的耳中,他便不得而知了。

“你馬上派幾個信得過的侍衛守在明熙的院子外。你去叮囑他們,需時刻守在門外保護明熙的安全,斷不可懈怠,同時注意別驚擾了明熙。”

李泰躬身應下,擡首向容玘提起另一樁事:“殿下,那幾個鬧事者,又當如何處置?”

他遲疑了一息,又道,“還有楚大夫的那張藥方……”

他信任楚大夫的醫術不假,可此回終是因楚大夫的藥方鬧出了事端,若還繼續叫人按着那藥方煎藥,豈不是會有更多的病人病情複發?縱然有太子殿下給楚大夫撐腰,終究不是個辦法,萬一事情當真鬧大,怕是連太子殿下也壓不住啊。

容玘坐在書案前,身板挺得筆直:“此事孤自會處理,你只管派人去守着明熙。”

李泰領命而去,容玘着人将官府裏的一衆人等和大夫喊來問話。

容玘目光從康大夫、秦大夫、彭大夫和宋大夫的臉上緩緩掃過:“你們哪個來說說今日之事?”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康大夫是諸位大夫中的領頭,秦大夫來江州的日子雖淺,名聲在外,衆人皆知他是赫赫有名的名醫,資格自是不同旁人,而彭大夫和宋大夫今日曾在棚子裏與明熙一同給人看診,比旁人都更清楚今日發生了何事。

容玘彈了彈衣袖:“今日誰在棚子裏給人看診?”

彭大夫和宋大夫齊道:“回殿下,我倆今日在棚子裏給人看過診。”

容玘來回看了兩人一眼:“你說,還是你來說?”

彭大夫比宋大夫年長幾歲,論理當由他來禀明,他只得上前一步回道:“今日來了個雜役,進了棚子就嚷着說那些病人服了藥後病情複發。雜役一時疏忽,沒留意到棚子裏還有幾個病人在等着看診,被他們聽了去,其中一個病人聽了之後,便直嚷嚷說不要楚大夫給他看診,還道楚大夫的藥方不靠譜,吃了是要死人的。”

他每說一句,容玘的面色就沉一分。

“你們幾個,是如何想的?”

兩人齊齊朝康大夫和秦大夫望去。

康大夫和秦大夫資歷比他們深,跟着康大夫和秦大夫回話總歸不會錯。

秦大夫捋了捋胡子:“楚大夫有抱負,心系天下蒼生自然是好,只不過她年紀尚輕,做事難免有些不牢靠,連累病人的病情反反複複也不足為怪。”

餘下幾位大夫也跟着附和了兩句。

容玘的目光又落回到秦大夫身上,冷聲問道:“你說楚大夫的藥方害得患者病情加重,孤倒想知道,你怎知不是煎藥的人沒按着藥方子仔細煎藥?

“你怎知不是看顧病人的人沒好生看顧好病人?

“你怎知不是病人自己另有別的暗疾卻故意瞞過了衆人?

“連孤不懂醫術的人尚且知道這些,你做大夫的,難道會不清楚這些麽?”

一句句直問到秦大夫的臉上。

自成了名醫後,秦大夫從未被人如此當衆羞辱過,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滿腹怒意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容玘面露嘲諷,繼續道:“孤記得你們打從一開始就說楚大夫的藥方子不堪重用,姑且不論她的藥方能不能用,孤倒想問問你們,自江州鬧起時疫,已過去了數日,你們可有研制出來什麽行之有效的藥方子?”

諸位大夫一時被問住,只覺得如鲠在喉。

容玘見衆人低垂着頭不敢吱聲,嘴唇緊抿着,冷哼了一聲。

“你們個個都是名醫,醫術自不必說,可你們有這時間在孤面前埋怨旁人的藥方不妥,怎就沒空自己鑽研一張藥方出來?孤看你們是醫術不如楚大夫,醫德更是t無法與她相提并論!”

此言一出,不止是諸位大夫,屋裏的仆從皆是驚愕失色地看着容玘。

衆人素來知道太子殿下為人溫煦,嚴于律己寬于待人,待人接物讓人挑不出一星半點的錯兒來,在一衆文武官中素有美名,雖貴為皇子,卻難得的謙恭有禮。

這還是頭一回見他言辭如此犀利,将衆人的顏面無情地踩在腳底下肆意羞辱,偏偏他們被他怼得無從辯駁,只能生生承受下來。

衆人灰溜溜地退下,容玘見李泰已回了屋裏,招手示意他走進前來。

“明熙那邊可安排妥當了?”

“回殿下,卑職已留下四個侍衛守在門外。到了夜間,兩人一組,輪流換班守夜。”他觑着容玘的臉色,又解釋道,“卑職沒安排更多的人手,是怕擾了楚大夫的清淨。”

“你留下的那四人身手如何?”

