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既是憎恨,也是深愛
第26章 既是憎恨,也是深愛
這是賀蘭毓最初的手稿《樂園》。
最後一頁有撕去的痕跡, 所以她只是翻看前面的內容,通過一些詞句隐約能知道對方想表達的感情。
“水中的月輕輕浮動,河畔薔薇傳遞芳香, 假如我愛你, 就會把這首歌唱給你聽……”
看似纏綿悱恻的詞,細品就有種刺痛感。
那是冰冷的、理性的批判。
但是,為了不讓賀蘭毓起疑, 她還是要沿着詞作前面的基調,給對方提供一些“思路”。
“這個……”時風眠停下了念詞, 眼眸微斂,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見賀蘭毓面露不解,她将詞作放在桌上, 說:
“如果我們離婚了怎麽辦, 這首歌就沒有意義了。”
若是那樣的話, 兩人成了前任都尴尬。
等賀蘭毓将來回頭看,這首歌只會平添膈應,變成自己職業生涯抹不去的“污點”。
“別白費力氣了。”時風眠語氣無奈, 透着些許冷硬道:
“其實沒有必要完成它。”
空氣倏地陷入寂* 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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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五年以來, 賀蘭毓聽到的第一次完全否定的評價。
不是來自圈內前輩,也不是專業的評委,而是面前的時風眠,她原來就是自負的,即便是一竅不通的領域也敢妄評一二。
這點, 賀蘭毓早就明白,她內心卻厭惡不起來。
但是此時此刻, 這樣的話在意料之外,幾日來的費心鑽研, 因時風眠一句話,全身力氣仿佛瞬間失去。
她緩緩皺起秀眉,低聲道:“你就是來說這些?”
對方仿佛沒有看完,便覺得不堪入目。
時風眠維持面上表情,說:
“你可以仔細想想。”
賀蘭毓看着詞作,沒有做出回答,過了一會兒,起身從她身前經過。
“我不需要你的‘建議’。”
“……”
琴房裏頓時一片冷清。
時風眠看着她的背影,忍住想追上去的沖動,頓時感到有些許頭疼。
她眸光閃動,表情陷入沉思。
那些話并非真心的,只是賀蘭毓心思敏銳,即便大致知道詞作後續,也沒辦法提醒得太明顯。
明天就會有結果。
夜裏,時風眠站在門外的走廊。
她注意着樓下動靜,卻始終沒有變化,自打吃完晚飯,賀蘭毓就一直沒出房門。
忽然樓梯傳來腳步聲,她偏過臉去,看到是管家端着一盤水果。
“賀蘭小姐不吃。”管家嘆了一聲,說:
“對,誰也不見。”
時風眠目露疑惑,“我問了嗎?”
管家作出恍然的表情,煞有介事地說道:“沒有?啊……也許是我耳背,或者風大,聽錯了吧。”
“……”
時風眠便轉過臉,繼續當一尊“雕像”。
片刻後,管家目光矍铄,假裝不小心地提了一嘴:
“小姐要是想見,我自會幫你去說。”
說得好像是她放不下面子似的。
時風眠放下手臂,轉身走去書房,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
管家暗自嘆息,随即也離開了。
整整一晚上,時風眠都在書房度過。
翌日清晨。
窗棂投下陽光,映照在走廊的地板上,幹燥的空氣中有細小的塵埃飛舞。
“嘎吱”一聲,房門從裏面打開。
賀蘭毓穿着杏色的居家服,方領的領口松散,露出精致的鎖骨,肌膚顯得有些許蒼白。
她神情冷冷的,眉眼間難掩倦怠。
沒一會兒,就迎面遇見了時風眠。
“阿毓,你……沒有睡好?”她眸光微動,一副明知故問的模樣。
時風眠從房間出來,顯然在二樓走廊停留了片刻。
賀蘭毓看着她,抿了抿唇說:“我在填詞譜,不想留下遺憾。”
時風眠一聽,對方語氣悶悶的,似乎還在生氣。
她沉默了瞬間,小心地問:
“詞譜完成了?”
