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救人
救人
彩車逐漸移動至西市的主道上,人群越來越擁擠。沈楠擡頭忽而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擠了出來。她轉頭四顧,這才發現鈴铛不見了,還有那兩個侍衛也是不見蹤影。
她揉揉被擠得發痛的手腕,也沒了繼續觀看的興致,好在西市離王府并不遠,她能将路記個七七八八,自己應該也能回去。思及此,沈楠舒了一口氣,循着記憶中來時的路線往回走。
先經過看花燈時的那座石橋,她邊仰頭張望着邊往前走,在踏下最後一級石階時突然被猛地一撞。
“對不住,你沒事吧?”沈楠看向來人,一身竹青交領衣袍的男人,頭戴冠玉,面容隽秀,看上去還帶着幾分書卷氣。
“不妨事……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姑娘,”那人一張口便滿是酒氣,他胡亂作了個揖,便一步越過沈楠搖晃着要往前走。
她忍不住扶了對方一把,“你沒事吧?”話沒說完她就感到自己手下的皮膚一片滾燙。這人不只是喝醉而已,還發着高燒。
“我……沒事,”蕭承鈞說着要拂開沈楠,奈何他現在身上沒什麽力氣,反而被沈楠一把握住,接着女子冰涼的手就覆上了他的額。蕭承鈞被這涼意一刺激,擡了擡眼皮,朦胧間只看到個一身淺碧如玉的女子。
“你手好涼,”他喃喃着出聲。
“不是我手涼,是你發高燒了!”
蕭承鈞聽着耳朵裏的嗡嗡聲,他頭痛欲裂,伸手推面前的人,“別管我……”
沈楠在他耳邊高聲道:“你得趕緊去看大夫!”她再次上前将人扶住。那人卻不識好歹,三番兩次把她推開。她氣急了,不想再管這個醉鬼,轉身離去。
“嘔……”蕭承鈞胃裏翻攪,終是忍不住扶着橋欄吐起來。
沈楠聽見動靜回頭一看,吓了一跳,那男人腳下虛浮,頭朝下正對底下的護城河,眼看就要栽下去。
“欸欸欸……”她急忙将人連拖帶拽地扯回來,而後長舒一口氣,認命般地推搡着男人往河對岸走去,她記得在對岸看到過一家醫館來着。
“我說了,我們今天只管抓藥,拿完藥啊您回去自己煎,”捋着小胡子的大夫一臉不耐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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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您看這人發着高燒呢,您就不能行行好……”沈楠請求道。
“那更不行了,你也知道他現在燒的都能烤地瓜了,萬一死我這兒怎麽辦?”
“你怎麽說話呢?”沈楠被他這話惹出脾氣來了,身為醫者,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還要怎麽說話,你說你拿首飾抵藥費還不夠,大好的日子非要給我添點晦氣是吧?我過會兒還要趕廟會去呢,”那人哐一聲把門一關,只留沈楠提着藥包幹站在門口,旁邊還倚着一個不省人事的。
她咬咬牙,告訴自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她輾轉到隔壁的客棧訂到一間房,和夥計一起将男人攙進去,又扶人躺下。
這時候她不得不感嘆,鈴铛平日裏往她身上挂的那些個叮叮當當的首飾還是有用的。
她吩咐了夥計煎藥,自己好不容易把人翻過身來,讓他背對着她。又将男人的衣服扒下,男人整個後背上全是細小的傷口,結痂了又裂開化膿,像是被碎玻璃茬子揉過一樣。
她拿出準備好的細布,費勁地給他一圈圈纏繞好。蕭承鈞好像感覺到什麽,努力睜開眼睛。
直到多年以後他都記得眼前這個畫面。昏黃的燭光在女子身後暈開,給她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女子恰好從他面前直起身來,正一臉和善的看着他,目光中甚至還帶着點憐愛。他探出手去抓女子的腕。
沈楠感覺到手腕卻被輕輕握住,見他已經睜開了眼睛。
她湊近了耐心解釋:“你喝多了不省人事,都不知道自己發燒了,你那後背上的傷我已經給你包紮好。眼下是在客棧,藥我已抓好交給夥計了,一會兒煎好他會給你送上來,”她一口氣說完這些,又猶豫道:“我不知你後背的傷是怎麽來的,不過你得自己看大夫啊,傷口都化膿撕裂成什麽樣了,你爹娘見了得有多心疼……”
蕭承鈞想說自己的爹娘根本不會心疼,未及說出口,外面的敲門聲響起,夥計端了藥碗進來。
同時外面的打更聲響起,沈楠猛然起身,問道:“幾時了?”