“那四人皆是一幹人等中武功最高強的,亦都是跟随殿下數年的,殿下盡管放心。”

容玘微微颔首。

李泰做事,他向來放心。

他擡眼看了一眼李泰:“你去仔細查探查探,到底是誰在背後散布謠言污蔑明熙。”

李泰愣了一下。

太子殿下因何認定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容玘瞧出他心中的疑惑,同他道:“孤和她相識多年,她的人品孤知道,她的醫術孤更是比旁人都清楚。方才他們說那些染了時疫的病人因着她的藥方子病情加重,孤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信的。”

患者病情加重做不了假,此事是有人蓄意做局還是出于旁的什麽緣故,暫且還不好說,但他可以斷定,此事絕非因明熙的藥方而起。何況前腳病人病情複發,後腳就有人來衙門前鬧事,叫他如何不起疑?

“你去查查,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

李泰退下,容玘起身往楚明熙的下榻處而去。

夜色沉沉,已過了亥時兩刻。

周遭安靜得出奇,間或吹過的風聲清晰入耳。

屋裏燃着一豆燈火,一陣風刮過,蠟燭晃動了幾下又定住。

容玘駐足在窗外,心中升起幾分詫異。

這個時辰,明熙竟還醒着未睡下。

憶起從前,他一時入了神。

當初為了醫好他的眼疾,她定是也如眼下這般心急如焚,夜夜鑽研難以成眠。

她待他的種種好,他能瞧見和知曉的,很多;他未瞧見和未知曉的,更不知會有多少。

他欠她的,終究太多。

他心中湧起一絲酸楚,嘴裏溢出一聲嘆息。

坐在燈下細讀醫書的楚明熙聽到動靜猛地一震,擡頭間,瞥見窗前站着一道身影。

她警覺心頓起,齒關微微發顫,眼底盡是防備,悄聲放下手中的醫書,抄起一個花瓶厲聲喝道:“誰在那裏?”

與石竹和惠昭相依為命的那幾年,想着一家幾口都是女人容易招人眼,她從不敢掉以輕心。何況現下正身處一個陌生的環境,周圍皆是不相熟的人,她更是一刻不敢放下警惕心。

容玘見自己驚動了屋裏的人兒,忙溫聲回道:“是我。”

楚明熙聽出窗下是何人,緊繃的小臉終于松懈下來,将緊握在手中的花瓶放回原處,推門而出。

兩人四目相對。

茫茫夜色中,他的樣子讓人莫名覺出幾分寂寥。

她看着他,還是平日那般淡然神色:“殿下這會兒過來,是有何吩咐?”

容玘語塞,半晌才語聲溫和:“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罷。救治疫病雖要緊,卻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醫者醫人,也當照看好自己的身子。”

“民女明白。”

她語氣稀疏平常,容玘心下一空,話到唇邊又默了下來。

兩人一時無言,就這麽面對面地站着。

一陣風刮過,夜已深,迎面帶來一絲涼意。

容玘見她抱起手臂,想着天漸冷不宜再逗留下去,出言打破了沉默:“今日之事我已知曉,你不必太過在意此事。你醫術如何,我比誰都清楚。”

他鳳眸眯起,眼底染上一層冷意,“今日的事,定是有人在背後故意做手腳,這幾日,你先別去棚子那了,待我查明真相,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楚明熙看向容玘的目光帶着幾分了然。

今日事發突然,她卻并不感到如何意外。

世人總以為女子不如男子,從前她跟着外祖父習醫的時候,便沒少嘗過被人質疑的滋味。

說是有人在背後做局,她亦不覺得太驚訝。

外祖父還在湖州經營仁安堂的時候,她便見識過幾回這樣的事,大多都是同行出于妒忌之心暗中做的手腳。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經此一事,容玘還能如此信任她。

他們之間有着太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但無論如何,在衆人都質疑她的時候,有這麽一個人能信她,說沒有半點動容是假的。

她對他屈膝道了聲謝:“民女謝過殿下。”

容玘的目光定在了她的臉上。

她的話透着誠心誠意。

幾年未見,她的性子還是如從前那般柔和溫婉,心思純善,可到底還是有一些不一樣了。

他如何能看不出來,如今她望着他的時候,眼裏已沒了愛意。

從前的她,一看到他,一雙清澈的眸子都會發光。

那會兒她在他面前總百般克制着自己,不敢叫他知曉她對他的情意,只敢偷偷地待他好。殊不知她天性純淨,而他又是在宮中那勾心鬥角的龌龊地方待了數年的人,她的心思又怎能瞞得過他?

他眼睑顫了顫,從她臉上收回目光,眼底多了幾分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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