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百妖橫行,這銅皮樹上時常挂滿了妖怪,遠遠看過去,像是沒成熟的果子
第95章 百妖橫行,這銅皮樹上時常挂滿了妖怪,遠遠看過去,像是沒成熟的果子
二道白河鎮, 玻璃棧橋。
“事兒就是這麽個事兒,你要是不信,我也沒辦法。”丁文嘉靠着欄杆, 嘴巴幹澀, 幹裂的嘴皮翹得老高, 她熟稔地從包裏摸出一管唇膏,揭開蓋子, 輕輕擰開,酷似民國時期上海太太一般優哉游哉地繪着唇邊, 十九塊九包郵還送個化妝鏡的唇膏被她塗出了YSL的腔調。
沒辦法, 她緊張啊,貌似坦然, 可她內心在突突直跳,她這個人,甚少說謊, 素來都是直來直去, 沒有鍛煉過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的人說起謊來,總是會擔心自己不夠周全, 好在丁文嘉腦子快, 一邊編纂着金瑤壓迫自己的“事實”一邊去探眼前這小姑娘的反應。
人家貌似沒有起疑,偶到高潮,竟還同情起丁文嘉來。
“對了, 你叫什麽名字?”丁文嘉想着這下總是可以問了,用秘密交換秘密, 這不是女孩子最擅長的交友方式麽。
“我沒名字。”這小姑娘的回答挺讓人意外的, 她生怕丁文嘉不信似的,還追補上一句, “* 我也沒爹沒娘。”
“誰把你養大的?”丁文嘉之前雖然聽說過祝棉的事兒,可知道得并不詳細,只曉得在屯昌星星民宿見到的那個小姑娘不是人,是一截鹿角,來接她回家的女人是收養了她的好心人,丁文嘉尋思着,這能和金瑤扯上關系的多半也不是人,莫非和祝棉一樣?
“養大是什麽意思?”這姑娘倒是奇怪,“我生來就是這麽大。”
丁文嘉微微出神,用手勉強比劃着,手掌貼着腰際,模仿孩童的身高:“咱們小時候,不都這麽點兒大嗎?然後慢慢長個兒,從小孩變成了大人,從小個子變成了大個子。”
“我不是。”這姑娘搖頭,“我一醒來就是這麽大,我姐姐說看到我的時候我就這麽大,我沒有當過小孩子,我一睜眼就是大人。”
丁文嘉咋舌:“真慘啊,都沒當過孩子。”
不過……
“姐姐?”丁文嘉眉眼一亮,不過她強忍着心中好奇,貌似随意地問,“你既然有姐姐,那應該就是姐姐養大的吧。”
這姑娘搖頭:“不是,也不是我親姐。”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忽而閉嘴,嘴唇都要抿到嗓子眼裏去了,只改口說,“你既也如此恨金瑤,倒不如與我們一塊兒,我們跟了她許久,雖然這女人狡猾多變,一路都在施障眼法,可我姐姐也不是吃素的,我們已經算好了,他們下午必然是要進長白山的,傍晚的時候,長白會下雨,那時候,她要去的地方就能進去了,她想用江家人的命去開門,過程中必然松懈,到時候,你與我們聯手,殺她個措手不及,你的仇能報了,我姐姐的病也能治好了。”
這話說得,一套一套的,可從頭到尾也沒說她自己是誰,她姐姐是誰。
“你就叫我小山好了。”這姑娘像是随口給自己取了個名字。
“小山?”丁文嘉跟着嘀咕了一聲,“哪個山?姍姍來遲的姍?還是珊瑚的姍?”
