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陸拾章 害怕

第60章 第陸拾章 害怕

無人應答。

他朝她又靠近了些。

離得近了, 他聽見她牙齒發出不安的“咯咯”聲響。

他眼皮直跳,疑心她在害怕。

他擡起手,上前攬住她的肩膀, 想要給她些許的安全感,指尖觸到她的肩膀時才發現,她渾身都在打顫。

他沒再遲疑,輕輕将她擁在了懷裏, 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脊背。

夜色之中,兩人靜靜地相擁着。

她的呼吸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他手指微顫着, 将靠在他胸前的她越發摟緊了圈進他的懷裏。

重逢多日,這還是頭一回她跟他近在咫尺。

他心裏有些酸澀,亦有些喜悅。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縷燈光,朝他們這邊移近。

離得近了,可以瞧見是李泰察覺到他們這邊的情形, 提着燈籠找過來了。

懷裏的人兒明顯松了口氣,僵硬的身體漸漸松懈下來。

見到光亮,楚明熙從恍惚之中抽回理智,待發現自己被容玘擁在懷中,她挺直了腰板伸手将他推開,退開幾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心像被人用力地刺了一下,容玘垂眸看着懷裏一空, 眼中的神色瞬間黯然下來,再也瞧不出來半分方才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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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熙朝李泰走近了些,含笑道謝:“多謝李侍衛。”

李泰忙擺了擺手:“楚大夫客氣, 是卑職來遲了。”

容玘在一旁看着楚明熙,見她已面色如常,臉上多了些紅潤,懸着的心陡然一松。

無論如何,她總算不像方才那般讓人擔憂了。

他從李泰的手中奪過燈籠,微微偏頭對她道:“走罷。”

他在一旁提着燈籠,李泰在後面跟着,陪着楚明熙一道往前走去。

客房前,她收住腳步,擡眸朝他看來:“多謝殿下相送。”

容玘唇角微勾:“舉手之勞罷了。”

“殿下快回去罷。”

他微垂下眼,濃長的眼睫遮住眼底的失落。

她果真是一刻都不願跟他多待在一起啊。

他偷偷捏緊了手中的燈籠杆,擡眸朝她勉強牽了牽唇角:“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罷。”

“殿下請回罷。”

容玘仍站着不動:“我看你進去後就回去。”

她不再堅持,走進客房,房門在他眼前阖上。

石竹正抱着惠昭坐在床榻上等着楚明熙,許是覺着困了,惠昭的腦袋微微低垂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早已眯得睜不開了。

石竹見楚明熙終于回來了,才咧開嘴要笑,待瞧見楚明熙面白如紙,眸子登時凝住,心裏咯噔一下,急急開口道:“姑娘,您怎麽了?”目光在她臉頰上來回逡巡着,她咽了口口水,問道,“您是不是又……”

楚明熙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被石竹抱在懷裏的惠昭,石竹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立時明白她并不想讓孩子發現什麽,便抱着惠昭站起身:“姑娘,今晚我帶昭姐兒去我房裏睡罷。”

楚明熙生怕自己發起病來會吓着孩子,點了點頭道:“你們快回去睡罷。”

二人的說話聲驚動了惠昭,惠昭睜開惺忪的雙眼瞧了瞧周圍,待瞧見楚明熙已回來了,在石竹的懷裏掙紮着想要下來撲進楚明熙的懷裏。

“娘親,你怎麽才回來呀?昭姐兒都等了你好久了。”

楚明熙看着她嬌憨可人的模樣,心下一軟:“時辰不早了,快跟竹姨回屋睡去罷。”

“昭姐兒想跟娘親睡。”

惠昭向來很黏着楚明熙,夜夜都要跟楚明熙睡同一張床,抱着她才能安睡,哪知道已幾年沒發過病的楚明熙今晚又受了驚吓。

楚明熙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喉嚨裏,又疼又澀。

石竹在一旁柔聲哄勸道:“你娘親身子不适,需要好生靜養,昭姐兒聽話,跟竹姨睡罷。”

惠昭面上多了幾分憂心:“娘親是病了麽?娘親哪裏痛,可要叫舅舅過來瞧瞧麽?”

