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平妻
平妻
沈楠沒再說什麽,搖搖晃晃站起來往門口走去,蕭焓伸手要扶她,再次被女子避開。她推門而出,搭上門口鈴铛的腕,鈴铛不明所以地對着屋內的蕭焓福了福身,“王爺。”
蕭焓的目光始終粘在女子身上,直到見鈴铛攙住了沈楠,他才略放了放心,勉強停在原地不讓自己跟上去,對鈴铛道:“回去給王妃煮碗醒酒湯。”
“是,”鈴铛忙應了,扶住沈楠沿着回廊往留春苑走。
轉過回廊,沈楠說什麽也要自己一個人走走,鈴铛拗不過她,只好遠遠地跟着。
夜裏的涼風一吹,沈楠朦胧的酒意醒了大半,心還是不可遏制的痛起來。她想找個人埋怨一通,卻發現自己根本無人可怨。哪怕是姜玉響,她都有自己的苦衷。
她是自願替淮青嫁過來的,蕭焓貴為親王,她本來沒想過他能對自己有多少真情實意,可他卻是待她極好,讓她也不免生出了幾分想與他白頭偕老的妄想,可姜玉響的到來将她的妄想擊的粉碎。
她和淮青當初是親眼看着姨母離世的,姨母離世前曾拉着她們兩個的手說過,“如若可以,願你們姐妹二人嫁與匹夫平凡一生,只求他一心一意便好。高門顯貴家的主母要受的委屈,你們還是不要再經歷了罷。”
沈楠永遠都記得當時姨母看他們的眼神,那樣遺憾,那樣愛憐,又那樣不舍。她為着鎮北侯府操勞一生,最後卻還要被外室欺辱。
姨母說的話自是有道理,可是淮青身為鎮北侯嫡女,婚姻嫁娶之事早已不由她。若無人嫁來京城,侯府便會落一個抗旨不遵,她還狠不下心放着侯府一大家子人不管。
她在石子鋪就的小路上慢慢走着,她早該想到的,就算沒有姜玉響,王府裏也不可能一直只有她一個女人。就算蕭焓不想娶,可若是為着江山社稷、朝堂穩固……
她忽然輕輕地笑了笑,覺得可喜又可悲,她的心悅之人性情良善,若有新人入府,他應當也不會太過冷落了去。何況嫁過來的人是姜玉響,單就是為着兩國邦交,他也會做做樣子吧?
她實在難以忍受,忍不住在路旁的竹林前蹲下輕輕抽咽起來。光是想想蕭焓跟她在一起的畫面就會覺得喘不過氣來,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蕭焓有這樣深的感情的?
兩道賜婚聖旨幾乎是同時下到滕王府的,一道是桑意柔和蕭承鈞的;一道是姜玉響和蕭焓的。
桑意柔的婚事在前,她娘家遠在北境,可人都已經在京城了,自是不可能讓她再回去,便理所應當地由滕王府承擔了為她送親的任務。
只是這樣一來府裏既要忙着迎親又要忙着送親,到時多少會有些忙亂,李叔便帶人早早地開始打點布置了。沈楠在府裏走動難免看着各處的紅綢與喜字煩亂,連帶着看見蕭焓也煩,便幹脆告病窩在留春苑裏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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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铛守在藥櫃旁看着身邊認真鼓搗藥材的女子,她這主子已經好幾天沒出留春苑的門了,不過不用出去也知道府裏最近在幹什麽,外面丫鬟仆從們忙忙亂亂的聲音一直沒停過。
她心裏也為沈楠抱不平,可事已至此,她知道主子心裏怕是更不好受,她和燕娘便是只字不敢提這兩樁婚事。她觑着女子發紅的眼眶,白日裏瞧着跟沒事人一樣,可到了晚上一個人的時候……恐怕也沒少哭吧。
“主子,要不咱出府去逛逛吧?”她提議道。
沈楠照舊盯着手上的藥材,聲音不鹹不淡,“去哪?”
“去……去大小姐那?”鈴铛靈機一動道,多找個人陪她說說話也是好的。
沈楠這才擡起頭來,确實,她也好久沒見到淮青了。
鈴铛見她點頭欣喜地放下藥杵道:“那奴婢去跟王爺禀報一聲。”
“不必去了,”沈楠拍掉手上的藥屑不甚在意道。
“不禀報……不太好吧……”她頓住腳步遲疑道。
“有什麽不好的?”沈楠這幾天本來就憋屈,為什麽她自己出個家門還要別人準許?
“這……”鈴铛無言以對,更不想再惹她生氣,只得應了。
兩人收拾妥帖,剛轉過留春苑的回廊就見燕娘匆匆往這邊來了。
“王妃,宮裏的教習嬷嬷來了,請王妃過去,”燕娘屈膝道。
教習嬷嬷?沈楠心下了然,王府裏除了她以外,沒有其他女人,這教習嬷嬷恐怕是來教規矩的吧。教她寬容大度,不要容不下剛入府的新婦?