這姑娘昂頭,眼裏充滿裏的自傲和期許:“山,山峰的山,定山者的山。”
***
“真大啊。”
江祁山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頭的樹冠和交纏橫貫的樹枝,一樹抵一城,這樹也太大了,就算一個枝丫上站一個人,他們江海兩家的人也站不滿啊。
樹下,厚厚的青苔猶如棉被,裹覆着樹根的泥土和岩石,從青苔裏滋長出的藤蔓像是給銅皮鐵樹織就了一層墨綠色衣裳,将它裹得嚴嚴實實的,像是在冬風裏扯着大衣領口邁步前行的老人。
的确是老人,這樹很老了,金瑤剛當上昆侖山神的時候,它就長在那兒了,長了許多年,又被她帶來了長白,守着長白。
五個人,站在樹下。四個人瞪大了眼,只有金瑤不動聲色。
雨水滴滴答答地滴在樹葉上、青苔上,還有金瑤雨衣帽檐的邊緣,她跟着微微擡頭,只看了一眼,就對着江祁山道:“動手吧。”繼而轉頭對宋戈說,“他們江家身上的神獸骨雖然資歷久,足以以假亂真,可過了這麽些年,神樹的本事也見長,待會兒你緊緊地跟着我,等着開門的那個人被藤條絞死了,你我可都進不去了。”
“死”之一字,宋戈像是已經從金瑤嘴裏聽慣了。
江祁山望了一眼海遲,點點頭道:“就當為了你家五姑娘。”
海遲沒有猶豫。
只有宋戈微微側頭問金瑤:“這又是什麽意思?海家那位五小姐,不是已經去世好久了嗎?”
“死得不利索呗。”金瑤輕聲說,“當年她替江家當家的那位擋了天雷,魂被劈沒了,雖然把墳頭遷到了一塊兒風水寶地,可沒辦法超生轉世,江家人信這一套信得很深,連帶着海家也篤定這投生轉世的說法,請了人,做了法,可那位還是不得安生,最後被請去的一個人師父說,這位是心有不甘,只有一個辦法,能讓她安生投胎去。”
“什麽辦法?”
金瑤扭頭,一字一句:“把她的墳頭,遷進江家的祖墳。”
宋戈心頭猛跌了一下,心想這倒也是位敢愛敢恨的奇女子,當年為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擋了這麽大一道劫難,死後還記挂着她,不過是遷個墳頭的事兒罷了,江家人承了人家這麽大的人情,多半也會點頭同意。
金瑤像是能聽到宋戈的心裏話似的,忽而冷笑幾聲,才說;“知恩圖報?”
金瑤語氣略帶戲谑:“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似的,江家家主倒是想要答應,和他背後一群族老不答應啊,他們那些老頑固,本就不想和一個不入流的海家扯上關系,你可能不知道,海家的老祖宗,只是江家的一個奴仆罷了,所以江家那群老匹夫,多多少少有些看不上,只提出,想多給海家補貼一些錢財,如果海家不要現金,給一棟樓也行的。”
“一棟樓?”宋戈忍不住重複了一下,“棟”這個量詞不是很多見。
金瑤微微皺眉:“挺貴的,什麽C什麽BD的一棟樓。”
宋戈聽明白了:“所以海家這次是為了讓海家五小姐的墳頭遷進入,讓她安心,才犧牲了這個叫海遲的?”
