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燕然城

燕然城

明确伏陸山山匪中并無突厥細作之後,兵卒先行一步,将山匪押往縣衙。林辰随意逛過一圈,确認此處再無漏網之魚後,和陳守虛、趙二虎同行,悠悠下山。

秋景蕭瑟,路旁都是枯樹。山路狹窄,三人走成一列。

走在中間的陳守虛反複咀嚼昨日的經歷,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詢問在前的林辰:“你如何知曉那賣茶的小老兒是山匪?”

林辰不假思索,笑道:“茶販謀利。荒山野嶺,四處又無人煙,哪裏有利益可以圖?必定有鬼。”

後面的話陳守虛倒也不必再問。可以想見,山匪劫道,不會只派一人。他們自己飲了茶,隐藏在暗處的匪徒就不必出動。假如他們不飲,恐怕幾步之後便是菜刀、鐮刀、挖鋤相加。

再細想,仍然覺得難以置信。陳守虛問林辰:“你為何會說山匪的黑話?”

林辰桃花眼一眨:“老白龍就是我剿的。她兇悍,但是最心疼女兒。我拿她女兒吓她,她就什麽都招了”。

趙二虎走在最後,聽他們說話,向陳守虛笑道:“日子久了你就知道,飛星不僅僅會說山匪的黑話,倭國語、高句麗語、突厥語、吐蕃語,她都會”。

林辰謙虛說:“都會一點點”。

她的“一”說得極輕,似有若無,但陳守虛還是莫名聽成了“億”。

步行下山,走到大道後開始乘馬。林辰問陳守虛練過馬術沒有?

陳守虛道:“你少看不起人”。

林辰桃花眼一擡,說不出的風采:“比比?”

陳守虛勒住馬缰,笑道:“比就比!”

趙二虎被留在此處指揮兵卒,順帶給他們做個見證。一聲短哨,林辰和陳守虛打馬飛奔,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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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誰也不肯相讓。

直至抵達伏陸縣的牌匾之下,緩緩停馬,是林辰先他一步。

林辰誇贊他:“不錯”。

陳守虛“哼”一聲:“不需要你說,我自己知曉”。說完忍不住笑,牽着馬,叉腰走向縣衙。

林辰也忍不住笑,緩緩跟上。

抵達縣衙時,縣令告訴他們山匪已經被收押在大牢裏,只等聽審後判罪。

陳守虛想起秧子房裏的“肉票”,追問:“何時能夠聽審?”

縣令皺眉道:“眼下還有一樁疑案沒能解決,等這樁案子辦完之後才能審理山匪的罪”。

陳守虛有心幫忙:“什麽疑案?”

縣令本不欲說,但轉念想到他是禦史臺的官員,或許能有高見,遂說出這樁疑案:“伏陸縣裏有座甘露寺,甘露寺的新主持圓澤狀告前任主持至真,說至真與他移交寺裏的財物時,讓他先簽一份已轉交黃金百兩的文書。圓澤簽訂後,遲遲沒有等到至真送來黃金,他去詢問,至真卻說自己已經送了。無奈之下,只能報官”。

陳守虛問:“寺裏共有幾位僧人?可曾有僧人親眼看見至真移交黃金?”

縣令照實回答:“除圓澤和至真二人以外,寺裏共有十四位僧人,有七位都說自己親眼看見至真将黃金交給圓澤。但即便如此,圓澤仍然堅稱自己并沒有收到黃金”。

陳守虛聽罷,微微颔首。他閉上眼,稍作思索,輕輕一笑,令縣令附耳,輕聲說道:“你這般……”。

剛開了個頭,縣令聽錯:“啊,我吃飯?”

陳守虛沉默。緩了緩,說他聽錯了,又向他解釋一遍。

縣令用心細聽,聽完後,當真是醍醐灌頂,立刻向陳守虛行禮感謝:“多謝陳大人指點,下官先行告退,前去處理此案”。說罷,徑直向正堂走去。

審案判案,林辰倒不大擅長,問陳守虛:“你同他說了什麽?”

陳守虛看她一眼:“親自去看看?”

林辰微微點頭,同他一起去縣衙正堂旁聽。

縣令升堂,兩旁的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敲擊地面,齊聲高喊“威——武——”。

氣氛肅穆,縣令命令帶原告圓澤、被告至純上堂。兩位僧人緩步上堂,跪倒在地。縣令猛拍驚堂木,又将此前早已問過的再問一遍,圓澤仍然說自己沒有收到黃金,而至純則堅稱自己已經送與他了。

縣令命令帶人證上堂。七位僧人登堂,齊齊跪倒在地。

縣令取出供詞,問道:“昨日你們作證,說親眼看見前任主持至純将百兩黃金交給新任主持圓澤,可有此事?”

七位僧人都稱“是”。

縣令說一句“好”,随即讓七人圍成一個圓圈,背對而坐。

七位僧人不知道縣令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是照辦。

待他們坐定,徐行端上來一盆幹泥,當場摻水。和泥和好後,分給他們,一人一塊。

七位僧人手裏都捧着一塊濕泥,仍然是莫名其妙。

随即便聽縣令吩咐道:“既然你們都說親眼看見至純将百兩黃金交與圓澤,那麽現在你們就用手裏的泥土捏出黃金的形狀”。

七位僧人聽過,俱是一愣,都有左顧右盼的動作。

縣令呵斥道:“不得左右觀望!”