燕娘見沈楠面色不虞,又補充道:“嬷嬷已經來過一次,王爺以王妃身體抱恙為由給擋了回去,這次再來……也不好……”
沈楠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既然蕭焓擋了一次都沒擋回去,看來是逃不過去了。
三人重新回了留春苑,燕娘重新給她挑出一件鳶藍木樨宮裙,又挽了個十字髻,戴上八寶鵲羽冠,連帶着手環項圈一并收拾妥帖,這才領着人往前廳去。
前廳內一身朝服的蕭焓本來正背着窗同前來的嬷嬷說着什麽,餘光卻忽然瞥見沈楠進門。他已經好多天不曾看見過她了,腳步不自覺地加快迎上去,微俯了身瞧着她道:“身子好些了吧?”
他話裏問的是她的身子,實則想問的是她心裏是否好受吧。他都要另外娶親了,她又怎麽會好受呢,她擡眸看向眼前人,眼裏不自覺露出點凄凄然的神色。
蕭焓心下一痛,自那日姜玉響來過後她就不肯見他,他幾次三番去到留春苑,都被她以身體抱恙不好過了病氣給王爺趕了出來,天知道他有多麽想見她……他貪婪地凝着面前女子的臉,心裏越發痛的厲害,越發瘦了,眼圈也是紅的……
“請王妃的安,”後面盧嬷嬷帶着幾個丫鬟給她行禮。
“嬷嬷快請起,”沈楠錯開一步,忙出聲讓人起了。
“老奴奉皇後娘娘的命來跟王妃說幾句話,王妃先請落座,”那梳着宮髻的嬷嬷對沈楠說完,又福身向蕭焓道:“王爺若是有公事不妨先忙。”
這顯然是要蕭焓回避了,不料男人卻一轉身大喇喇地走到圈椅前直接坐下,“本王今日不忙,也跟着聽聽。”
盧嬷嬷見如此也不好再往外趕人,在沈楠也都落座後對她問道:“請問王妃,要下到玉響公主那兒的聘禮都定好了吧?”
“這個……”她只知道姜玉響入府的日子比桑意柔晚了大半個月,定在了冬月初,這個時候聘禮的話……應該定好了吧?
“都備好了,”不待沈楠再說什麽,蕭焓搶先一步道。
“禮單可否供老奴一觀?”
這次也是,不待沈楠說什麽,蕭焓已經出口應答,“自是可以。”他轉頭看向一旁候着的燕娘,“去李叔那拿禮單來。”
燕娘領命而去,盧嬷嬷從身後的丫鬟手裏接過一個檀木盒,木盒打開,是一對金絲如意簪。
“這是皇後娘娘特意準備的,這如意簪本是一對,娘娘是要賜給王妃和公主各一件。公主的身份王妃想必是知道的,再怎麽說……也不好讓公主作妾的。因而娘娘的意思是……”
沈楠心下一墜,臉上勉強維持着端神斂目的姿勢,右手卻攥緊了袖口。不過也是,自己的丈夫她都讓了,無妨再讓出這個正妻的位置來。況且,自己身邊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是屬于她沈楠的。
蕭焓聞聽到此卻是猛然起身,“嬷嬷這是何意?!”
“王爺莫急,”她早就聞聽滕王極其寵愛這位北境嫁過來的王妃,因此方才才想将人支出去,她這時上前一步安撫道:“娘娘沒有讓王妃為妾的意思,只是……礙于姜國勢力實在有些難辦,是以,讓王妃同公主做平妻。”
一句話說完,盧嬷嬷說完看向蕭焓,“不知王爺意下如何?”蕭焓這時并未接話,像被人點了穴一樣定在原地。她不得已走向端坐在圈椅上低眉斂目的那位王妃,開口道:“王妃?”
沈楠端端正正地起了身,又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妾身謹遵娘娘懿旨。”
盧嬷嬷自是不好再留,匆匆告了辭。她前腳一走,沈楠便也提步往外走,經過男人身邊時忽然被握住了手腕。
“去哪?”蕭焓仍維持着剛才的姿勢,并未看她。
“出去轉轉,”沈楠看向那只握在她腕上的手,骨節分明的手上戴有一枚綠玉扳指,他平常慣是不用這些東西的,眼下想必是下朝後還未來的及更衣。
她的視線順着他的手往上看去,從男人手腕上的碧玉手串,到他頸上熠熠生輝的紅玉朝珠,再到他發上的金累絲鑲玉寶冠。她像打量一個陌生人一樣細細打量着他,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一身貴氣。
她忽然間有些恍惚,好像從未這麽真切的感受到,他是大慶朝超品親王這件事。這人明明就在她面前,她卻覺得自己離他好遠。
接着她又把視線放回到自己身上,袖口上蘇繡的木樨花栩栩如生,不知用了多少個針腳,手腕上的金钏,鑲寶玉的項圈,點翠的耳墜。她一一看過這些東西,恍然間又覺得有些不認識自己。
明明幾個月前她還是個身穿布衣,備着藥簍跑在大街小巷的郎中,而現在,她就像一個擺在家裏好看的花瓶一樣,陪着他一同困在這高門大院裏。
她轉頭看向外面,門外擺着的一盆盆金桂已然開敗,只留了綠油油的葉子。她又回想起之前那支被蕭焓附在信封裏的桂花,那麽濃烈的香氣,可惜也會過了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