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盛夏(二)
第十三章 盛夏(二)
他的嗓音在這嘈雜的環境裏,也顯得清冽如水。
他道:“打人就不太好了吧?”
那痘男想要從他手裏掙脫出來再揮一巴掌,卻發現這人雖然面相溫和,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但手上的力道大得吓人。
他們周圍頓時圍過來幾個人,應該是剛剛坐在那邊觀戰的痘男的小弟們。
網吧裏的人明顯對這情形已經見怪不怪,誰也沒蹦出來阻止,都是各自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
顧時雨本是想直接用鍵盤拍那人腦門的,但沒想到沈輕帆比他的動作更快。此時他的興致倒是來了些,意興盎然地看着他們,仿佛這局面不是因他造成的一般。
沈輕帆松開捏着他的手,道:“你有什麽想說的可以跟我說,我是他哥哥,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切,誰是你弟,顧時雨心道,怎麽還占人便宜。
那幾個小弟咋咋呼呼,就要說話,痘男卻攔住他們上前的動作,同沈輕帆說:“你們是一個戰隊?”
估計是剛剛吃了癟,現在不敢輕舉妄動,但明面上還是嘴巴鼻子翹得老高,虛張聲勢。
“不是。”沈輕帆道。
痘男朝電腦努努嘴,道“你們打這游戲很厲害?”
“不厲害。”沈輕帆又道。
痘男趾高氣揚嗤笑道:“那你們在這裏叫得跟猴一樣,我特麽還以為贏了什麽區域聯賽呢?”
顧時雨道:“贏了不就是該吼出來,然後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很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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痘男無語地指着旁邊的黃毛紅毛,問道:“他們是你小弟?”那表情似乎在說,就你,他們也能願意跟着你?
沈輕帆接過話:“不是小弟,大家就是一起玩的朋友。”
顧時雨心想,什麽小弟不小弟的,不知道這群街溜子腦袋裏面一天天的在想什麽,一所學校裏面能出二百五十個老大。
“跟我們比兩把?”痘男挑釁道。
“好啊。”
沈輕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顧時雨就已經搶先回答,随即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淺淺浮現在他的臉上。
對方似乎是沒想到他能答應得這麽輕松,愣怔了一秒,然後立馬惡狠狠道:“你要是輸了,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叫三聲爺爺,道歉。”
“好。”
幾乎是想也沒想,顧時雨就這樣答應了,黃毛紅毛們齊刷刷地看向他,他卻跟個沒事人一樣。
悠然自得,勝券在握。
黃毛悄聲提醒他:“你今天狀态不太好,要不改天?我們和你一起。”
“不,”顧時雨搖頭,“就今天。”
黃毛又要開口,顧時雨打斷他,“我演的。”看似是在跟他說,眼睛卻直勾勾盯着沈輕帆。
沈輕帆對此并沒有什麽大的反應。
“好,”痘男說,“我們五局三勝,你要是贏了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我沒要求。”顧時雨說。
因為他們一定能贏,對這群初中生還能指望什麽,他就是單純愛看二貨吃癟的樣子,順便有點好奇這家教老師能做到什麽地步,畢竟這群人混起來還是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在。
果然,兩局下來,和顧時雨預想的一樣,黃毛紅毛雖然看起來不靠譜,但是實力對付對付這五個人還是綽綽有餘,沈輕帆就更不用說。
他自己麽,支援帶節奏不忘遛着對面的人玩兩圈。局勢大好,大順風,殺得敵方措手不及。
眼看就要零封,顧時雨又開始掏出《演員的必修手冊》放水。對面那群人也算機靈,吃了兩局甜頭。
決勝局裏,他們又贏得毫無懸念。
顧時雨取下挂脖耳機,看向對面那群人,果然都一副氣急敗壞抓耳撓腮的樣子,為了剛剛沒有實現的逆風翻盤急得團團轉。活像一群傻乎乎的猴子。
他忍不住笑出聲,一雙桃花眼生得漂亮,笑起來的時候卧蠶微微拱起,分不清笑意是好是壞。
“今天就到這兒,我先走了。”他起身道。
在前臺結完賬後,離開網吧空氣清新不少,但離了冷空氣的加持後,身上立馬跟裹上一層棉被似的,開始冒汗。
紅燈區的街道破舊不堪,無人修繕,仿佛被整座城市遺忘,只有店家願意亮起或紅或紫妩媚的燈光,為其裝點。白日裏的餘溫蒸騰,烘烤着這條招攬欲望的巷子。
猛然間,有人冷不丁從背後偷襲,他感到自己的後腦勺被棍棒類的東西敲了一下,随後一片頭昏眼花,後面的人當即捂住他的嘴把他朝暗處拖。
