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你怎麽知道你殺人了?
第35章 那你怎麽知道你殺人了?
“我不懂。”金瑤笑眯眯地, 她修長的胳膊輕輕搭在實木長椅靠背上,她很喜歡張開手臂靠着或躺着,像是對什麽事兒都不在意一樣。
丁文嘉尴尬得搓手:“我有點不知道該從哪裏講起。”
“那我問你答?”
“行。”
金瑤尋思了一會兒, 才說:“肖金枝來的當天并沒有認出我來, 第二天卻突然來了客棧, 是不是你喊她來的?”
“是。”丁文嘉點頭。
當時丁文嘉給梁霄和宋戈看的那段微信對話被她删去了很大一部分。
從當時的聊天記錄來看,是肖金枝突然聯系丁文嘉要求見面的, 可實際上是丁文嘉主動聯系的肖金枝,為了不讓人起疑, 她把自己主動約見肖金枝的對話全部删掉了, 留下的聊天記錄成了肖金枝先開的扣。
“我猜到了。”金瑤的确是猜到了,可下一句話, 讓丁文嘉腦子瞬間炸了,“宋戈應該也猜到了。”
“什麽?”丁文嘉沒想到,她自以為自己做得不叫天衣無縫吧也不至于破綻百出, 何至于宋戈那樣一個沒心眼的人都能猜到一二?
“宋戈說, 當時你給他聽的語音消息是這樣的,肖金枝先說了一句’行吧’, 然後又說其實她也想找你聊, 這個連接詞很巧妙,如果不是你之前就說了些什麽,她為什麽會說‘行吧’?而且她說其實她也想找你, 這個‘也’字就很靈性了,怎麽, 你也想找她?”金瑤像是剝洋蔥一樣, 一層一層剝開丁文嘉的小心思,“可是你都删掉了, 你為什麽要删掉?是因為不想讓人知道你主動找了她?是不想讓誰?如果是讓梁霄或者宋戈知道的話,最多也就是笑話笑話你,無傷大雅,你是怕警察知道?”
“不是。”丁文嘉面紅耳赤地争辯,“當然不是,我沒想過殺她,更沒想過向警察隐瞞什麽,我只是……,”丁文嘉閉眼,許久才從鼻腔裏哼出一聲冷氣,“我只是怕我要找她聊的事情被別人知道。”
“你要找她聊什麽?”
丁文嘉睜開眼,她眼眶紅紅的,眼睑像是火燎過一樣又酸又痛,她黑眼圈很重,這幾天她都沒怎麽睡好。
“我昨天夜裏去了趟昆明。”丁文嘉端起桌上的菊花茶一飲而盡,“我偷偷去的,梁霄送我回大理市區後,我半夜一個人開車去了一趟家裏的老房子,取了點東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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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嘉這才是從身後背包裏掏出一牛皮紙袋,遞給金瑤,包裝的牛皮紙是簇新的,是丁文嘉新買的,金瑤摸了摸裏面的內容,像是一本很厚的資料,她沒打開,只放在桌面上,金瑤對着丁文嘉:“你繼續說。”
“我六歲的時候,得過一場怪病,”丁文嘉一邊說一邊朝着金瑤撒鈎子一樣偷瞄,“這個……宋戈和你說過沒?”
金瑤點頭:“零星半點,不全,你說就好。”
丁文嘉深吸一口氣:“最開始是我的胸口,起了一層像是雞皮一樣死皮,我喜歡用手去摳,後來越摳越多,越抓顏色越深,等長到肚子上的時候,藏不住了,洗澡的時候被我媽發現了,她很驚訝,也很害怕。”
“馬上,我爸也知道了,不過他倆沒帶我去醫院,他們帶我……去見了辛承。”丁文嘉努力回憶當時的場景,那應該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辛承,不對,不算是見到,當時辛承一直隔着一個屏風和他們說話,她沒看到人,只能聽到他的聲音,爸爸丁旺福當時讓她喊人家“辛叔叔”,之後丁旺福又說了許多敘舊的話,倆人聽起來應該是老相識了,不過丁文嘉過去的六年裏,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辛承辛承,有些陌生。
“當時辛承沒辦法治我,我爸爸就帶我去了另一個地方。”丁文嘉喉嚨猛烈地滾了一下,她垂頭,指尖狠狠地掐上自己的太陽穴,“一個很可怕的地方。”
丁文嘉說完,身體不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金瑤看着她不似裝的,聲音也跟着柔婉了一些:“你要不要喝點水再說。”
“不用。”丁文嘉一邊說着不必,一邊探手把金瑤跟前一口未動的菊花茶盡數灌入喉嚨裏,她被嗆到了,幹咳了好幾聲,才繼續說,“我不認得那是哪裏,是我爸爸開車帶我去的,我媽當時要跟着來,還和我爸吵了一架,我記得出門前,我爸一直叮囑我媽,說兩個小時他還沒出來,就讓我媽去找辛承,無論是跪着求他也好,還是要挾也罷,一定要讓辛承趕來救我。”
“那是一條很長的走廊,鋪着紅黑相間的地毯,兩邊是電燈仿造的燭臺,天花板特別高,兩邊是很好看的雕花實木門,門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有男人的聲音,也有女人的聲音,我聽着很害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爸就說,如果我害怕的話,就讓我數數,數數多少步可以走完這條走廊,左拐了幾次,右拐了幾次,讓我牢牢記住。”
“我就開始數,低着頭數,不去看天花板,也不去聽兩邊的聲音,我們左拐、左拐、右拐然後直走了一百多步,我爸停下了,他撸起袖子,推開了一扇門。”
“那間屋子不大,倒是擺了很多張麻将桌,我記得最左邊還有一張臺球桌,桌上一個黑球一個白球,黑球都已經到了球洞邊緣了,馬上就要掉下去的樣子,麻将桌都是空的,只有一張旁邊有人,那是三個人,他們把牌已經摞好了,空出的那個位置,是給我爸爸的。”
“不過他們似乎并不着急讓我爸爸坐下,他們朝着我招手,說着我聽過無數遍的客套話,什麽文嘉都長這麽大了,讓叔叔過來看看,叫人了沒啊之類的,按照往常,我爸會讓我和他們聊上幾句,可我還沒邁開步子呢,我爸卻一把拽住我的肩膀,他像是在笑,可他看起來一點兒都不開心,他說,孩子還小,怕生。”
“怕嗎?”丁文嘉換了個口吻,學着當時坐在最中間的男人的發聲,“她殺同族的時候怎麽沒怕呢?”