賀蘭毓眸色深沉,心裏浮現一絲怪異的感覺。
昨夜,跟時風眠分開後,她就試圖忘記對方說過的話,只是內心愈發郁悶沉冷,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産生了靈感。
于是花了一夜時間填補了詞譜。
黎明之前,她睜開眼睛,卻已經忘記了昨夜的想法,只剩下面前完整無缺的詞譜。
此時,見賀蘭毓沒有否認,時風眠心裏有了答案,不禁感到些許欣慰。
她還沒恭賀對方,卻被一道急切的聲音打斷:
“你并不意外,是早就知道了?”
“我猜的。”時風眠說。
賀蘭毓凝望着她,半點不信。
時風眠想了想,試探道:“昨天的事情……”
她因為知道過去發生的事,以及明白賀蘭毓的原來性情,由此再看那半張詞譜,基本推測得出當時對方創作環境。
只要精神受到少許刺激,再模拟相似的環境,賀蘭毓就很容易找到頭緒。
雖然結果是好的,但是時風眠也要付出相應“代價”。
她想及時解釋彌補,以免造成更深的誤會。
“你聽我解釋。”
賀蘭毓表情繃緊,看上去冷漠無情,目光靜默地注視她。
時風眠有點打退堂鼓,面上仍然說:
“我昨晚不該那麽說,回去之後我想了很久,每首歌都有它的意義,它們都是你的心血所著。”
話音落,賀蘭毓視線瞥向別處。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說道:“它對你來說也有意義?”
時風眠表情微愣,心中不解其意,還是點了點頭說:“當然,只要是你的歌,我都喜歡。”
賀蘭毓面色有所緩和,周身的冷意也不再強烈。
她從來沒有真正因時風眠生氣,只是有些不安,仿佛昨天的時風眠是面具之下真實的模樣。
所以,今早見到對方的時候,那種感覺才煙消雲散。
賀蘭毓內心恢複安寧,卻沒有表露出來。
時風眠沉思片刻,小心翼翼地問:“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給你唱一首。”
“什麽?”賀蘭毓沒聽清,說。
“《樂園》。”
這是她昨晚完成的詞譜,而且是首情歌。
賀蘭毓神情微怔,心間一瞬慌亂,對上她的視線迅速錯開,随即轉過身。
“管家在等我們,我下樓了。”她說。
然後,她沒有等回應,便徑自離去。
時風眠沉默了會兒,喃喃自語:
“我唱歌有那麽難聽嗎?”
居然能把人“吓”跑了。
有一說一,她雖然先天條件不及賀蘭毓,但是嗓子也沒有難聽到哪去。
稍微練一練,唱歌還是沒問題的。
不過,這是她自覺良好的想法,也許真的入不了賀蘭毓的眼。
後面,時風眠再經過琴房時,就聽到了那首《樂園》。
輕緩的曲調,柔情似水的歌聲,令人心醉神迷。
她兀自在外面聆聽,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心中不禁感嘆,若是不知情的人,必然會覺得這是充滿幸福、歡愉的歌謠。
然而就像是裹着蜜糖的刀,另一面是寒芒刺骨的刀鋒,若是沉溺下去,有朝一日就會丢了性命。
即便如此,這首歌也是一件藝術品。
時風眠欣賞了片刻,随即轉身走了進去。
周遭冷清,視野裏闖入一抹身影,賀蘭毓從鋼琴前擡起眼眸。
她只看了一眼,沒有停下彈奏。
曲畢,掌聲響起。
時風眠語氣充滿贊許,說道:“真好聽。”
沒有天花亂墜的誇獎,簡短三個字質樸實在。
賀蘭毓神情平靜,陳述事實般說:
“這本來就是為你寫的歌。”
如今,得到時風眠的喜歡,那些耗費的心血也值得了。
“……嗯。”
時風眠意識到這是個誤會,但是面上還是滴水不漏應下來。
氣氛頓時有點膠着,她想了想,岔開話題說:
“我知道那次音樂獎的事情,你心裏不高興,這沒關系,只要結果公平就好了。”
這句話不偏不倚,戳中了賀蘭毓心事。
“公平?”
