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質疑她、反抗她,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第108章 質疑她、反抗她,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金瑤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 外頭太陽正烈,好久了,她好久沒見到這麽熱烈的太陽了。
胡春蔓和她說, 今個兒立夏了, 立夏了啊, 那山下的院子裏應當也跟着熱起來了,萬靈洞設備落後, 引水渠都是當年金瑤在的時候監工胡春蔓建的,胡春蔓總是愛炫耀, 說幾千年的工程了, 都還能用,到了夏天涼飕飕的山泉水就能從山上引下來, 整個萬靈洞就跟春天似的。
金瑤忍住不說話,內心只嘀咕,胡春蔓好歹也是一洞之主, 連金瑤這種萬萬年的老神仙都知道與時俱進地喝奶茶了, 怎地她還是老樣子。
不過有句話胡春蔓說對了,這引水渠的确還能用, 的确也能把水從山上引下來, 可過程中出現什麽漏水點,這……胡春蔓可能并沒有放在心上。
可宋戈很是放在心上。
此時的他貼着門站在屋子的門檻上,他看着梁上那猶如水簾洞一般稀稀拉拉往下滴的小水串, 內心無比地彷徨。
金瑤的确是照顧他,額外叮囑了外頭看守的守衛。
第一, 不要虧待了宋戈的吃喝。
這點宋戈深有體會, 第一餐就端上來一整只燒雞他也是沒想到的,旁邊還配有一小瓶花雕酒, 唯獨沒有白米飯,有酒有肉,就是萬靈洞最高規格的款待了。
第二,宋戈怎麽喊都不要理會。
第三,不要距離宋戈太近,給他足夠的空間。
空間是挺大的,幾個守衛都守到院子外頭去了,第二點和第三點聯合起來,共同推進了宋戈如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
宋戈看着自己手裏一格信號都沒有的手機,不由得嘆了幾聲氣,忽而一下,後背的木門像是被人輕輕拽了一下,來人很是溫柔,感覺到有人靠着木門便是立刻停了手。
宋戈貼着門喊了一聲:“誰?”
“我。”
是她。
***
屋子裏是不能待了,倆人只能在外頭說話,金瑤看着屋子裏滴滴答答的水珠,又瞄了一眼地上積了一層積水,心中飛快地估算了一下,便是問:“昨晚沒睡?”金瑤一邊說一邊指了一下屋子裏,“積水這麽多了,怕不是漏了一晚上,你也是,怎麽不和外頭的人說一句,給你換間屋子也是好的。”
宋戈一臉苦笑:“我倒是想,我喊破了嗓子她們也沒聽到啊。”
金瑤微微皺眉:“你喊了嗎?”
宋戈點頭:“喊了。”
金瑤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說:“我可是一直開着三眼玄珠的,你若是喊了,我也是聽得到的。”
宋戈差點忘了,三眼玄珠的主珠可是在金瑤身體裏的,只要她想,她随時都可以知道宋戈在想什麽、眼前所見什麽、聽到了什麽。
金瑤說完,又自言自語:“哦,可能是因為我中途出去了,萬靈洞和外頭本就是隔絕的,自然也是聽不到你的聲音了。”
“你出去做什麽?”宋戈下意識問,他側頭看了看金瑤的脖頸,果然發現幾處擦傷,他擡手,食指微微彎曲,想要去碰又覺得不妥,只隔着幾厘米的距離示意,“在外頭傷的?”
“不是,之前就傷了。”金瑤否認了,這是之前在林子裏和小山交手時落下的傷,追逐過程中被樹鱗擦傷的,不礙事,就連胡春蔓都沒有發現,她自己更是不管不顧的,倒是被宋戈瞧見了。
“我姐呢?”
“跑了。”
“那梁霄呢,他還在鎮子上?”
“走了。”
宋戈抿唇,他微微蹙眉,心裏頭不知道在嘀咕什麽,金瑤索性打斷了他,替他确認:“如今就剩你一個人了。”
“你準備拿我怎麽辦?”
金瑤張口,卻忽而想到胡春蔓的那番話,立刻改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宋戈說道:“有人建議……讓我把你煉化了,把你五髒六腑裏的鈴铛取出來,到時候,我還是當年的金瑤,你成了我的鈴铛,我們也可以一輩子在一起了。”
宋戈的喉結上下猛地滾了一下,沒吭聲,他似乎在等下文,這只是別人說的,他堅信金瑤是不會這樣做的,誰料金瑤只偏着頭看着宋戈笑:“我覺得不錯。”
宋戈下意識身子往後仰了幾度:“你當真?”
金瑤背過身,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用一種講故事的口吻:“很早之前,這萬靈洞的洞主還不是胡春蔓,是一只九頭鳥的怪物,叫九嬰,這你知道?”