丁文嘉說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金瑤,原本緊張心虛的情緒一掃而空,她反客為主,忽而往後一靠,手肘還放在桌面上,食指微屈,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她眉尾輕輕抖了一下,像是反問:“瑤娘娘怎麽不說話,是不是沒聽清?”
丁文嘉身體前傾:“我,六歲的時候,就殺了一個蛇族的人,所以我也起過蛇皮。”丁文嘉眼角漫出一滴淚花,她很快用手背擦了一下,又苦笑,“可問題是,我根本不記得這件事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殺了誰。”
“那你怎麽知道你殺人了?”
“我爸告訴我的,”丁文嘉別過頭,“他對我說的原話是,文嘉,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殺了丁烨,丁烨,和我同姓,單名一個烨字,火華烨,瑤娘娘可曾聽說過?”
“沒有。”
丁文嘉忽而長嘆:“原來也有瑤娘娘不知道的人啊,這人是我爺爺,名義上的爺爺,也是我爸那句話我才知道,我爺爺死了,而且,是我殺的。”
金瑤疑惑:“丁旺福不是孤兒嗎?原籍岳陽,辛承站穩腳跟後他才來的昆明,你哪裏來的爺爺?”
“認的,算是我爸的幹爹,我爸認他做爹的時候自己都十六歲了,他也沒養過我爸,我爸說,認幹爹那是為了迎合當地風俗,在當地你不認個親戚,對寨子裏來說就是外人,容不下你的,所以說是名義上的。”丁文嘉都說了這麽多了,也不怕多說幾句,她昂頭,似笑非笑,“所以我一直對他不是很熟悉,加上我媽說我爺爺欺負過她,她恨我爺爺,我們日常也不見面,我爺爺只和我爸單線聯系,每次聯系,都是來要錢的。”
丁文嘉說完,又搖頭:“喊爺爺我還真是不習慣,我還是稱他為丁烨吧。”
“嗯。”金瑤點頭。
“記憶裏,我唯一一次見丁烨,應該是我爸周末單獨帶我去游樂場的時候,路上接到了丁烨的電話,”丁文嘉嘆氣,“應該又是要錢的,那頭很兇,像是追債的找上門來了,我爸接了電話,一邊開車一邊罵,罵的話不像是普通話,什麽mai-dai,mai-cai的,我聽不大懂。”
“這是傣語。”金瑤舔了舔嘴唇,“mai-dai和mai-cai都是不行的意思,你爸應該是在反駁對方。”
“差不多吧。”丁文嘉已經無意理會這兩句話的意思了,“後面的事,我也不記得了。”
“都不記得了?”
“嗯。”丁文嘉點頭,“我只記得我爸當時調轉了車頭,應該是去準備找丁烨,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我在醫院,渾身淤青,我爸說我是從樓梯上摔下去了,可能磕到了腦袋,有些事記不清了,之後可能會記起來,可我偶爾能聽到護士議論我,說我真可憐,小小年紀被人鞭成那樣。”
丁文嘉微微垂頭:“自打那天起,我就覺得胸口很癢,出院一個月後,我就開始長蛇皮了。”
金瑤能感覺出丁文嘉渾身散發的無助和落寞,她沒有繼續追問蛇皮的事,只繼續提及丁旺福帶她去見那夥人的事兒。
“後來呢?”金瑤問,“他們說你殺了同族的人,你爸爸怎麽回?”
丁文嘉忽而擡眸,她眸光很亮,似摻雜了淚水:“我爸說是他殺的,他說,是他親自剝的皮,還說,起了蛇皮的一直都是他,不是我,他撩開了他的衣服,從他的胸口到肚子,全是和我一樣的蛇皮,那些人自然是不信的,非逼着我也撩開衣服給他們看,我爸攔着不讓,他們又喊了一個女人出來,說要那女人替我看,我爸猶豫了很久,答應了。”
丁文嘉嘴巴微微聳動:“那女人把我帶到了一間隔間,她很溫柔,說話很好聽,她輕手輕腳地替我解開襯衫的扣子,又問我可以摸摸我的腿嗎,我答應了,心裏一點兒也不害怕,因為出門之前,我媽親自把我身上的蛇皮一點一點拔掉了,當時我的蛇皮還不多,用那種類似我爸爸刮胡刀的小刀一鏟就能鏟下來,當然,這也是有代價的,你拔得越多,就長得越快,看可我媽說值得,她說只要撐過了今天,我的怪病就能好了。”
金瑤聽懂了:“你爸替你在那夥人面前頂了罪,那群人,是黑月,對吧。”
丁文嘉搖頭,金瑤以為她想說“不是”,但丁文嘉說的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