楚明熙勉強扯出一抹笑:“娘親沒事,歇上一覺就無礙了,昭姐兒不必擔憂。”

惠昭摟住石竹的脖子:“那昭姐兒今晚就跟竹姨睡,娘親你好好歇息,明早昭姐兒再來t找你。”

石竹親了親她的額頭:“我們昭姐兒真乖。”

兩人匆匆回了石竹住的客房,天色昏暗,兩人都沒瞧見站在不遠處的容玘。

容玘眉頭直蹙。

過了許久,他方覺若是被人瞧見他在此處,恐怕于楚明熙的名聲不利,方才轉身離開了。

許是心下不安,分明已經很晚了,他仍是半點睡意也無。

楚明熙适才的樣子實在不同尋常,叫他總有些放心不下。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才醞釀起一絲睡意,忽而響起些微動靜,他面色凜然一冷,掀被下了床榻。

他心系楚明熙的安危,穿上鞋便徑直去了她的客房,跳上窗臺悄然而入。

室內亮着一盞燈。

他輕輕走到床前蹲下。

她蓋着衾被,臉朝上平躺在床榻上,就那麽安安靜靜地睡着。

他在床前緩緩蹲下,目光一寸寸地從她臉頰上掃過,想要将她的模樣一點點描繪進心裏。

與剛在江州重逢那會兒相比,她又消瘦了一些。

心口處又開始隐隐發疼。

而今他才明白,心口的那股難受是為何。

是心疼。

長到這個年紀,他見識過人心的險惡、世間的炎涼,卻從未享受到人和人之間的溫情,更不曾為了誰嘗到過心疼的滋味。

他只從她那裏得到過溫情;

也只對她有心疼的感覺。

酸楚由心間滲透向四肢百骸。

她比先前憔悴了些,焉知不是因為不喜他總試着想要接近她。

他帶給她的唯有煩悶,偏偏他又舍不下她,做不到離她太遠。

容玘站起身,轉身欲要離開,餘光瞥見蠟燭還亮着,怕燭火擾了她睡眠,湊近了将蠟燭吹滅。

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身後忽而傳來一聲呢喃聲。

聲音落得極輕,但在寂靜無聲的室內響起,仍是讓人忽視不了。

他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麽,折回到床榻前。

楚明熙一時又沒了任何動靜。

不過一瞬,便又低聲呢喃起什麽。

他半跪在床前,一點點朝她那邊探過去,屏息靜氣地細聽。

她的聲音仍是模模糊糊的叫人聽不真切,只隐約從她的聲音裏辨出一絲懼怕。

容玘心下一緊,忍不住低聲喚道:“明熙?”

楚明熙未作應答,喉嚨裏卻發出了一聲哽咽。

他心中愈發忐忑,趕忙點燃上蠟燭确認她到底發生了何事。

黑暗的屋子又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

容玘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人兒,也不知她夢見了什麽,眉心微蹙,原本還平躺着的姿勢變成了側躺,兩只手臂緊抱住身體,緊緊地蜷縮成一團。

他拿起燭臺挪近了些。

不過片刻,她緊皺的眉頭就又舒展開來,嘴裏咕哝了一句什麽,緊攥在她手中的衾被被她松開,方才還有些急促的呼吸又漸漸變得緩慢起來。

容玘兀自有些不安,又喚了她一聲:“明熙?”