宋戈沒點頭,什麽反應也沒有,這像是一種無聲的反抗。
金瑤也不冷場,只繼續說:“他死後,他的九根頭骨伴随着山川四散到各地,他費了很多功夫才找回來,彼時我還笑話他,他的骨頭太不聽話,不似我的鈴铛,當年我也曾丢失過,可我的鈴铛還是會順着我的味道找到我,就像是祝知紋的鹿角一樣,宋戈,我現在才明白,你無父無母地出現在我廟前并不是巧合,是你來找我了,你找到我了,你的使命完成了,可最不該的是,這次你竟有了人形,或許更不應該的是我……。”
金瑤說着說着,眼眶不自覺地紅潤起來,她慢慢轉頭,一縷碎發掩在眼睫上,這是宋戈第一次看到金瑤快要哭的樣子,她眼睛紅得厲害,仿佛下一秒就要迸出汩汩淚花來。
“我竟喜歡上自己的鈴铛了。”金瑤的聲音在抖,感情複雜,明明是一場轟轟烈烈的表白,卻總是能讓人讀出一股子窮途末路的無助。
宋戈心軟了,金瑤說得對,他是一個極其容易心軟的人,金瑤總是會提醒他,出門在外,該狠就狠,還時常糾正他,你不應該這樣好說話,別人知道随便找你撒撒嬌你就什麽都答應,那你會活得很辛苦,會很容易被人拿捏的。
宋戈的确想要去改,可每次想硬起心腸,金瑤卻又柔軟了下來,宋戈明白了,金瑤口中的“別人”還真不是別人,最能拿捏他的,不就是金瑤自己嗎?
“我也……。”宋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腦子嗡嗡一片,像是無數只蜜蜂在裏頭鬧騰。
他有些站不穩了。
金瑤忽而抱住他,金瑤身上是那麽冰冷,凍得宋戈渾身一顫,可立刻,他只覺得頭暈得很,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宋戈只聽到金瑤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從此便忘了我吧,我會讓玄女知道,縱使我金瑤沒有鈴铛,也能贏她。”
***
“又放走一個。”胡春蔓快要氣炸了,她看着身後幾個女守衛正在慢慢拆掉她早就準備好的丹爐,不是說好了麽,說好了金瑤不忍心動手讓胡春蔓親自把宋戈煉化取出鈴铛的,好嘛,胡春蔓要逮誰金瑤就放誰。
金瑤倒是不着急,她躺在竹搖椅上慢悠悠地喝茶,眼睛半眯着,也看不出她是睡着了還是醒着,只等着胡春蔓馬上要開始罵罵咧咧,金瑤才想着澆澆她的火氣,緩緩說了句:“怎麽能叫又呢?這不是第一個嗎?”
“那個叫丁文嘉的,不是你放走的?”
金瑤“啧”了一聲,才說:“不是都說了嗎?不是我放走的。”
胡春蔓雙手叉腰,一臉“你別想騙我”的表情,她大手一攤,自暴自棄式地往金瑤身邊的躺椅上一癱,語氣極為嚣張:“行,我不追究了,放走也好她自己逃走也好,我就當她一個小小蛇族有本事,白家送的藤條來了,足足好幾車,山下停着,人力正拉上來呢,估摸着傍晚都能到洞口,你要是不要。”
這還需問嗎?金瑤自然是要的,她親自下山,不就是為了找白家要這藤條?
可胡春蔓這樣問,自然是有下文的,金瑤扭頭,慢慢睜眼,直接說:“說吧,你想開什麽條件?”
胡春蔓支棱一下坐起身:“我要和你一起上昆侖。”
金瑤扭過頭,複閉眼:“除了這個,其他的都行。”
胡春蔓早就做好第二手準備:“那你帶小瑾上昆侖。”
金瑤不置可否:“我帶她做什麽?她一個小娃娃,也不能……。”
“她都五百歲了,還小啊。”胡春蔓氣呼呼地雙手一叉,擱在胸前,鼓起腮幫子發起狠來:“你總歸是要帶我們其中一個上昆侖的,我每年述職都去,小瑾後來也去過幾回,好歹能幫你認認路,你被囚蒼山多少年了,昆侖上裝潢變了多少次了,你還認得嗎?”
好似關心,可金瑤聽起來卻無比刺耳,胡春蔓這是故意的吧,明知金瑤一直介意自己被玄女關在昆侖冰玉裏的那幾年,明知道一向自傲的金瑤不喜歡別人提她被貶谪的事兒,胡春蔓倒好,字字都戳了金瑤的肺管子。
“鼎墟的位置總是不會變的,玄女又動不了。”
胡春蔓被電擊似地歘地跳起來:“你要去鼎墟?”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麽能去鼎墟呢?你和鼎墟相生相克,定山者怎麽能去鼎墟呢?你若是去了,被吸了進去,這天下還得了?”
“你還不明白嗎?”金瑤直勾勾地看着胡春蔓,“小山不是已經說了嗎?我從來不是定山者,我只是當年為了穩固昆侖地位被拿出來擋刀的一個神罷了,若沒有這個名頭,昆侖如何一夜之間鎮固天下?”
胡春蔓往後退了半步:“可你着實是厲害的,若你不是……。”
金瑤站起身,她摸着自己脖頸上的擦傷,她渾身都很冷,可唯獨那一道淺淺的傷口是滾燙的,她一點兒不覺得痛,只覺得心裏暖呼呼的。
“春蔓,有時候名頭會讓人迷惘,有時候我也會忘記,我如今的本事,到底是自己努力來的,還是所謂的天生神力,我也是羨慕過小山的,那麽一瞬間,我忽而覺得咱們修行了這麽些年,卻還不如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她才出生十五年,卻連你都打不過她,可笑吧。”
金瑤深吸一口氣:“當年我為萬靈洞大火的事兒卸了鈴铛上昆侖,被困在昆侖冰玉,玄女每日都回來問我一個問題,她問我是否後悔,因她覺得有些事早就注定,對她而言,我們的存在、掙紮、努力、辯解,都毫無意義,可這次我卻偏要告訴她,質疑她、反抗她,就是我活着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