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戈,你是我養了二十五年的藥

第31章  宋戈,你是我養了二十五年的藥

從後院上樓, 勢必要經過大堂,可宋戈知道金瑤必然是不想讓梁霄和丁文嘉看到她這副模樣的,其實剛才後院動靜這麽大, 但凡有耳朵的應該都會擔心後頭發生了什麽, 可宋戈往大堂裏事先瞥了一眼, 發覺裏頭安安靜靜的,他先把金瑤靠着牆角安頓好, 又快步過去看了一眼,才發現丁文嘉和梁霄靠着沙發上睡着了。

丁文嘉枕着梁霄的大腿, 蓋着梁霄的外套還睡得挺香, 呼吸聲都跟着沉重起來。

大堂的鐘響了,鐘聲剛好十二下, 宋戈連忙轉身扶着金瑤上樓,在鐘聲的遮掩下,倆人的腳步聲顯得輕盈不少。

“房卡。”宋戈把金瑤扛到房間門口, 伸手朝着金瑤索要開門房卡。

金瑤低着頭, 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叫:“你出門打架還帶房卡的?”

宋戈嘬了嘬嘴,表示無奈, 備用房卡在一樓, 可金瑤的狀态,似乎撐不住再走一趟,把她一個人丢在這兒, 宋戈更不放心。

幹脆先把金瑤安排在他房間,總歸要有一個能讓她靠着的地方吧, 自己的房卡呢?應該是在牛仔外套裏。

可自己的牛仔外套在金瑤身上穿着呢, 房卡是放在應該是放在左邊內側口袋。

“你解下扣子,我房卡在裏頭。”

“你想幹嘛?”金瑤警覺起來, “你想看我的傷口然後嘲笑我?沒門。”

都這個時候了,金瑤居然還能覺得自己是想笑話她?這女人的是把面子看得多重要。

宋戈無語:“一般的女孩子,最多也就會以為我想非禮她。”

金瑤張嘴想要辯駁,宋戈直接把金瑤胸前外套扣子扯開,也沒多想,快手摸了下衣裳內口袋,找到了房卡,直接用食指把房卡一勾。

“滴。”

宋戈三下五除二地把金瑤往房裏一扛,先把她安頓好床尾,想了想,又學着金瑤在自己屋子裏的設置,把被褥枕頭全部推擠到一團,他記得,金瑤說過她腹部受了傷,得坐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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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戈這屋子裏就一床被褥,有些不夠,他轉身去了浴室,又取了浴巾毛巾,回來的路上,順道用腳尖絆着門邊關了門。

“夠嗎?”宋戈一邊給金瑤壘被子和浴巾,一邊問她。

“你挺熟練啊。”金瑤嘴上雖然嗆着宋戈,可身體還是很老實地靠上這一座“被子山”,總算是覺得舒坦些了。

“什麽熟練?”宋戈不解。

金瑤低頭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扣子,又努嘴朝着門口,像是在誇贊宋戈剛才的順“腳”關門,她笑着重複:“動作挺熟練的。”

宋戈懂了,他搖搖頭:“我不和你* 鬧,你這嘴皮子都能跑高鐵了,都傷成這樣了,還有精力和我開玩笑,”宋戈說完,又退後半步,“你剛才可別誤會,我只是為了拿房卡,”他說完又眼神四瞟,“而且,我好像沒碰到你吧。”

“你碰到我也沒事。”金瑤倒是大氣,“我又不會和你計較。”

宋戈有些頭痛,他時常覺得和金瑤說話得帶足了心眼,金瑤安排的套路,一路上全是坑,無論你是用跳的還是滾的,總得落到她的碗裏去。

罷了,說得過金瑤又能如何?他說贏了她她以後就能不煩他了?

金瑤盤起腿,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她這副身子骨本就和凡人不同,除開和凡人一樣受了傷會流血,修複、生長和衰老的方式更像是植物。

金瑤曾經六個月沒挪窩地觀察過一株藤本薔薇的變化。

立春後,原本光潔的枝丫上開始萌發黃豆大的芽點,別看這芽點小,一旦長出第一對葉子後,每一個芽點都會進入瘋狂生長,他們舒展枝葉,嫩葉從深紅轉變成翠綠,逐漸伸展,像是剛睡醒的孩童伸着懶腰。

五月是薔薇生長的黃金月份,大部分薔薇科的花期都在五月中旬,蒼山要晚些,換做金瑤之前駐守的長白,那就更晚了,經常要到六七月份才能看到一片花海。

花落之後,并不是衰敗,植物會從開花結果的生殖生長進入盛夏的營養生長,這一階段,綠色是主色調,在五月耗費了巨大的力量去開花的植物開始進行自覺的營養補充,它們紮根,自下汲取營養,它們長葉,自上吸收陽光,這些能量可以治愈他們之前囤積下的疲憊和傷痕,一如金瑤如今的狀态。