她恍若未聞,少頃,呼吸就又變得綿長,沉沉睡了過去。

他不忍擾了她的清夢,憶起方才的事,有些不放心留她獨自一人,索性打消了離開的念頭,輕手輕腳地在她床沿邊坐下。

雖不清楚她在害怕些什麽,但有他守着,總歸比讓她一個人待着強些。

微微跳動的蠟燭映着她的臉龐,臉上細碎的絨毛清晰可見,暖色的燭光在她的臉上鍍了一層柔光。

容玘的手指擡起又落下。

罷了,還是讓蠟燭點着罷,雖會讓明熙睡得不夠安穩,可若是她再有些什麽,他也好立刻瞧見不叫她好等。

次日清晨,天色将亮未亮時,楚明熙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瞥見有個男人靠坐在她的床沿上。

她吓了一跳,初醒時還餘下的些許睡意瞬間消散,扯着衾被朝角落裏一縮。

定睛一看,發現那人是容玘。

楚明熙登時怔住,一時想不明白容玘怎會在她屋裏,他頭微微低垂着,似是就這般坐靠着睡過去了。

她知容玘素來淺眠,一有響動便容易驚醒過來,方才她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都沒能驚動他,可見得他是真的乏累了。

楚明熙猶豫着将他叫醒還是任由他再睡會兒,容玘已睜開眼睛,一擡眸,便對上了她的視線。

他眼睛下有青黑,神情也瞧着有些疲憊。

難道他整晚都守在她的床前麽?

容玘不知她心中所想,看着她溫聲問道:“明熙,昨晚睡得可還好麽?”

她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

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憂心:“可是做了噩夢?”

她垂眸沉吟,随即又搖頭回道:“不曾。”

她恍惚記得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之中,這處境只叫她害怕,不過後來又夢見過什麽,她自己都記不太清楚了。

不過這些,自不必跟他說。

容玘察覺到她的冷淡,神色微窘。

她一覺醒來,卻見他在她屋裏,此事無論怎麽想,都是他唐突了。

他怕她誤會,忙解釋道:“昨晚半夜時,我聽見傳來一些動靜,此處雖說是驿館,到底不如自己家裏安全,我怕你有什麽事,所以……”

被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窘意更深,抿唇掩飾心中的酸苦。

楚明熙嘴唇翕動着,才要說話,門外響起幾記叩門聲,她溜下床打開門,門外站着葉林,石竹和惠昭。

石竹不自覺地在她臉上掃了一眼,來之前一直揪着的那顆心終于安定下來,惠昭朝她伸出小肉手,眼睛彎成了月牙:“娘親抱抱!”

楚明熙抱起惠昭,石竹笑着道:“昭姐兒一起來便嚷着說餓了,說要跟您一道去用早食呢。”

容玘站在床前,垂下眼簾遮住眸中的複雜情緒。

見葉林眼下一片青黑,楚明熙心下詫異,不由得問道:“葉林哥哥,你昨晚可是沒歇好?”

“無妨,昨晚半夜驿館有人鬧病,驿館的人知道我是大夫,便請我去給人看診,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才回房歇下。”

才說完,便瞧見容玘竟也在楚明熙的房裏,不覺愣了一下。

容玘一貫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仍是一派神色自若模樣,視線卻不停地往葉林的方向瞟着。

惠昭沒察覺到兩個男人在暗中較着勁,只伸出又軟又小的手指握住楚明熙的大拇指:“娘親,你身子可好些了麽?”

楚明熙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娘親已經好多了。”

惠昭鑽進她的懷裏,哼哼唧唧:“娘親,昭姐兒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竹姨她睡覺會打呼嚕,昭姐兒昨夜一晚上都沒睡好呢。”

沒成想孩子倒是一早就告狀來了。

楚明熙和石竹相視而笑,石竹輕輕擰了擰她的鼻尖,佯裝氣惱地道:“嫌你竹姨打呼嚕是吧?竹姨可被你傷到心了,往後竹姨可不給你做糕點了。”

惠昭咯咯地笑,楚明熙将孩子遞到石竹懷裏,道:“我才起來,先去打些水洗漱一下。”

楚明熙洗漱過後,便和惠昭和石竹一道下樓用飯,葉林不動聲色地落在最後,轉身看向跟在身後的容玘。

兩人四目相對,心裏多少都有些芥蒂,看着對方時都沒什麽好臉色。

随之而來是長久的沉默。

半晌,葉林才面色不虞,神情疏淡地道:“殿下也是體面人,就莫要再對明熙糾纏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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