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送給你」
第17章 017 「送給你」
喬納森心虛地低下頭,視線避開男孩純淨到發亮的藍色眼眸。
可他畢竟是個成年人,心虛歸心虛,但拿他的證件去開房那是不可能的,“嗯,你知道的,我是個流浪漢,接受人們的饋贈是一件很,很自然的事情。”
“你好,我叫查理。請問你叫什麽?”查理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男人的話,他甚至伸出手主動發起正式的社交行為,并且期盼對方能夠握住。
“你好,查理。我叫喬納森。”長期酗酒的喬納森一頭霧水,大腦的思緒還沒理清,他那布滿髒污和黑色指甲的手就已經伸過去,可當他看到男孩白皙幹淨的手,又想快速地收回自己手。
可是已經來不及,男孩溫暖幹燥的手已經短暫地和他相握。
雖然只是握了一下就松開,但喬納森內心深處有一種被人認真對待的感覺,多年的流浪生活已經讓他漸漸麻木。
查理再次說道:“喬納森先生,現在我們彼此認識,已經不是陌生人了。請問你願意幫你的朋友一個小忙嗎?我可以給你一點報酬。”
喬納森:·······
居然,又轉回去了,他非常後悔。
喬納森深呼吸,故意裝出幾分不耐煩:“聽着,查理。不論你和家裏發生了什麽沖突,離家出走都是非常不明智的,你不知道父母親人和朋友該多多提心吊膽,你應該盡快回家。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去商店拜托收銀員幫你撥打報警電話。”
查理抱起灰貓的棺椁,語氣失落,沒什麽活力:“我已經沒有家人了。”這是實話,他在這個世界沒有家人了。
說完查理轉身離開,他在心裏默默的數着:一步,兩步,三步·······
他的背影單薄,抱着紙箱慢慢地走着,有種被世界抛棄的感覺。
“嘿!什麽叫你已經沒有家人了?”喬納森爬了起來,踉踉跄跄地站起來,不可置信地追問。
可男孩沒有停下腳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還在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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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的街道上,除了他們已經沒有什麽人。
喬納森只能追了上去,“你要去哪裏?一個人很危險,你知道嗎?”明明不關他的事,也才剛剛認識,可是心裏卻開始擔憂起男孩來。
就在兩人說話的間隙,一個穿着黑色短袖帶着棒球帽的瘦削男人擠了過來,他掏出一把槍先指向喬納森,然後又指向查理,語氣充滿威脅:“聽着,把你身上的錢全部都交出來!快!”
路燈昏暗,他們根本看不清男人的長相。
喬納森幾乎出于本能地整個身體擋住查理,“你腦子壞了嗎?你居然搶劫一個孩子?!”他質問道。
然而他話音剛落,他身後查理已經利索地将錢遞過去,他的視線一直向下,有意避開與歹徒的正面對視。
查理遞過去的錢很新很幹淨,疊放的整整齊齊。
男人看到現金,直接奪過揣進兜裏飛奔進巷口,轉眼消失不見。
看着迅速消失的身影,喬納森啞口無言,同時意識到和一個持槍搶劫犯起沖突是一件愚蠢的事。
他好像被自己想保護的人給保護了,而且對方還是個小孩。
歹徒手裏有槍,光這一點,查理就不需要猶豫。
就在講話的間隙,他就從男人身上聞到一股很濃的尿騷味、混雜着金屬味和其他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知道尿騷味是瘾君子身上的最明顯特征之一。
初中的普法教育講座中,警察叔叔講了很多瘾君子的特征,還展示了很多照片。
正常人的膀胱容量是500毫升。
而瘾君子的膀胱萎縮,只裝得下30毫升左右的尿液。
這導致他們只要喝水就憋不住尿,身上總是彌漫着一股尿瘙味。
更別提他借着昏暗的燈光,看見了男子手臂上有很多的針眼。
和這樣的人相處的每一秒都非常危險。
喬納森眼神渾濁、沒有聚焦,他仰着頭猛灌了一口酒。
然後扔掉了酒瓶頹廢地躺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曾經他也遇到過這樣的事。
但大多數情況下,他都因酗酒處于不太清醒的狀态,雙臂一展随便搜,根本無所謂對方拿槍指着他。
大不了就被打死。
他能保護誰呢?
