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聞蟬鳴(一)

第二十四章 再聞蟬鳴(一)

五年前。

接到顧時雨電話的時候,沈輕帆正窩在出租屋裏煮泡面。

“喂”

對方沒說話,聽筒裏只有細微氣流碰撞産生的電流音。

沈輕帆又喚了他一聲:“顧時雨”

自從上次在顧時雨家住了一晚後,這個叛逆少年的态度居然略有好轉。

不至于跟第一天見面一樣,又進黑網吧又打架的。

就是這人時而心不在焉,常常無緣由發呆。

不過今天輪到他休假,去辦了點別的事情後精疲力盡。

這一通電話倒不在他意料之內。

一陣滋滋的電流音過後,對方終于開了口:“沈老師,你在哪”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塞。

沈輕帆雖然懵,但還是答:

“在家。”

片刻的沉默後,那邊難為情地擠出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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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能去一下你家嗎?”

沈輕帆瞥了一眼桌上熱氣騰騰的泡面,窗外即将暗下來的天色,現在應該正是家家戶戶的晚餐時間。

他問:

“你在在哪裏?”

趕到顧時雨發來的地點時,天色已完全暗下,形單影只的少年正坐在一條公園的長椅上。

穿着簡單的t恤和短褲,晚風吹過時布料蕩起褶皺,那人單薄的身形尤為明顯。

一個頭發被汗水黏在額頭但心花怒放的小孩從他面前經過。手裏舉着新買的風車一路狂奔,身後跟着氣喘籲籲但樂此不疲的大人們。

零碎星光的閃爍都願給予他們,彰顯着夏夜的生機勃勃。

少年的頭頂上只剩一盞陳舊的路燈,燈罩裏有蚊蟲的黑影。

他和那盞老舊的路燈,都無法融入其中。

顧時雨似乎是察覺到這股視線,轉過頭與沈輕帆對視,露出正臉時,另一側臉上有紅腫的痕跡。

沈輕帆走近他:“走吧,我們回家。”

顧時雨擡頭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又難以開口。

沈輕帆道:“走吧,你不用說什麽。”

顧時雨站起身,垂着手低頭小聲道:“其實你不用來接我的。”

沈輕帆拍拍他的背,笑道:“主要是我家太偏,怕你找不到位置。”

Q市的公交空調打得很足,就是這一輛有些年頭,一路颠簸。

下公交車站就有一家藥店,沈輕帆進去買了冰袋和紅花油。

一出門就見顧時雨正盯着瓜農的攤位發呆。

沈輕帆拿出幾張剛剛買藥找補的零錢,走到扇着蒲扇的攤主面前道,“老板,西瓜多少錢一斤”

顧時雨默默跟在他身後。

沈輕帆照着之前菜市場大娘挑瓜的樣子拍了拍其中的一只,但他分不出區別。于是回頭問顧時雨:“你會挑西瓜嗎?”

顧時雨搖頭。

眼睛眯成兩條縫的老板道:“我家的瓜都好得很,不用挑,随便選一個都甜。”

沈輕帆指了一個個頭不太大的,切了半邊,估計他倆今晚就能吃完。

繞着街道走,兩人一路無言,一前一後。

沈輕帆好幾次回頭,确認身後的人還在不在。

顧時雨執意要一個人提那袋西瓜,說什麽也不肯放,此時他正緩慢地前行。

不知從哪一條巷子開始,眼前的景物越來越破舊,房屋越發矮小,被啃過的磚瓦頑強地貼在牆體。

沈輕帆再次回頭的時候,正巧對上顧時雨東張西望的模樣。

沈輕帆停下等他并排走,“我說了地方很偏。”

顧時雨問:“你一個人住在這”

“一個人”和“這”無意間加重了語氣。

“嗯,”沈輕帆回答,“租的,便宜。”

顧時雨似是不解:“那怎麽不住學校”

“不太想。”

說完他便停在其中一棟矮樓下,“到了。”

老房子沒裝電梯,兩人一人牽了一邊塑料袋的挂耳,到家時都默契地松了口氣。

沈輕帆原本想說先洗個澡,回頭見到半邊臉高高腫起的顧時雨。

顧時雨在與他對視兩秒後,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似的:

“你怎麽不問我發生了什麽”

沈輕帆沒想到他會先提,道:“你現在看起來不太想說。”

顧時雨“哦”了一聲後,便沒了後文。

沈輕帆給他找了雙拖鞋,一邊遞給他一邊道:“不說也沒關系。”

顧時雨再看他的眼神裏明顯有了些跳動的情緒。

沈輕帆突然瞥到桌子上估計已經泡溶的泡面,問:

“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

“那再吃點。”

看他的樣子,估計就是在餐桌上吃到一半跑出來的。

沈輕帆從紙箱子裏掏出一桶新的泡面給他。

顧時雨問:“你很喜歡泡面嗎?”

沈輕帆說:“不喜歡,因為它省時間。我去洗澡了,你坐着看會兒電視。”  *

少年的悸動,被賦予了沉睡的魔咒。

心動在一瞬間,意識到心動在另一瞬間。

顧時雨意識到這份情感的時候,已經是不知道在書桌上盯着他發呆的第幾次。

愛意在聒噪的蟬鳴驚醒。

他望着安靜躺着的綠皮紅瓤的西瓜,突然間想起父母以前總是反複問他“想不想要”,他總覺得煩,就丢下一句“不要了”。

這樣一家人的關系若是不故意挑明那件事,其實還算得過且過。

只是剛剛被隐埋的地雷終究被點燃,爆炸的瞬間猶如美好幻象分崩離析。

原來十五歲那年撕裂的耳洞從未愈合。

最後以一個聲嘶力竭的“滾”和顧時雨臉上的巴掌印收場。

在家附近的公園裏,他遇見了那只沈輕帆喂過的小白流浪狗。

恍然間,他回憶起沈輕帆在夕陽下笑的樣子。

出租屋的隔音不好。

水打在瓷磚上的聲音清晰可聞,傳到顧時雨耳朵裏,他竟覺得有幾分暧昧。

沈輕帆從浴室裏帶出來一片水汽。

狹小的空間裏,顧時雨的餘光很難不往他身上瞟。

那人與這間簡陋的出租屋格格不入,系了一條深灰色真絲睡袍。

亮澤的真絲下,沈輕帆整個人都通透如玉。

迎面而來的矜貴感,與衛生間那扇吱呀作響的門,仿佛不在同一個次元裏。

雖然沈輕帆也曾經表明過缺錢的點,但顧時雨的潛意識裏,這人好像就不該屬于這種地方。

沒有卧室,掉漆的家具一起擁擠在這局促的空間,床擺在電視前面,又充當着沙發的角色。

布局潦草,更別說是否規劃合理。

就像只是匆忙搭了個臨時落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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