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如夢

第30章 如夢

月亮藏進了烏雲裏,草原上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已經睡着了。林昭昭站在河岸邊上,仰着腦袋,面如死灰。

男人彎腰舀水,幫他仔仔細細沖洗着手。

林昭昭想他一定是在做夢,不然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呢?這種事他上輩子都沒有幹過……真是要瘋了,為什麽會這樣?他的手不幹淨了,要不直接把手剁了吧。

他腦袋裏亂糟糟的。

雖然上輩子他已經委身過旭烈格爾了,雖然這輩子他也答應旭烈格爾會用別的法子幫他,但是有的事嘴上說歸說,真正發生了,才會知道對自己的沖擊有多麽猛烈。

他當時怎麽就乖乖配合了呢!

肯定是被男人的那聲懇求給迷惑了心智,聽得他心軟的不得了。

哼,明明平時都面無表情、冷聲冷氣的,剛剛卻又發出了那麽撩撥人的聲音……他果然是被這個蠻子給算計了!

月亮從雲層裏露了出來。淡淡的銀光灑下,散落在河邊兩個并肩的身影上。

“手冷了吧,我給你捂捂。”旭烈格爾用幹淨的布給林昭昭擦幹手上的水珠,輕聲說,“是不是路上太辛苦了累着了。”

“我不該累嗎?你以為現在是什麽時辰?我本來早就該睡着的。”林昭昭幽怨地說。

“怪我,是我讓洛初累着了。”旭烈格爾冷峻的臉上略有些尴尬,攙扶着林昭昭回到辎車裏躺着,低聲哄着,“你安心休息,我今晚在這兒陪着你。”

“呵,安心休息。首領大人在這兒我還能安心休憩?”林昭昭掃了男人一眼,語氣略帶諷刺之意。

“能的。”旭烈格爾老實回答,“剛才發洩過了暫時不會……”

“閉嘴。”林昭昭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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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個男人,還能不懂男人那檔子腌臜事嗎?

他當然知道今晚旭烈格爾不會再動手動腳了,但他心裏說不出緣由,反正就是相當不爽!

感覺自己吃了大虧的林昭昭側身躺下,不想搭理身邊的男人。

旭烈格爾也不是很會哄人,他想去牽林昭昭的手,卻被人無情地甩開了。

“洛初,這是生氣了?”旭烈格爾見林昭昭垮着個小臉,像是受了天大的屈辱。

“不敢,我這手上不幹淨,怕弄髒了首領您的手。”

旭烈格爾尴尬地咳了咳,明白林昭昭還在膈應剛才的事:“幹淨的,我剛才仔細擦拭過幾遍,絕對沒留下什麽。”

“我說不幹淨就是不幹淨!”林昭昭惱了。

“真的弄幹淨了。”旭烈格爾有些無奈,像是想要證明自己的話,他牽住林昭昭的手放在鼻子邊認真嗅聞了幾下,“一點味都沒有……”

啪的一聲輕響。

林昭昭故作嫌棄地抽出手,手背輕拍過男人堅毅的左臉:“說什麽呢你?”

“聞過了,洛初的手是香的。”被打了臉,男人一點也不惱,看着懷裏人的眼神柔得不行。

喂飽了肚子的狼就像是換了個人,溫順宛如一像只認了主的獵犬。

“沒臉沒皮的。”林昭昭紅着臉,小聲罵着,“哪涼快哪待着去,該做的都該做了,還賴在我幹什麽啊。”

“洛初不是說晚上睡着冷嗎?”旭烈格爾哪裏肯走,今晚得了好處後,更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林昭昭身邊,“我來給洛初暖床。”

“不用!不擾煩首領大駕,我已經買了禦寒之物了!”林昭昭擡起頭,瞪着男人沒好氣地說。

旭烈格爾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起他就想起自己被拒絕的那晚。

“這些被子褥子雖然厚實,但摸起來總是冰冰涼涼的。”旭烈格爾好言好語說着,被推搡了好幾下,才勉強将變扭的人圈進了自己懷裏,“你男人比這些強多了,至少摸起來是熱的,肯定讓你暖和。”