夥計被她吓了一跳,穩了心神道:“三更了,姑娘。”
沈楠瞪大了眼睛,三更?子時?現在都半夜了?她麻利地摘下自己身上僅剩的一對碧玉耳铛,邊塞給夥計邊道:“勞煩你給他喂藥。”
說完後不待夥計反應便急急奔出門去。自然也沒聽見身後的蕭承鈞吃力喚她。
她出了客棧,外面大街上已經恢複了夜裏的寂靜。沈楠拐進一條胡同,努力回憶着來時路,可周圍光線黯淡,道路也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身後忽而傳來腳步聲,沈楠想回頭問路,身體卻被定在原地不敢動彈。她心髒砰砰亂跳,在楓山破廟時那種恐懼感重新襲來,她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可是後面的人也跟着加快了腳步!
沈楠覺得自己的心就快要跳出胸腔,經過下一個路口時,她咬牙猛一轉彎。
火把澄亮,她不自覺地眯了眯眼,視線往上,是蕭焓鐵青的臉。心一瞬間落回胸腔,她鼻頭一酸,不管不顧地一頭撞進男人懷裏。
原本要興師問罪的蕭焓被她這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吓住,女子發髻散亂,釵環都不見了,繡鞋也跑掉了一只。他想拉開沈楠問清楚,女子卻摟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有沒有怎麽樣?遇到劫匪了嗎?”蕭焓邊說邊低頭檢查着她身上,沈楠情緒漸漸緩過來,卻更不敢擡頭,她怎麽跟蕭焓解釋?
男人再次使力将她拉開,沈楠依舊低着頭不言語,蕭焓見狀也不再逼她,默默蹲下身,“上來。”
沈楠不自在的把那只光着的腳在另一只鞋上蹭了蹭,嗫嚅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蕭焓再次重複,“上來。”
她只得俯到男人背上,蕭焓慢慢起身,穩穩當當地把人背好往回走。
“我……重不重?”她沒話找話。
蕭焓将背上的人颠了一下,“好像比在楓山的時候重了。”
女子哼一聲把臉靠在他肩頭,“王府夥食好。”
他笑了聲,“現在能說怎麽回事了嗎?”
沈楠俯在男人背上,甕聲甕氣道:“我做好事了,把首飾都給了有需要的人。”
“不是劫匪?”
“不是,是我在路邊遇到被打傷的人,拿首飾給他看大夫了,”她簡單概括道。
“那怎麽折騰到這麽晚?”
“本來就不早了,我又迷路,”沈楠趴在他背上含糊道。
月光鋪撒地面,周遭只能聽見偶爾幾聲犬吠,蕭焓放慢了腳步,兩個人的背影被路旁的燈籠漸漸拉長。他背的很穩當,沈楠後來有點昏昏欲睡的時候聽見蕭焓輕輕的聲音,“今日逛得開心嗎?”
她已經睜不開眼,含混道:“開心,今晚有彩車游街呢……”
沈楠原以為自己糊弄過去了,沒想到後來還是被蕭焓要求禁足半個月。于是她便一個人在留春苑裏進進出出地曬藥材、翻醫書、記方子。蕭焓來的時候,她正在院子裏架了爐子煎藥。
“你這院子都讓草藥腌入味了。”
“我倒是習慣了,你覺得熏人?”她給爐子扇着火,轉過頭看他,“你要覺得熏我挪別處去?”
“不用。”
沈楠點點頭,掀開爐蓋觀察着裏面的水量。确認好後拿厚帕子裹了爐把手,将藥倒入旁邊的碗裏。她端到蕭焓面前,獻寶似的,“王爺嘗嘗嗎?我親自熬的。”
蕭焓哭笑不得,“什麽藥,就讓本王喝。”
沈楠拿勺子舀起來一點,自己放在唇邊伸舌嘗了嘗,“是給鈴铛的,立秋了她還貪涼,風寒了。”
“你倒是疼她,還親自煎藥。”
“不光是熬藥,她的風寒還是我給看的呢,藥方也是我寫的。”
蕭焓表示贊同,“不錯,以後咱們滕王府的人有個頭疼腦熱的,可就全仰仗王妃了。”
沈楠笑了笑,轉頭高聲向屋內道:“燕娘,藥好了。”
屋裏的燕娘忙出來,“奴婢這就差人去送。”
“別差人了,你去吧,順便看看鈴铛怎麽樣了。”
燕娘應聲離開,沈楠拿袖子拭額頭上的汗,忽然感到耳邊一絲涼意。
蕭焓一手擁了她後背,一手正拿了一把折扇給她扇風,“進屋吧——在府裏關了這麽多天,悶了嗎?”
“擺弄這些藥材倒也沒覺得悶。”
男人想了會兒認真道:“王府裏的人你可以醫。”
這話給沈楠氣笑了,這是把她當什麽了?給她安排過家家嗎?
蕭焓不明所以,“笑什麽?”
沈楠搖搖頭,又站在藥櫃前開始擺弄。
蕭焓也跟着轉到她對面,“過兩天就是乞巧節了,正好我忙完了,到時帶你出去逛逛?”
“好啊,”沈楠忙應聲,能出去透透氣總是好的。
男人伸手摸摸她的發,“我再叫人給你裁幾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