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誤解

明誤解

陳守虛走出房門,倚着欄杆,神游天外。

一時間還沒能從林辰的流氓行徑中回神。

雖然一直身處于京兆府,但林辰的事跡,他早年間就已經聽過。自小在軍營長大,性格沉穩,精于謀略。束發的年紀便已在軍中無敵手,剛長到加冠的歲數就敢喬裝改扮刺殺突厥首領颉利可汗,幾近成功。

她的經歷傳奇而輝煌。

但實際見過後才知道,就是一流氓!

陳守虛回想起禦史中丞交與他的任務,讓他查證林辰是否為女子。

他當時便覺得荒謬可笑,現在更加堅定,倘或林辰這流氓都是女子的話,那他們這幫男子簡直不用活了。

深吸一口氣,他不願再和林辰多待,準備下樓去找徐行和趙二虎。

但他剛走到樓梯口,眼角的餘光便瞥見林辰從屋內慢步走出。

男人的直覺讓他汗毛乍起,他趕緊往樓下走。

林辰喊道:“陳禦史”。

陳守虛沒有停下腳步。

林辰以為他沒有聽見,又喊一遍:“陳禦史”。

陳守虛逃跑的步伐更快了。

林辰挑眉,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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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前就覺得陳守虛此人奇奇怪怪,舉止可疑。只是讓他來看一看間諜腿間的印記而已,他何必一臉悲憤?

總歸是有問題的。

如果他不是偶然與“草上飛”相遇,而是約定好了呢?

林辰眉眼一低,眼裏凝出些寒霜。

她向樓下的人喊道:“二虎叔,徐行,攔住陳守虛,把他綁到二樓!”

陳守虛一聽,汗毛直豎,在樓梯間頓住腳步,心中怨憤。

這個流氓仗勢欺人,目無法紀。土匪也就罷了,但她竟然連自己都不放過!來日在天子跟前,他一定要狠狠地參她一本!

趙二虎和徐行聽見林辰的號令,直接沖上樓梯。他們随手扯根麻繩,攔在陳守虛跟前,準備将他綁上二樓。

陳守虛的眼睛盯着麻繩,憤慨道:“你們不要助纣為虐”。

趙二虎扯了扯麻繩,大絡腮胡擠在一起,露出黑熊的憨笑:“冒犯了”。

陳守虛抵住靠近的麻繩,氣道:“我自己上去!”

趙二虎和徐行仰首看向林辰,林辰微微颔首,二人才放過陳守虛。

陳守虛端正衣冠,大有一種今天我做不了人了的痛苦。他三步一樓梯,以蝸牛的步伐從樓梯間挪上二樓。

路過林辰時,刻意從鼻腔裏發出冷笑:“哼”,以示自己的輕蔑和铮铮傲骨。

連續三聲!絕不屈服。

林辰倒是想不到陳守虛內心這般活躍。

她看見他一臉抗拒,更生懷疑。但是,“哼哼哼”?為何突然嬌裏嬌氣的,是在向她讨饒麽?

不知道,不明白,林辰也不願多想。她說:“你跟着我”。

陳守虛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原地不動。

林辰一扯他的衣袖,陳守虛趔趄幾步,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浩劫,只跟不情願地跟着她。

走到另一間房舍,她讓他先進門,他不情願地進門。她讓他坐在胡凳上,他不情願地坐在胡凳上。她關門,讓他把外褲褪下,他不情願地……

等等!

陳守虛的手快速收回。昂首挺胸,寧死不屈。

他的眼睛含着怒火,死死地瞪着她。她的眼睛摻着嚴霜,淡淡地瞧着他。

她當他是二百五,他看她是老流氓,誰也不肯讓步。

林辰冷冷道:“非要我動手?”

陳守虛一聽,跟胡凳燙屁股似的,蹭的起身。他上下掃視林辰,憤慨道:“士可殺不可辱!你年紀輕輕,怎會有如此怪癖?虧我年少時還仰慕于你!我當初真是瞎了眼!”

林辰怔住。腦海裏迅速将二人相識的過程重新演繹一遍,于是她意識到,陳守虛和自己或許都誤會了。

一挑眉,瞳仁裏的寒冰消散。

林辰看着眼前氣成河豚的陳守虛,啼笑皆非。或許可以直接點明,但她生性頑劣,生出戲弄的心思,反而有意加深他的誤解。

她拍拍自己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如果你不願褪外褲,把褲腳挽到膝蓋也行。我就看幾眼,不上手”。

陳守虛聽完這話,更覺得此人無恥至極。他後退幾步,苦心勸說:“林将軍,你年少有為,怎會有如此怪癖?懸崖勒馬,總還有解決的辦法。”

林辰瞧着他,難得一見,爽朗大笑。她不再逗他,坦誠道:“當時,我要你看的是‘草上飛’腿間的突厥文标記,他明為土匪,實際卻是突厥安插于大唐的探子”。

陳守虛難以置信:“啊?”