“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林昭昭嘴上十分不屑地“切”了一聲,但身體還是相當受用的。

白皙僵硬的脖頸靠在男人的寬厚結實的肩膀确實是比那寫個軟趴趴的繡花枕頭要舒服多了。

身邊有着天然的暖爐子,沒一會兒林昭昭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了。

“你這樣抱着我睡累不累啊。”入睡前,林昭昭迷迷糊糊地問男人,擔心自己一覺睡過去将對方肩膀壓疼了。

“不累,睡吧。”

男人陪着自己身邊,林昭昭睡得很安心,這個時候的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隐藏着的秘密。

他們或許會有誤會,或許會有争執。

但只要在旭烈格爾身邊,他就不會遭遇危險。無論是哪一世,林昭昭都對此深信不疑。

***

清晨的陽光朦朦胧胧照在辎車上。雖然昨日折騰到有些晚,但旭烈格熱還是如往日一樣睜開了眼睛。

懷裏的人靠在他胸膛上,安靜乖巧地像只剛出生的小貓。

雖然十分不舍暖玉溫香抱滿懷的滋味,但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車隊馬上就要出發上路了。

“洛初。”旭烈格爾輕輕喚了一聲,想将人平躺放下。

“幹嘛。”林昭昭語氣軟軟的,和平時兇巴巴的聲音完全不一樣。他看起來好像是醒了,但眼睛完全沒有睜開。

“我要走了,你——”旭烈格爾話還說完,脖子就被人緊緊摟住了。

“嗯……不準走。”懷裏的人順勢扒住了他,腦袋在他的頸窩裏蹭了蹭,細軟的頭發若有若無劃過旭烈格爾的鼻尖,弄得人癢癢的。

“洛初。”

“幹…嘛啊。”

“我要走了。”旭烈格爾輕聲解釋。

“不行,不給走。”抱着他脖子的手又緊了緊。

“……”旭烈格爾有些無奈。

“不許走。”耳邊是嬌氣的呢喃聲。

“嗯,不走。”

旭烈格爾擡起了手,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摸了摸林昭昭披散下來的柔順長發。

他們依偎在一塊兒,就像是兩只困在牢籠裏的獸。相互舔舐,相互取暖,相互撫慰彼此受傷的靈魂。

旭烈格爾低頭看着抱着自己不放的人,出了會兒神,然後無聲地笑了笑。

自從他将人娶回來後,其實夢到了過許多次林昭昭。

夢裏的草原雪花紛飛,讓人冷得忍不住發抖。他站在氈包外面,林昭昭躺在氈包裏面。每當他想進去的時候,裏面的人就會用厭惡恐懼的聲音讓他滾出去。

這個夢是讓人害怕的,旭烈格爾總是忍不住擔心夢境有一天會成真。

或許就在将來,某一個嚴酷的冬日,刺目的鮮血,憎惡的詛咒,以及無能為力什麽也挽留不住的自己。

與那樣殘酷的結局相比,現在反而更像一場令人沉溺其中的美夢。

洛初居然如此親昵地抱着他,沒有任何的防備。

而且還抱得這樣緊,就好像生怕他離開一樣。

他的手拍了拍林昭昭後背,像是在同自己說話:“就是日後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

好不容易等林昭昭睡安穩了,旭烈格爾才小心翼翼地将對方的手臂松開,輕手輕腳下了辎車。

“夫人還未醒,別打擾她。”旭烈格爾碰見了正在收整行囊的蘇合。

“是。”蘇合連忙應聲。他見旭烈格爾神色如常,暗自慶幸自家少爺又一次蒙混過關了。

“等等。”

蘇合正要将東西放上車轅,卻被旭烈格爾叫住了。

“這把劍……”旭烈格爾蹙了蹙眉,覺得那布袋裏露出的劍柄十分眼熟。

好像就是當時他和洛初逛街時駐足看見的那一把。

“呃,這個……”蘇合欲言又止,最後在旭烈格爾的注視下,還是吞吐地說出了真相,“這其實是少……夫人送給首領的回禮。”

“回禮?”旭烈格爾愣了愣,“這柄劍不是已經有主人了嗎?”