見對方目光不解,還有些許晦暗,時風眠便輕嘆了一聲,接着說道:
“那場比賽贏得不容易,音樂獎候選人裏也有曾淳熙,她是幕後內定的冠軍,有一半的評委都拿到了通知。”
在當時的評委中,超過一半支持曾淳熙,相反就會淘汰賀蘭毓。
即使賀蘭毓不想見時風眠,她的出現還是為局勢扭轉起到作用,至少不必面臨諸多非議的困境,最後賀蘭毓獲得冠軍獎杯。
時風眠只是随口一說,賀蘭毓便有所觸動。
因為過去也遭遇過“不公平”的賽事,而且不在少數,賀蘭毓很容易就拼湊出前因後果。
這天下午。
賀蘭毓坐庭院裏,在跟時風眠聊了一會兒後,對方就先走了,望着她的背影,心事重重。
音樂獎的事情已經了解清楚,只是她心裏還有一個迷題未解開。
她從手稿裏取出一張紙,正是被撕下的最後手記。
看着末尾那句,眉宇間凝聚些許困惑。
既然時風眠并未在音樂獎上動手腳,那自己為什麽……不願意跟她和解?
“和解”真正指的是什麽。
賀蘭毓想不明白,心底浮現些許躁意,她将紙張在掌心攥緊了。
因為正在出神,心不在焉,忽然腳下不小心絆倒了塊硬物。
……
時風眠還沒有走遠,似有所感地停下,轉身看向後面。
她心口一跳,緊接着回到對方面前。
賀蘭毓仍然在原地,只是坐在一張長藤椅上,神情姿态有些不自然。
“阿毓,你怎麽了?”時風眠皺起眉,語氣有點緊張。
對方半垂着眼眸,有些苦惱,手攥緊左膝前的衣服。
時風眠順着目光看去,掠過她線條優美的小腿,發現左腳腕部泛着青。
這是崴到腳了。
“我沒事,過一會兒就好。”賀蘭毓抿緊唇,語氣淡淡地說道。
“那還能走嗎?”
“我……”賀蘭毓頓了頓,想找另外的理由搪塞。
忽然,時風眠半跪在地上,表情正色,握住了她的左腳腕。
對方下意識想往後躲,卻被她稍微用力固定住。
“我小心點,不會弄疼你。”
聞言,賀蘭毓沒有再掙紮。
時風眠低頭看了看,确定她踝骨沒有受傷,然後掌心包裹着腕部外側的肌膚。
她掌心溫熱,入手是偏涼的肌膚,視線不經意一掃。
看到細白的足部,指蓋圓潤透粉。
“這裏疼嗎?”她問。
賀蘭毓撐在藤椅邊緣的指尖,無意識向內扣緊了。
她感覺淤青的腳腕被輕輕揉了揉,本來發熱的肌膚表面,摩擦過對方掌心紋路,變得有些許燒灼。
“不疼。”她輕呼出氣息,說。
“這裏呢?”
