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似乎和我爸爸留下的日記裏說得有些不同
第36章 你似乎和我爸爸留下的日記裏說得有些不同
“我真的不知道, ”丁文嘉語氣十二分的誠懇,“我爸每天早出晚歸,我見我家司機的時間都比見他要多, 我媽只說我爸公司的事兒很多, 至于我爸公司是做什麽的, 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我覺得, 他就像是一只候鳥,家裏只是他暫時落腳的地方, 記憶裏他很少陪我, 回來後也總是躲進書房,只有吃飯的時候才出來。”
“那天……, ”丁文嘉哽咽了,“那天他被折磨得很慘,我就站在旁邊, 被那個女人摟着肩膀, 她捂着我的眼睛,聲音還是那麽溫柔, 她說女孩子不應該看流血的場景, 看了就不漂亮了,可我耳邊全是我爸的嘶吼,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可能是一個小時,或者是兩個小時, 也可能是一個下午, 我倆出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我爸遍體鱗傷,一股股的血順着他手腕往下淌,他身上很甜很黏,像是被人灌了很多糖漿,呼吸的時候都是一股甜滋滋的味兒,我就一直在旁邊哭,他還蹲下身來哄我,他說嘉嘉,我們回家了。”
“我大概聽明白了。”金瑤對于丁旺福的了解不必丁文嘉的少,從某種角度來說,丁文嘉忘記和不了解的部分,反倒是金瑤了然于心的一些小事。
當年丁文嘉傷了同族人,受到反噬,身起蛇皮,丁旺福先帶着丁文嘉去求了辛承,辛承沒辦法治,不對,當年辛承分明立刻上報給了金瑤,只是當時金瑤身處蒼山,沒辦法立刻回複,便耽擱了一會兒。
且就這麽一會兒,愛女心切的丁旺福冒險帶着丁文嘉去求了黑月的人,無功而返,還被折辱霸淩,為了保護丁文嘉,丁旺福當年撒了謊,謊稱是自己起了蛇皮,不過沒想到,黑月的人這麽狠,不救人就罷了,還把人打得半死才放出來。
問題的關鍵是,黑月自古來去無蹤,形影飄忽,就連辛承都沒辦法斬草除根,丁旺福怎麽說找到就找到了,還能讓人家這麽順利地見他,聽丁文嘉的描述,丁旺福是開車帶着丁文嘉去的,開了不過一個多小時,那應該還是在昆明市內。
在辛承的眼皮子底下的據點,何其機密,丁旺福居然能獨自開車前往,他認得路?
金瑤像是試探:“你們當時,就沒付出什麽代價?”金瑤揚起嘴角,不像是在笑,像是在揣測,“他們就讓你們活着出來了?”
“有。”丁文嘉一邊拉開外套拉鏈,一邊轉過身,她以後背對着金瑤,一只手使勁往下拽扯自己的衛衣領口,“你看得到嗎?”
這領口很緊,金瑤只能勉強看到她的鎖骨,不是金瑤知道丁文嘉是想要給她看什麽,只說:“你是想說那個黑月的印記?”
“對,”丁文嘉點頭,“如果我說,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那是黑月的印記,你信嗎?”