他誰也保護不了。
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正因為他的失責才致使原本美好的家庭毀于一旦。
那一天實在可怕,喬納森連回憶都不敢,他的眼眶逐漸濕潤,為了掩飾淚水他用手臂遮住了雙眼。
看着他灰撲撲的臉頰被淚水沖刷出兩道道水痕,令查理疑惑極了。
被搶走僅有的現金,查理摸了摸口袋裏的十字架項鏈,就算拿去典當行,估計看他是個未成年,很大概率也會直接聯系警察吧。
查理沒有宗教信仰,但他以前倒是接觸過“教徒”。
學校附近有個教會,每年都會增加一批新教徒,然後流失掉一部分舊教徒,非常有規律。
每個禮拜天,教會都會贈送免費雞蛋。
沒有什麽能比免費雞蛋更受老頭、老太太們的歡迎。
老人家們非常執着,就算要坐公交十幾站也要領到免費雞蛋。
周日乘公交去上興趣班的他,常常可以看見滿車乘客人手一籃雞蛋的盛況。
他長相乖巧,這些虔誠的“雞蛋教徒”們常常很大方地拿出幾個雞蛋送給他,有時候還會分享早餐,比如一根油條,搭配着雞蛋鼓勵他考滿分。
顯然,雞蛋的數量決定教徒的數量。
只可惜教會明文規定:信教滿一年,自動取消在禮拜日免費領雞蛋的權利。
療養院的圖書館有資料顯示,這裏約百分之八十五的人信教。
而且這些人是真的教徒。
查理認為喬納森比自己更需要十字架,至少可以得到一些精神上安撫、慰藉。
他明白眼淚等于傷心。
于是他掏出了珍珠十字架項鏈懸在喬納森的眼前。
“送給你。”
暗淡的路燈依舊反射出了珍珠的光澤。
喬納森抹了一把臉,就被眼前的熒光晃了眼睛。
适應了幾秒,他看見了一條精致華美的珍珠十字架項鏈。
男孩剛剛被搶劫,而且和他一樣也失去了家人。
喬納森猜測這條珍貴的項鏈可能男孩父母的遺物·······
他怎麽可能收下。
而且他擔心某個躲在陰暗角度的老鼠看見這條珍珠項鏈,就像之前的劫匪,一定是聽見了他們的談話,所以才會喪心病狂地搶劫一個孩子。
喬納森起身一把抓住項鏈順手放回查理的口袋,拉着他快步地向前走着。
查理沒有說話,只是順從地跟随着喬納森的腳步。
喬納森先帶着查理去了就近的公園埋葬了小貓,那條被喬納森拒絕的珍珠項鏈,被查理繞了兩圈戴在了灰貓的脖子上。
這一幕讓喬納森的眼神變得溫柔,心底升騰出陣陣暖流。
可他忽視了男孩臉上冷漠的表情。
喬納森這樣的流浪漢都拒絕,讓本來把珍珠項鏈當作備用金的查理很快意識到這是個燙手山芋,只會吸引不善的目光,所以順手給小貓添了陪葬品。
「加油投個好胎。記住那個撞你醉鬼,然後弄死他。」這才是查理內心真實的想法。
倆人走了将近十五分鐘,喬納森帶着查理走進了一個又老又破的公寓。
他們穿過一個昏暗的長廊後,進了一間髒亂的房間。
查理這才意識到眼前的流浪漢居然有容身之所。
喬納森在一堆垃圾中摸索到了一個手電筒按下按鈕卻并沒有亮,他用力敲了好幾下。
手電筒終于亮了。
光線讓查理看到了黢黑的破沙發,不僅壞了一個大洞露出了海綿,還被污漬包了一層厚漿。
落腳的地方已經看不清地板原本的顏色。
透過光線還可以看到就近的衛生間。
查理瞥了一眼,渾身上下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浴缸裏都是生活垃圾,馬桶也塞滿了垃圾,還可以看見一些蟲子在裏面“開會”。
屏住呼吸的查理避開視線穿上了西裝。
雖然會熱一點,但好在可以防範毒蟲。只是他穿的是西裝短褲,這可真要命。
看着拘謹站立的查理,喬納森難得紅了臉,他明白這裏很肮髒,停水停電停燃氣,但至少還算安全。
他開口打破沉默:“查理,你多大了?”
查理跺跺腳甩開叮咬他的蚊蟲,情緒低迷:“我今年13歲。”明天一早他就離開,在這裏多呆一天都是可怕的折磨。
十三歲?
要是他的兒子還活着,今年也剛好十三歲。
喬納森咽下喉嚨裏酸澀的唾液,右手不自然的顫抖抽動着,他隐晦地将手藏在身後。
拉開陽臺的門,喬納森對查理說道:“這裏還算比較幹靜,還有一個躺椅,你在這裏過夜吧。”比起屋內也比較涼爽。
陽臺在室外,堆積的垃圾不算多,空氣比室內好很多,查理點點頭接受了。
喬納森随意地靠在牆角,望着夜空中月亮和星星陷入沉思。
良久,他看了一眼蜷縮在躺椅上的查理,心底無法控制地冒出一個想法。
這個想法飛快地生根發芽:他想撫養查理直到成年。
今天之前。
喬納森沒有生活的動力。他不能自己結束生命,并非懼怕死亡,而是不敢面對那個世界死去的妻子和孩子。
那一天,他沒有保護好他們。
無數個日夜,喬納森總會重複的做着相同的噩夢。
他打開家門的那一刻,妻子無聲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剛滿月的孩子臉色青紫,躺在母親的懷裏·······
畫面一轉,臉色灰白、傷痕累累的妻子抱着他們的孩子,不停地質問他為什麽沒有按時回家。
喬納森強迫自己過這種自我懲罰式的生活,通過酗酒來逃避現實。
查理的出現是個意外,仿佛是某種啓示,讓他崩潰瓦解的精神漸漸凝聚。
此時此刻。
躺椅上的查理并沒有睡着,他能夠感受到喬納森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他盡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平穩,手中緊緊攥着那只削尖的鉛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