“嗯……”
賀蘭毓臉色微變,背在身後手握緊了,掌心的紙張揉成團。
空氣靜默了瞬間。
然後,時風眠若無其事地繼續。
賀蘭毓表情怔愣,随即耳朵也有點發熱,她不由得抿緊唇,對方才的反應有些許懊悔。
腳腕上的感受清晰,無論是動作,力度還是技巧,滲透擴散到了每一寸肌膚。
她不禁垂眸看去,瞥見對方黑發間的耳廓形狀。
倏地,心髒劇烈跳動了一下。
賀蘭毓眸色深了些,在這樣的奇異感受包圍下,無法忽視自身産生的反應,她腦袋逐漸有些昏沉。
在越來越快的心跳聲中,迷霧撥開,浮現出一個荒謬的答案。
手記上的內容是真的,卻只是其中一面,在音樂獎比賽中,她其實是期待時風眠來的。
但是,根據她們互相利用的關系,她無法當面接受對方相助。
所以只能對該行為指責控訴,暗地裏貶低時風眠,讓自己內心不至于失去平衡感。
其實是明貶暗褒。
既是憎恨,也是……深愛。
想到這個可能性,賀蘭毓的感情就變得極其複雜。
她無法切實體會那樣的心情,因此也無從設想,從前的自己是高興的,還是痛苦的。
在賀蘭毓出神的時候,已經恢複了體能。
“只是輕傷,回去注意休息,明天就好了。”時風眠說道。
她又揉了一會兒,就感覺頭頂傳來一道目光。
時風眠頓了頓,補充道:“我以前喜歡戶外運動,有時候會磕碰,也就學習了一點護理知識。”
賀蘭毓眸色漆黑,淡淡收回了視線。
片刻後。
天邊一抹晚霞,餘晖鋪滿了前方的道路。
時風眠攙扶着賀蘭毓往回走,一路沉默,明明轉頭就能看到彼此,但是誰也沒有這麽做。
兩人回到家,賀蘭毓先是上了藥,她神情有些疲倦,沒多久就回了房間。
……
入夜,白慘慘的燈光下。
賀蘭毓坐在桌前,面色蒼白,她從抽屜裏找出其他手稿。
正要翻開的時候卻有點猶豫,過了一會兒,她才微皺起眉頭,慢慢去看過去的自己留下的筆記。
關于時風眠的記錄不多,語氣基本跟上次一樣,不是什麽好的“評價”。
但是,她在想到“評價”之下,另一重更深層、隐晦的情意後,對這些手稿有了全新的看法。
賀蘭毓瑩白的指尖,輕拂過薄薄紙頁。
視線落在其中一段筆跡,她瞳孔微顫了顫,內容如下:
——時風眠易怒善妒,因為助理幫她買花遲到,第二天就辭退了,其實是她自己忘記提前說。
她想,紀念日收到花,想表達時風眠是個浪漫的人。
——時風眠曾經見過安江籬,有過一次二十分鐘的談話,蓄意威脅(地址:XX大樓XX層XXX房間)
曾經調查時風眠,發現她潔身自好。
——時風眠背信棄義,對合作的公司過河拆橋,從而反轉局勢,卑劣地贏得內外人士的好風評。(xxxx年x月x日)
側面說明她事業心強,腦袋聰明靈活。
“……”
直到窗外一縷微冷的風吹進來,賀蘭毓才緩緩放下這些手稿。
她又獨自坐了許久,心緒翻湧。
這時候,桌上的手機收到一條新信息。
賀蘭毓拿過來看,已經平靜的心湖再次掀起風浪。
時風眠:【阿毓,你睡了嗎?】
她眉眼間籠罩郁色,想了片刻,回複:
【還沒。】
對面好一會兒沒有回應,就在她以為這就是随手發,時風眠已經抛卻在腦後之際。
忽然,電話鈴聲不期然響起。
賀蘭毓遲疑了幾秒,才點了接聽,耳畔就傳來了對方慵懶的聲音:
“我也睡不着,我們聊兩句?”
她覺得可以留到明天。
只是,她卻默然不語,直到時風眠語氣謹慎地問:
“你還在生氣嗎?”
“沒有。”她說。
時風眠似乎正在陽臺,那邊傳來道風聲,濃稠夜色中,語調也變得暧昧不明說:
“我覺得你寫的每一首歌都特別有意義。”
“嗯。”
雖然賀蘭毓沒什麽表示,時風眠也感覺她應該是不氣了,在挂電話前一刻,語氣輕松地說道:
“睡覺之前,給你點一首歌怎麽樣?”
賀蘭毓有點好奇,“可以。”
随後,聽筒那邊傳來了低低的哼唱,旋律熟悉,猶如裹着糖霜般的溫柔語調。
賀蘭毓呼吸凝滞,倏地怔愣住了。
因為歌聲近在咫尺,耳畔也仿佛受到熱氣浸染,難以控制地逐漸酥軟了。
一分鐘後,電話挂斷。
賀蘭毓臉頰泛起緋紅,心跳不止。
這首《樂園》,某種程度上是公衆“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