她需要營養,很多的營養來修複,單靠那些植物的氣味和新鮮的果實太慢了,她需要真正的營養。

“宋戈,你左胳膊還痛嗎?”金瑤忽而開口,她的聲音缥缈得有些不真實,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令宋戈有些恍惚。

“還行吧。”宋戈撒謊了,他的胳膊依舊不能動,脫臼應該是沒脫臼的,可酸麻得厲害。

“我給你揉揉。”金瑤伸出手。

金瑤的确有一套黃金推拿手法,之前只給宋戈揉捏了兩下,宋戈就跟脫胎換骨似的,可如今金瑤受着傷呢,宋戈再和她賭氣,也不能讓病號動手。

“沒事了。”宋戈咬着牙忍着痛開始給金瑤表演掄胳膊,又指了指金瑤的小腹,“你的傷,真的不要去醫院看看?稍微包紮包紮也好啊。”

金瑤搖頭,醫院可治不好她。

“你過來。”金瑤朝着宋戈招手。

宋戈本能地往前,可才走了兩步,身體卻突然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傾,腳尖也跟着離地,他像是一根懸浮在空氣裏的羽毛,他想要喊出聲來,卻發覺喉嚨似哽住難以發聲。

他注目看着金瑤,卻發覺金瑤似變得和之前漸有不同,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由白皙變得棕黑,細細去看,才發覺那已然不是人的血肉,而似無數根纏.綿扭緊的藤條,她的脖頸、臉頰,甚至是發絲,都變成了細嫩纖長的藤須。

藤須繞着宋戈漸漸攀結成一個半繭,宋戈想要逃,身子卻像是被吊拽在了空中,莫說往後退上一厘,便是動動手指頭,都十分困難。

“我說過,你對我很重要。”金瑤仰頭朝着宋戈,她的眼睛失了瞳仁,逐漸變得透明水潤,兩只眼睛像是嵌在眼眶裏的兩汪清水。

宋戈胸口漲裂得厲害,他不知道金瑤會對他做什麽,他拼了命地想要喊想要動,可都是徒勞。

“宋戈,你對我真的很重要。”金瑤再一次重複,“你是我的藥,我受傷了,真正能治我的,可不是你種的那些花草,而是你啊,宋戈,你是我養了二十五年的藥。”

***

宋戈一度以為自己快死了。

宋戈讀書那幾年,晚上睡覺經常會猛地抽搐一下,像是突然往下墜了一下,他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會抽這麽一下,就想到宋老爹告訴自己的一個奇聞。

說是很久以前,雲南一個傣族村子裏住着個年輕男人,他是個外來人,無父無母,被村寨裏一個鳏夫收養,白認了一個爹,後來,這男人找了老婆,生了個女兒,可一斷奶老婆就丢下女兒跑了,去了城裏,只剩下這祖孫三代相依為命,沒過多久,收養他的老鳏夫也死了。

傣族稱呼年輕男人叫“貓哆哩”,宋老爹給他講故事的時候,也入鄉随俗,“貓哆哩貓哆哩”地叫,可宋戈聽不慣,宋老爹只能改口說“這個小哥”。

這個小哥心疼他爹走得孤單,就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給他爹買了一口五百斤的大棺材。

宋老爹一邊說一邊用旱煙袋子敲着木門檻,發出的磕響聲就像是用手指節敲在棺材木上一樣清脆。

“傣族葬禮也是分得很細的,土葬、火葬還有水葬,村寨四周,總會有幾片墓地,傣語裏叫‘壩消’,又叫龍山,龍山裏的樹長得可好哩,老高老高,也是嘛,你想想,這人死後屍骨、毛發、皮肉就埋在土裏,那土就越來越肥,樹也就越長越好了,能埋在這個地方,是給村寨裏增福氣的。”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能埋進龍山,如果是暴斃溺死兇殺之類的,得水葬,讓邪氣随着水流走,免得給村寨招來災禍,按理來說,這個老鳏夫,得水葬。”

“他怎麽了?”宋戈好奇。

宋老爹聲音愈發低沉:“他啊,他被人……剝了皮。”宋老爹一邊說話一邊比劃,“完完整整的一張皮,指甲蓋都被整整齊齊地刮了下來,尤其是那張臉,眉毛都連在上面,連唇上的紋路都一絲不落,你把那張人皮攤開了,還能看清楚他大致的模樣,栩栩如生的,哎喲喂,我這是沒見過,聽人說,當時人是死在桌子下頭的,這張皮呢,就被挂在了懸梁上,風一吹,皮就會脹氣,手指頭和膝蓋還能一動一動的,像是吊了個人在上頭。”

宋戈聽着聽着就打了個冷戰,又問:“誰殺的呢?”