“我信。”金瑤語氣十二分的篤定,丁文嘉已經和她說了不少,沒必要在這個時間點上撒謊,更何況,她如果早就知道這和黑月有關,又怎麽會招了淩冽來拳館,還那麽興奮地告訴宋戈看到一個和自己有一樣胎記的人,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繼續說肖金枝的事兒吧。”金瑤其實已經猜得差不離了,在蒼山附近發生的事,只要她想知道,多多少少都能打聽出一二。
丁文嘉語氣開始顫,她努力裂開下唇,做出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我之前說過,我得蛇皮的事被我爸媽隐藏得很好,就連宋戈也一直以為我是得了什麽皮癬,我爸替我找了關系,開具了完整的醫院證明,向老師和學校說明我是得了家族遺傳性的非傳染皮膚病,我才能正常上學,我夏天穿着長袖,有時候蛇皮嚴重長到了脖子上,我還就戴上我媽給我手工縫的假領子,總之,我一直遮掩得很好,直到肖金枝的出現。”
“初中的時候,學校教學樓廁所都是沒有門的隔間,一開始大家還挺害羞的,可到了初二初三也都習慣了,都是女孩子,怕什麽,我可不敢。”丁文嘉閉上眼,“我大.腿根到屁.股那一塊也全是蛇皮,我不敢在學校上廁所,再着急我都是憋着回家,或者是去學校外面的小飯館借人家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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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鬧肚子,實在忍不住了,就讓肖金枝幫我盯梢,想着速戰速決就好,可我正準備提上褲子的時候,她突然探了個腦袋看了我一眼,我被吓到了,她當時的眼神很奇怪,”丁文嘉雙手手指交叉,右手大拇指反複在左手虎口處摩挲狠掐,她雙肩聳起,眉頭緊皺,像是看到了極其可怖的場景,她忽而猛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才說,“她好像是在笑,那種笑容,就像是你在一條回形巷子裏來回走,不停地拐彎拐彎又拐彎,可還是走不出去,你懷疑自己是不是鬼打牆了,正擔心着,突然有人在你耳畔輕聲說,抓到你了。”
丁文嘉這種形容太過具體貼切,讓金瑤都忍不住微微擰了擰眉頭,她剛想說話,飯店老板端着一鍋烤魚用屁.股輕撞開玻璃門出來了。
“來喽,今早剛送來的,給你們選了條兩斤半的,不夠吃再點,我留了魚雜。”老板一邊放鍋一邊順手用抹布擦桌子,還樂呵呵地對着丁文嘉,“想吃不,想吃我給你弄碗魚籽下進去。”
丁文嘉臉色慘白,只垂眸搖頭,老板又看向金瑤,金瑤倒是面色如常,還吩咐老板:“再續兩杯菊花茶,十分鐘後送來,謝謝。”
意思是,再給她們十分鐘說話,別打擾了。
老板是個明白人,收走兩杯殘茶,回了櫃臺,正準備繼續看手機追劇呢,微信對話框就總是彈出來。
“老莊,文嘉是不是去你那兒吃魚了?”
昵稱是A-Somewhere客棧梁老板(食宿攝影旅行路線推薦),這年頭,人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經營範圍寫臉上,連微信昵稱都巴不得填下八百字,還喜歡在昵稱前頭加個A,為的就是能排在諸位通訊錄的最前頭。
老板端起微信回了條語音消息:“對啊,還帶了個姑娘,之前沒見過,新朋友?”
老板一邊回,一邊瞅玻璃窗外那兩人,突然側了個身,壓低聲音回:“不過我瞅着,倆人不對勁哩。”
梁霄很快又發了一條:“怎麽不對勁了?”
老板嘟囔嘟囔發了一條語音,臨發送又撤銷了,爾後才盡量平靜地說了句:“文嘉瞅着面色不大對,挺害怕,挺緊張的樣子,那女的,還挺好,不知道在聊什麽。”
丁文嘉害怕,金瑤還挺好?
微信那頭連續回了三四個“?”,然後再沒消息了。
老板把手機一放,自己這也沒算瞎說,夠客觀了吧。
***
這家烤魚用的是平底方鍋,湯汁油料打底,鋪了一層芽菜豆皮,周邊圍了一圈土豆片,最上面才是烤魚,魚肉挂着鮮香熱辣的紅油,一筷子下去,魚皮黏彈,魚肉嬌嫩,金瑤吃了一口,覺得不錯,伴着零度可樂又吃了一口,微微皺眉,問丁文嘉:“這零度可樂怎麽反而甜這麽多。”
丁文嘉臉色恢複大半,她也跟着拉開易拉罐:“用的是代糖,阿斯巴甜,也會有甜味。”
“什麽代糖?”