“我也不知道叫不叫犧牲,”金瑤看着慢慢往前走的海遲,眼睛忍不住眨了兩下,“對于他們來說,活着也未必是件好事,可是又不敢死,若能找到一個名正言順,還能在家族史上流芳千古的理由,何樂而不為呢。”
換做過去,宋戈可能不大适應金瑤這種蔑視生命甚至向往死亡的态度,宋戈是受苦受難長大的,他都沒覺得活着煩人,況且,他沒死過,沒經歷過的事兒,他不敢說好,金瑤的思路總是與他不同。
宋戈還在沉思,金瑤恍然又說了一句:“其實挺好,一個人如果有了比生死更重要的事兒去做,便什麽都不怕了,不似我,我可是太惜命了。”
說話間,地面似猛地動了一下,像是地震。
宋戈定睛朝前看,只看着前頭的海遲幾乎已經快貼到了銅皮古樹的樹皮上,他雙手舉高,雙掌合十,雙膝跪地,虔誠猶如祭祀,說着宋戈聽不懂的怪話。
這些話像是咒語,越說宋戈感覺腳下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不停的蠕動,他還算是淡定的,倒是江祁山和江燕燕,各自抽出了自己防身的東西,江祁山眼神停留在江燕燕手裏的龍泉短刃上,猛地又是一顫,江祁山收回眼神,掩護着江燕燕半蹲下,嘴裏提醒:“怕不是條大地龍。”
“什麽地龍,不過是這樹的跟罷了。”縱是腳下動彈得厲害,可金瑤還似站在平地似的,一邊解說,“估摸着是太多年沒有神獸從這兒進去過了,這老家夥也忒激動了。”
金瑤擡頭,看着那游蛇般爬滿樹幹的藤條開始慢慢松散,像是女孩子輕輕褪下的長裙,褐色的藤枝抽拉摩擦,發出淅淅索索的聲音,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些藤條想要做什麽,可金瑤知道。
金瑤提醒了一句:“檢驗沒過關,銅皮古樹要開始殺人了,待會兒你們都往後退,我要硬闖了。”
江燕燕被江祁山護在懷裏,忍不住擡頭問了一句:“那海遲呢?”
金瑤看着她:“會死。”
“你不救他?”江燕燕音調都有些變了。
“我為何要救他?”
“你是神。”
“我是神我就要救他?”
江燕燕狠狠啐了一句:“我還以為你們神的心腸都好,你們受人供奉,卻看着人送死。”
“受人供奉?”金瑤覺得可笑,“這一路你供奉我了嗎?”金瑤擡手指着海遲,“那你去救他,或者陪他一塊兒死,黃泉路上還能有個伴兒。”
江燕燕沒吭聲,她眼看着那些藤條越來越活躍,像是張牙舞爪的屠夫,從地上到樹幹上,一點兒點兒地把海遲包裹起來。
江燕燕忽而從江祁山懷裏一掙,手裏拿着刀直接朝着金瑤奔了過來,金瑤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江燕燕刀尖兒一轉,直奔着宋戈過去,好一招聲東擊西。
宋戈雖一直溫順少言,可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擡腳,朝着江燕燕手腕一個飛踢,力道也是下足了的,硬邦邦的鞋跟直接打中江燕燕的骨節,痛得她把刀子一扔,半跪在地上嗚嗚咽咽。
宋戈踢完這一腳才覺得心髒突突跳快了兩下,江燕燕這人也是奇葩,宋戈估摸着,她是看自己一直文文弱弱的,又是站在金瑤這邊的人,想要挾持了自己逼着金瑤去救海遲,還以為這個叫江燕燕的怎麽着也是神獸骨,有些本事,沒想到還是敗在了輕敵這件事兒上。
不過,宋戈剛才反應也太快了,比之前要快了不少,還有這一腳。
江燕燕捂着手腕,痛得龇牙咧嘴的:“斷了,我的手好像斷了。”
金瑤瞧了一眼宋戈,宋戈兩手一攤,有些無奈:“我的确沒留力氣,可也不至于一腳就斷了。”
金瑤只朝着他走近了些,低頭對着他說:“你如今有我一半肉身,自然是和之前不同,算了,當她自讨苦吃,她失禮在先,沒什麽好說的。”
江燕燕還跪在地上,地面抖動得厲害,江祁山從另一邊飛快地爬了過來,替江燕燕看了一眼,只讓她別亂動,江燕燕還是倔強地看着金瑤:“你眼睜睜地看着人死嗎?”
金瑤都沒瞅江燕燕,只問江祁山:“她是不是被你們江家保護得太好了,活了這麽些年了,沒見過死人?”