林辰桃花眼斜去,促狹道:“你以為呢?”

陳守虛還以為她有玩賞男子腿部的怪癖。冷汗涔涔,幹笑道:“哈哈,我以為……我以為你喜歡看別人的鞋襪了”。

林辰和陳守虛都笑,發自內心的笑和尬笑。

解開誤會,陳守虛自動配合。

林辰檢查完他的腿部,确定沒有突厥文刺青,方才收起匕首,抱拳行禮道:“我負的是替天子守國門的責任,不敢有絲毫松懈。魯莽之處,多有得罪,還請陳禦史見諒。”

陳守虛放下褲腳,起身回禮:“林将軍不必放在心上,畢竟,也是下官唐突在先。說來慚愧,下官身為侍禦史,行監察百官之權,見過太過污濁的行為,難免将一切都設想為最惡和最壞。得罪之處,也請林将軍見諒。”

二人相視一笑,一笑解誤會。

走至隔壁,林辰将蚯蚓般在地面蛄蛹的“草上飛”提起,下樓,丢至馬背。她腳蹬馬鞍,飛身上馬,舉手投足是一股旁人沒有的自在飄逸。

潇灑,陳守虛心底贊嘆。見她在原地等待,急忙踩着馬凳上馬。坐穩,同她一起走馬去往伏陸縣縣衙。

抵達縣衙時,縣令親自替他們二人牽馬,命令捕頭将“草上飛”拿關入大牢。

林辰吩咐說此人為要犯,必須謹慎看管,防止他逃跑或自盡。

縣令便令捕頭給“草上飛”戴緊鐐铐,派專人看管。

黃昏時分,趙二虎和徐行也到達縣衙。

向林辰和縣令回覆後,徐行回家休息。縣令留着林辰、陳守虛、趙二虎在縣衙住了一夜。

前半夜無事,後半夜四更時分,縣令急匆匆拍打林辰的屋門。

拍門聲響徹縣衙,林辰和陳守虛都被吵醒,紛紛走出自己的房間。趙二虎鼾聲震天,根本聽不見敲門聲,依舊睡得安穩。

縣令告罪,說“草上飛”直接撞死在牢獄裏,沒能救活。

林辰和陳守虛一同去檢查屍體,确認是自盡而非被害之後,她割下“草上飛”腿間的突厥文印記,吩咐縣令将他好生安葬。

她的表情平靜,似乎早已預想到“草上飛”的結局。但即便知曉,生命的消逝還是讓她的眉眼之間籠罩着一團無法消散的陰雲。

陳守虛同她搭話,試圖讓她心情緩和:“你好像早就知道,‘草上飛’一定會死”。

林辰情緒低沉:“被捉拿的探子終歸是活不了的”。

陳守虛見她眉眼微松,方才追問:“為何要割下突厥文的印記?”

林辰吐出一口濁氣:“那‘草上飛’完全是漢人面孔,即便他自己投身突厥,祖輩卻是漢人,帶着突厥印記下黃泉,辱沒先祖。何況此生已盡,望他來生不要再與突厥有牽扯,能夠安穩度過一生。”

話音甫落,知縣走進監牢裏,告知說“草上飛”的屍體已經被安置進借來的棺材裏,只等挖好坑便可下葬。

林辰微微颔首。

半個時辰以後,知縣說“草上飛”已經入土。

林辰便向知縣取了三炷香,燃在他的墳前。

點點火星,将黑夜燙出小洞。

林辰良久無言,随後向身旁的陳守虛道:“早些回去休息,明日還得早起”。

陳守虛輕拍她的肩。

各自回房。

當夜陳守虛睡得不大安穩,第二日頂着黑眼圈起床,迷迷糊糊。

他見林辰已無昨日的頹喪,心下放心,遂向趙二虎、徐行和林辰辭行:“‘草上飛’一事既然已經了結,我便先行一步,去往燕然城”。

似乎沒有他能做的事,先走也行。趙二虎和徐行都看向林辰。

林辰撫着下颌,唇角微揚,問陳守虛:“陳兄,你好奇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嗎?”

陳守虛直覺不妙,警惕道:“我不好奇。”

林辰:“我們要剿匪”。

陳守虛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好奇!”

“匪徒行蹤隐蔽,在伏陸縣周圍的山頭流竄,假如直接帶兵沖入山中,必定是一無所獲。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扮豬……”,林辰看向陳守虛。

陳守虛推走她的臉:“說這倆字的時候別看我”。

“……吃虎”,林辰将餘下的兩字說完。

陳守虛沒好氣道:“那與我又有什麽幹系?”

林辰輕輕一笑:“扮豬吃虎需要有誘餌。山賊謀財,最好的誘餌就是商人,尤其是那種單純、老實、帶點兒傻氣,一看就很好欺負的商人。”

趙二虎和徐行的視線緩緩停留在陳守虛臉上。

陳守虛不願相信:“你們別看我,我不合适”。

趙二虎絡腮胡一動,嘻嘻哈哈地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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