“誰殺的?喲,這就是個難題了,一開始,大家都說是邪祟幹的,說村寨裏有不幹淨的東西很久了,還說,村子裏男人少,年輕男人更少,都去城裏打工了,村子裏陰氣重陽氣衰。”

“也有人猜就是村子裏的人幹的,要知道這老鳏夫之前名聲可不怎麽好,村寨裏有娘們說,這小夥外出趕集的時候,看到過這老鳏夫爬過兒媳婦的窗,不然這兒媳婦怎麽生了孩子就跑了?加上住在老鳏夫附近的人家家裏總是會丢一些女人穿的兜兜和鞋襪,估摸着,他又是得罪了什麽狠角色,被報複了,讓他死都死得沒皮沒臉的。”

“也有人說,就是他幹兒子剝的,是個單身漢說的,他說自己起夜的時候,看到這小哥家屋子還亮堂堂的,屋子裏還傳來了豬油渣的味道,很淡,不濃,就那麽一絲絲,一點點兒,不過那時候窮嘛,一點油腥味能飽半年,這單身漢就貓着身子過去看,一看吓一跳,人家哪裏是在煉豬油,他說他親眼看到,是那男人把燒紅了的刀切進他幹娘的皮肉裏,一毫一毫地細細刮着皮,那火紅的刀子碰到肉啊,就滋啦啦地響,像是烤肉一樣,把那一層皮和肉都給烤熟了。”

“不過,這單身漢四十多了,沒老婆,整天瘋瘋癫癫的,他說的話,有人信也有人不信,還有人說,是這單身漢欠了賭債,看到這小哥有錢給他爹買大棺材,想着敲他一筆,才胡編亂造的這麽一出,反正各種說法的都有。”

宋戈當時聽了害怕,他才不到六歲呢,心裏一陣虛一陣跌的,卻還是忍不住問:“所以後來這老鳏夫是土葬還是水葬了?”

“土葬,這男人說自己幹爹已經死得夠慘了,不忍心讓他死後還居無定所的,又多花了一筆錢,請了巫祝,繞着村寨驅邪避難,折騰了好幾天,”宋老爹憋了氣猛抽了一口旱煙,“不過這老鳏夫葬在了一片很偏的地方,算是折中了。”

宋老爹說完,看着宋戈害怕,又安慰他:“小戈,你別怕,那小哥肯定沒殺他幹爹,你信我。”

“為什麽?”

“啧,”宋老爹煞有介事地和宋戈說,“你不知道,這老一輩死後,是會庇佑晚輩的,你沒聽說過?”

宋戈搖頭。

宋老爹繼續說:“你睡覺的時候,是不是經常會一抖一抖的,就是腳顫那麽一下,像是要往下墜?”

宋戈點頭。

“我和你說,那就是老一輩的人在庇佑你,晚上陰氣重,鬼差出道,百鬼夜行,指不定哪個不懂事的小鬼就纏上你了,如果你睡得太熟,你就被會被鬼纏上,你感覺到腿抽抽,就是你的祖先長輩在保護你,他們輕輕拽一拽你的小腳丫子,你是不是就沒睡得那麽熟了?他們是在幫你咧,曉得了不?”

宋戈将信将疑,宋老爹卻繼續圓着自己的故事:“所以說,不會有人對自家長輩動手的,你放心。”

宋老爹知道很多辛秘,他很喜歡和宋戈說這些沒跟沒落的傳說,開場白通常都是“有這樣一個村子”或者是“有一個小夥子”,他說的大多都是傣族和白族的故事,措辭用語之間似乎很了解人家的傳統習俗,若不是宋老爹的身份證上标明了是“漢族”,宋戈都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傣族人。

不過宋老爹每次和宋戈說完一段可怕的總會安慰宋戈,譬如晚上睡覺腿會抽的這件事,宋老爹已經竭盡全力給宋戈編造了一個合理又溫馨的理由,長大後宋戈其實知道,這叫做睡眠肌陣攣,很多人都有,可每次想到宋老爹的這番解釋,你腿抽抽就說明有長輩在保護你,宋戈就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可此時的宋戈,昏昏沉沉,腦子裏像是被抽空了一樣,渾身都是輕飄飄的,迷迷糊糊之間,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撓弄他的胳膊,勾他的手指頭。

那是藤須,很多的藤須,綠油油的,宋戈本能地想要逃,他多麽希望這時候腿能抽搐一下,多麽希望自己能醒過來,至少有個聲音,有個聲音稍微喊他一下,把他從這困境裏救出來。

“你醒啦?”

是個女人,她的聲音聽着底氣很足,餘音軟軟的,十分親昵。

“早飯吃什麽?”

這是金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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