“是是是,”江祁山大口喘氣,“是她不懂事了。”
江祁山一邊說,一邊用餘光掃着前頭的海遲,剛才看着,那些藤條都已經快把海遲包卷了起來,可如今再看,江祁山覺得不對勁了。
“海遲,你不要過來!”江祁山朝着海遲大喊,隐藏的話其實是“你不要把藤條給帶過來。”
江祁山才說完,就忽而覺得腳腕癢癢的,他回頭一看,已然有幾條細如尼龍繩的藤條長須爬上了他的腳腕,力道不大,像是女孩子柔軟的手指。
“江祁山。”江燕燕指了指自己小腿上手腕粗的藤蔓,哭着喊,“我動不了了。”
江祁山甩了甩腳腕,想要起身去拽江燕燕,可手忽而被藤條猛地一拉,另一只手也被束縛住了,他像是被操控住的提線木偶,兩只手被使勁往後拖,腰背往後彎曲,整個人呈C字形,江祁山咬着牙,他柔韌性不大好,平時光是往後仰一仰脖子都覺得吃力得很,現在更是覺得自己的腰要斷了。
他側目看着朝着這邊緩緩走來的海遲,縱是被無數藤條包裹成繭,可海遲還能走過來,海遲為什麽沒事?
雖被藤蔓纏繞得密密麻麻,猶如屏障,可江祁山分明可以看到海遲四肢健全地站在那兒,他怎麽能就站在那兒?可江祁山自己,都快要被這些藤條撕爛了。
海遲突然開口說話了。
“我家小姐曾經說過,當年她為了進地下長白救你們江家那位,曾尾随至此,險些被這銅皮鐵樹殺了,可她說這銅皮鐵樹也是有脾氣的,若能棄暗投明,多多送些牲畜鮮口給它,還能求得多茍活幾許。”
“我本不想殺你,可銅皮古樹不分敵我,它一旦出手,便沒得選了。”
海遲不想殺江祁山,那他……
“我是想殺你。”海遲扭頭,他目光有些渙散,像是失了魂魄,可話語卻依舊流暢,他看着江燕燕,不啻道,“你不過和我家小姐幾分相似罷了,便在江海兩家作威作福,可我家小姐呢,十八歲之前,她也和你似的,被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十八歲之後,遇到了你們江家那位,她的人生就毀了,她再未得江家那位半分好臉色,他打她,罵她,欺辱她,可憑什麽,把所有的疼愛和溫柔,都給了你這麽個冒牌貨?”
“我家小姐,脾氣是大,可她也算是照拂過我和我老娘,我很早就發誓,誰能管我和我老娘,我拿命還,如今算是還了,我出發那天,小姐的墳頭就已經遷進了江家,她如願了,可至于你,我怎麽可能真的讓你擺脫每天拔鳥羽的痛楚,山神娘娘言出必行,我若真死了,你就真如願了,倒不如大家一塊兒下地獄吧!”
海遲朝着江燕燕越走越近,江燕燕怕極了,她在做着最後的掙紮:“可我剛才想要救你啊,海遲,我剛才還……。”
數十股手指粗的藤條瞬間堵上了江燕燕的嘴,從嘴角自耳根,她的嘴被捂得嚴嚴實實的,脖子忽而突出了一個鼓包,金瑤拽着宋戈往前走了幾步,示意他:“別看,藤蔓鑽進去了。”
“鑽……鑽進去。”
金瑤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先從喉嚨,再到肚子,往下打個眼兒,直接把人穿透了,這一招,還是當年我守着昆侖的時候教它的,那時候,百妖橫行,這銅皮樹上時常挂滿了妖怪,遠遠看過去,像是沒成熟的果子,駭人得很。”
金瑤抓着宋戈的手:“你我都不能留在這兒了,需硬闖,這三人都非常人,夠這銅皮樹消化好一陣的,待它樹幹上的藤蔓都散了,中門打開,你便跟進我,我帶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