“嘶——”他揉了揉被敲的地方,摸到濕潤的一片。但這裏太黑,看不清手上的液體是不是血。沒想到這群二貨對他怨氣能有這麽大。
此時他跌坐在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只知道自己被幾個人圍了起來,大概就是剛剛的街溜子無疑。
“喂。”
其中有一個人踢了踢他的小腿。
顧時雨煩躁道:“媽的別這麽碰我,要打就快打。”随後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嘴角勾起一抹笑。
面前的幾人似乎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不知是誰打了頭陣,率先往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腳,然後衆人紛紛對他拳打腳踢起來。
顧時雨選了個受傷率最小的姿勢躺着聽之任之,然後伸出三根手指,笑道:“還能再打三下。”
但那群人已經失了理智,仿佛要把剛剛對戰中擠壓的所有怨氣都發洩出來。
顧時雨在心裏默念:
三
二
一
一道刺眼的白光硬生生打過來,照得他睜不開眼,暗巷裏的狼狽與不堪頓時全部被揭露。那幾人正在氣頭上,打紅了眼,見人來了又是一股腦地沖了上去。
“我擦?”顧時雨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沈輕帆和那些街溜子打成一團,其中夾了一兩個紅毛黃毛,不過少了一個。
媽的,那老師不僅游戲裏猛,現實裏也不相上下啊。
一看就是練家子,和那幾個毫無章法的毛頭小子比,綽綽有餘。不過三下五除二的功夫,雙方勝負便高判立下。
此時的他就像一匹聞到血腥味的狼,兩眼發光,終于找到了獵物。
警笛劃破長空。
又是幾個明晃晃的手電筒不管人死活地照過來。
*
雖然對方總體傷勢更慘重一點,但因為顧時雨個人挨揍的特征過于明顯。在面對他的時候,警察叔叔都一臉不忍。
這時候的顧時雨體格偏清瘦,個子也比沈輕帆矮了半個頭。雖然他到現在還沒來得及看過自己的樣子,但他從手臂上糊着塵土的擦傷推測出來了個大概。
那個好心的警察叔叔還是以“正當防衛”為由,放他們走了。
臨走前,還拍了拍顧時雨的肩膀,指了個方向:“那是洗手間,先去洗把臉再走吧。”
洗臉前,顧時雨這才在鏡子裏真正看清楚自己,灰頭土臉,頭發亂糟糟的,整個人像剛從泥巴堆裏拎出來似的。
他捧了一捧水在臉上,心想,估計這家教老師會對這一晚永生難忘。
從衛生間裏出來後,他看見沈輕帆正提着一塑料袋,坐在大廳的長椅上等他。
“坐這兒,把藥擦了再走。”沈輕帆從袋子裏摸出一瓶酒精。
“不,”顧時雨說,“我不喜歡酒精。”
沈輕帆思考兩秒,道:“用碘伏的話,會在臉上留下一塊黃色的東西。”
顧時雨若有所思道:“也是,我這麽帥的臉。”
沈輕帆的手涼涼的,手指白淨修長,有一種與周圍的燥熱不真實的觸感。
酒精腐蝕的刺痛和微涼的觸感一起傳進大腦皮層,一種微妙的感覺在顧時雨的心裏翻湧。
他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臉上撫。
直勾勾地盯着沈輕帆。
見沈輕帆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顧時雨問:“你不生氣?”
“你好像很希望我生氣。”
“因為只要這樣,我就能不上語文課了。”顧時雨直言不諱道。
“你想多了,”見顧時雨松開他的手,繼續擦酒精的動作,“沒了我,你媽媽還會給你再請一個。”
“确實,”依照方卯的性格,顧時雨思考了兩秒後道:“那就你吧。”
沈輕帆抽出藥膏來,道:“好。”
兩人的距離很近,顧時雨看着他認真時垂下來的眼睫,道:
“你游戲打得不錯。”
“嗯,你也是。”
顧時雨聽出來這話裏有一半揶揄,畢竟他剛剛放了不少水。于是他說:“你打架也挺厲害的,你學過嗎?”
沈輕帆“嗯”了一聲後,道:“以後不要再故意躺那兒挨打,容易出事。”
顧時雨說:“我不會打架,我是乖學生。”
沈輕帆忍俊不禁道:“那我建議你最好去學一下防身術。”
“為什麽?”
“你看起來不太像會乖乖挨打吃虧的人。”
事實證明,沈輕帆看人的眼光不錯,顧時雨的确是屬于睚眦必報的類型。如果不是今天,估計那群人會被他整得夠嗆。
于是 他問道:“那你呢?為什麽一定要當這個老師,既然看出來我故意找事,我這種學生不是很招人厭嗎?”
沈輕帆實誠道:“因為我需要這份工資。”
“哦。”顧時雨撇了撇嘴。
“你看起來好像很失望。”沈輕帆換了一支棉簽,把用過的那只放在顧時雨手上,示意他收好垃圾。
顧時雨盯着手上的棉簽,道:“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我還以為至少會有很高尚的理由。”
“你想象中我應該什麽樣?”沈輕帆問他。
“三好學生?”
沈輕帆輕笑道:“這張獎狀我還真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