丁文嘉解釋:“有甜度但是熱量很低或者* 不會被人吸收的糖,羅漢果糖阿斯巴甜之類的,适合糖尿病人或者嚴格控糖的人。”
“你懂挺多。”
“我爸有糖尿病,家裏總是會備着。”
丁文嘉說完,覺得胸口那股壓抑的勁兒散了許多了,她也挑起筷子在鍋裏夾菜入碗,嘗了一口,除了燙倒是沒嘗出其他味來。
“你不繼續問我了?”丁文嘉突然擱下筷子,事兒還在心頭,她也吃不下。
“你剛才狀态都那樣了,我還繼續問,我是不是太狠了?”金瑤眼睛只盯着烤魚,魚腹最好吃,肉質鮮美,刺還少,金瑤不大會吐刺,所以吃魚只吃魚腹,之前在昆侖也好,在長白也罷,都是有專人給她做菜烹饪的,偶爾吃魚,也是把刺給她理好了端上來,或者是吃打好的魚肉丸。
金瑤挑完了半邊魚的魚腹,又用筷子把另一邊往丁文嘉那邊推了推,說:“你的,咱們一人一半。”
“你似乎和我爸爸留下的日記裏說得有些不同。”
金瑤忽而擡頭,眼神又落在被她放在一邊的牛皮紙袋,仔細去看,那牛皮紙袋挺厚的,裏面裝的東西是半張A4紙大小,是日記嗎?
金瑤用筷子頭點了一下這袋子裏的東西:“你說的是這個?”
丁文嘉點頭:“是。”丁文嘉又把牛皮紙袋往金瑤跟前推了一下,“關于肖金枝的很多事,我爸的日記裏也有,甚至,呵……,甚至比我記憶裏的都要全。”
丁文嘉仰面看着這木制長廊的橫梁:“總之,那天肖金枝探了個頭,就知道了我蛇皮的事,其實我倆關系一直不錯,同一個幼兒園,同一個小學,當時又是同一個初中,沒人願意和我玩,覺得我每天中午回家吃飯,司機來接,好似和班裏孩子格格不入,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不接地氣,只有肖金枝和我玩,可那件事兒之後,她對我的态度有些變本加厲。”
“聽宋戈說過。”
“嗯。”丁文嘉輕哼了一聲,“她拿了我長蛇皮的照片威脅我,讓我做了很多我不願意的事,不過那些都是小事,做了也就做了,”她像是自嘲,“不做又能怎麽樣呢?照片在她手上,我拿不回來,告訴老師等于多告訴一個人我得了怪病,告訴我爸爸?這我倒是想過,可我好多天沒見過他了,每次我睡着後,他才回來,等我起來上學,他就已經不在家了。”
“我又說多了。”丁文嘉以手掩額,“所以我不想讓肖金枝到處傳揚我身上長過蛇皮的事,一是這件事的确丢人,二是這事兒知道的人多了,很麻煩。”
“你爸媽都不知道肖金枝這樣威脅你?”
丁文嘉搖頭:“不知道,我從沒說過,也沒讓宋戈說過。”
倒是挺能扛的,丁文嘉笑:“那時候青春期,可能覺得,這是一場對我爸的報複吧,我用對他的隐瞞來報複他對我的成長的缺席,現在想來,挺可笑的。”
“然後呢?”
“然後,就和宋戈說的差不多了,所以啊,說來說去,前幾天,的确是我在微信上主動約了肖金枝面談,可我當時只是想讓她封口,畢竟當時兩邊吵得這麽厲害,我很擔心她會做出什麽不厚道的事兒來。”
“不對,”金瑤忽而提高了幾分音量,“如果你是想封她的口,為什麽要約在客棧?随便約在哪個地方不好嗎?客棧裏有梁霄、宋戈,還有我,你不怕我們知道?”
丁文嘉聳肩攤手:“是她要求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瞧着金瑤還看着自己,丁文嘉微微瞪起一雙疲憊不堪熬了通宵的紅眼眶,“真是她要求的,你等我查查,我看看删掉的微信聊天記錄還能找回來不。”
“行了,我信你。”金瑤挪眼看向鍋裏在熱油裏沸騰的烤魚,用筷子另一半完好卻又微焦的烤魚推到丁文嘉那邊,催她:“還不吃,就全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