“這劍确實是有主了的。但夫人交代說是您看重的,一定要拿下,然後我就去找掌櫃的,多花了不少銀兩才給買回來……”蘇合其實不太懂,在他看來這柄劍再怎麽名貴,再怎麽鋒利,也不值得他家少爺将自己那點家底都掏空了。

“給我吧。”旭烈格爾說。

蘇合當然是不敢阻攔,只能将這柄價值不菲的寶劍雙手奉上。

旭烈格爾取下了自己舊劍,将這把新劍別在了腰間。

無人知曉,此時一粒野心的種子也随之埋進了這位草原霸主的意志裏。

“準備啓程。”他翻身騎上越影。

現在他要先帶着自己心愛的人回到屬于他們的家園。

***

“大夏的作物怎麽可能在草原存活?”

“在草原上種糧食根本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從朔平城采買回來後,林昭昭就想慢慢開展自己的耕種計劃。然而在血狄族裏反對他推行耕種的聲音并不算少。

“想要在草原種出糧食确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林昭昭的态度沒有因為這些反對而退讓,“這次我同首領一起去了朔平城,從大夏農人手裏收來了一千種。這一千種裏但凡最後能活下來一百種,也是足以令人喜悅的收獲。”

“這些莊稼可不像我們腳下的綠草,撒進土裏就能長出來。我們要放牧,要狩獵,誰有空來照顧這些莊稼?”

“就是啊!如果沒有人日夜看護,到時候這些莊稼被牛羊吃到肚子裏,豈不是大家白忙活一場!”

“天下之事,因循則無一事可為;奮然為之,亦未必難。”林昭昭沒有被這些老人的威脅給吓住。

“默守陳規只能讓部落維持以前的模樣,趁着今年大家都能吃飽肚子的時候,我們為什麽不去嘗試一下其他的方法!”

“夫人,我們血狄一族自古就是靠游牧在草原活下來的,您這樣忙碌又能圖到什麽好處?”有人忍不住勸誡,想要林昭昭知難而退。

“我竭盡心力當然是有所圖謀。”林昭昭不卑不亢的聲音清傳進王帳裏每個人的耳朵裏,“你問我圖什麽?我圖的就是讓所有血狄人都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

王帳外面,薩日莎偷偷聽着林昭昭所說的話。比起對話所說的話,她更加震驚林昭昭敢于和十幾個男人叫板的勇氣。

她知道今天的商讨不會順利。因為她的父親和她的哥哥都不希望在部族推行耕種,所以他們早就慫恿了許多族中老人一起出言反對。

然而不只是她,估計她的父親和哥哥都沒有想到,這位被大夏送來的嬌弱美人居然還懷揣着這樣一顆堅韌不拔的心。

“真是個比蠻牛還要頑固的女人,無論說好話,還是說壞話,她全都聽不進去。”從王帳回來後,嘎力巴也是氣得不行,“旭烈格爾護着她也就算了,族裏居然還有不少人也認同她的話。”

“不要心急,嘎力巴。”大巫安撫着自己的兒子,“這個大夏來的女人确實比我們想象得要難對付,她很會說話,也很擅長鼓動人心,讓大家忍不住去相信她的話。”

“這女人肯定是大夏調教的奸細,不然哪有女人會像她一樣,比男人還要能說會道!”嘎力巴說。

聽到自己的哥哥如此惡意揣測自己的老師,薩日莎忍不住開口:“我覺得夫人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也許耕種土地真的能讓我們不會再餓肚子。”

砰的一聲!

嘎力巴将手裏捏着的杯子扔向薩日莎。

薩日莎發出一聲疼痛的叫喊,堅硬的杯子砸中了她的額頭,腥甜的馬奶酒不僅打濕了她的臉,還弄髒了她的衣裙。

“真是愚蠢得要命!你這種人怎麽配做我嘎力巴的妹妹!”扔了酒杯還是難解心頭之氣,嘎力巴站了起來,作勢就要擡手打薩日莎。

“這是幹什麽!再自己家裏鬧成這樣生怕別人不會笑話嗎!”好在大巫及時開口,薩日莎才躲過了自己哥哥的一頓拳打腳踢。

“薩日莎,出去!別再惹你哥哥生氣了。”

聽到自己父親冷漠的驅趕,薩日莎只能捂着自己的頭顫抖地走出了帳篷。

“趕緊滾出去!看到你那張臉就讓人生氣!”嘎力巴揮着拳頭呵斥。

“好了,安靜坐下吧。”大巫說,“這麽大的人做事還是這麽急躁。”

“阿爹,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啊?”

“別心急。既然我們這位夫人想忙,你就讓她先忙起來。”大巫不急不慌地說,“她能不能将莊稼種出來沒有人能說得準。”

“可萬一真讓她種出來了呢!那到時候部族裏的人全都要感謝他旭烈格爾了!”

“莊稼種出來也是因為長聖天的庇護,你有什麽好焦躁的。”大巫沉思片刻,“不過,這個大夏的女人确實是有些麻煩,旭烈格爾本身就是一只強壯的猛虎,而她就像是個這只猛虎長出了一對翅膀。”

“哎。”嘎力巴重重嘆了口氣,語氣滿是嫉妒,“這麽漂亮又聰明的女人為什麽不能是我嘎力巴的!”

“一個女人無論是太聰明,還是太漂亮都不是一件好事。”大巫緩緩地說,“巴根應該回來了吧。”

“回來了,前幾日就回來了。”

“明日你帶幾個人去一趟水夷族,去看看你的烏拉達金叔叔。”大巫說,“巴根去這一趟估計把你叔叔氣得不輕,你去安慰安慰他,順便再和他說說最近族裏發生的事吧。”

薩日莎失魂落魄地從氈包裏走出來,一時間也不知該去向哪裏。

明明她的親人都在身邊,但她時常有一種無處為家的孤獨。

“薩日莎,你這是怎麽了?”有人用蹩腳的血狄語喊住了她。

“蘇合。”薩日莎茫然地看向走來的少年。

“哎呦!你這頭上怎麽在流血啊!”蘇合瞪大了眼睛,連忙将滿身狼狽的少女帶回了氈包裏。

“薩日莎,你這是怎麽了?”林昭昭也是被薩日莎滿臉的血污給吓了一跳,“蘇合,快去打些幹淨的水來。”

“我這就去。”

“你喝酒了?怎麽将自己傷成這幅模樣?”林昭昭幫少女擦拭臉上的血。

“中午貪嘴喝了些酒,走路的時候昏昏的……将頭磕破了……”薩日莎低着頭,她沒有說出自己被哥哥嘎力巴打了的事實。

“哎,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林昭昭嘆了口氣,“平日也不見你喝酒啊。”

“……”薩日莎沒說話。

難道又是為情所困?不應該吧,旭烈格爾最近也沒和她有什麽接觸吧。林昭昭心裏想着。

老實說,無論出于什麽原由,他還是挺欣賞薩日莎努力上進的模樣的。

而且他不希望自己教導過的學生去幹傷害自己的蠢事。

“薩日莎,你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少女身體像是僵住了。

林昭昭也是試着問問,關鍵他怎麽也沒法相信薩日莎能有這麽迷糊。

“別害怕,有什麽心事你同我說。”

薩日莎的眼睛不由濕潤了。這麽多年她已經習慣了父親的偏心和兄弟的暴躁,她以為自己早就對這些麻木了。

可是今天當聽見這溫柔關切的詢問,薩日莎心裏頓時一陣酸楚,眼淚控制不住地開始往外流。

“你……這是……”見薩日莎突然落淚,林昭昭和蘇合也是手足無措,只能在旁輕聲安慰着。

“薩日莎,別哭了。你有什麽事說出來,我和夫人會幫你想法子的。”蘇合說。

薩日莎擡起了頭,淚眼朦胧地望着林昭昭,接着便要往地下跪。

“夫人……我……沒地方可去了……求求您,能不能讓我留在這兒服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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