震聲如雷,七位僧人一顫,只能專心盯着自己手裏的泥塊。過去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僧人手裏的泥塊已經成型。縣令下堂,一一看去,發現他們手中的泥塊形狀不一,或是餅狀,或是長條狀,或是元寶狀。

縣令冷笑一聲,再度上堂。一拍驚堂木,厲聲質問:“既然你們都曾親眼看見,為什麽形狀不一?分明是做假證!”随即抽出一紅頭簽,向堂下一丢。

衙役們得令,将七位僧人各打十大板。

僧人們叫苦不疊,紛紛承認并沒有見到移交黃金,是至純逼他們作僞證。

至純見此,面色蒼白,光頭上都沁出冷汗。他知道自己大勢已去,跪倒在地,承認是自己起了貪欲。

縣令将至純收監,日後再等發落。其餘七位僧人逐出甘露寺,并罰金銀若幹,。

甘露寺的疑案結束,縣令二次升堂,審問山匪。他們的惡行清楚明了,寫明供狀後即可判罪。簡單走過流程,為首的五位當家都判處問斬,只等天子複查後便可行刑。其餘的小喽啰收監,關押在獄中。

至此,伏陸山山匪一事,是徹底了結了。

林辰和陳守虛都無意在伏陸縣多留,他們收拾包裹,和趙二虎一同踏上去往燕然城的路。三人乘馬走在大路上,秋風送爽,信馬悠悠野興長,頗為惬意。

趙二虎抖抖絡腮胡,打探陳守虛的情況:“陳禦史此行去往燕然城,可有其他親人相随?”

陳守虛握着馬缰,看向他:“家父因病致仕之後,和家母四處游山玩水去了,難得能與他們見上一面,但常有書信往來。除他們二老之外,如今尚有一小妹待字閨中。小妹性情頑劣,又愛胡思亂想,知道我要去燕然城監軍,擔心我不帶她去,便偷偷帶着自己的丫鬟和小厮,先一步跑去燕然城了。”

趙二虎胡髯上揚:“陳禦史的妻室呢?”

陳守虛瞧他一眼:“尚未娶妻”。

趙二虎追問:“沒有妻室,妾室總該有的”。

陳守虛說沒有妾室。忍了忍,沒忍住,談道:“娶妾一事,家父常說它最傷天理。我們家向來有規矩,四十無子,方許納一妾”。

趙二虎瞥向林辰,見她神色平淡,兀自大笑:“這樣說來,陳禦史倒是良配。可巧我有一樁好姻緣,不知道陳禦史是否願意?我有一個侄女,父母仙逝後一直養在我家……”

他的話沒有說完,林辰桃花眼裏泛起不悅:“二虎叔,今日你的話着實太多”。說罷,縱馬奔馳而去。

趙二虎知道自己惹惱了她,撓撓頭,向陳守虛尴尬一笑:“你先追上她,我随後就到”。

陳守虛微一點頭,打馬上前,連續揚了幾鞭才趕上林辰。他停馬在她左側,見她神色不悅,心底大致有個猜測:“林将軍認識二虎叔的侄女?”

林辰臉不紅心不跳:“認識”。

陳守虛越發肯定,一拍胸脯:“那我懂了”。

相識數日,林辰大抵也明白他的腦回路:“他是不是以為,我有意于二虎叔的侄女?”

陳守虛眼神飄忽:“不是”。

林辰桃花眼含笑:“可我是這般想的”。

陳守虛一愣:“我猜對了?”

林辰似笑非笑:“不是?”

陳守虛偏頭,不語。

林辰一笑。他分明是個聰明人,卻常在這些小事上鬧出些笑話。可笑麽?倒有幾分可愛。

她沒有說話,但心底的輕松是掩蓋不住的。陳守虛輕笑,無言陪她同行一段路。

大道悠遠,但慢慢走着,一擡眼,燕然城竟然就在跟前。

燕然城城牆上的刀痕說盡了它的滄桑與悲涼,但在滄桑悲涼的表象之下,翻滾的是說不盡的恢宏。

雖然傷痕累累,它的氣度無疑是恢宏的,只是它的恢宏是不同于承平日久的長安城的另一種恢宏。長安城的恢宏展現的是它富貴風流,是千百年盤踞于此的豪門世族用金銀珠寶堆積起的恢宏。而燕然城的恢宏,是久經風霜後的傲然英姿,是世世代代執守邊關的将士用血淚一刀一劍劈出的恢宏。

陳守虛被震撼,一時失神。直至被人從身後輕輕一推,他回神,才注意到燕然城的城樓下,兩行文武官員列隊迎接。

他聽見背後的沙啞嗓音:“進去吧”。便想邀請她一同入城,但一回身,哪裏還有人影?

永瞻風采,一空倚傍。

陳守虛掩住眼底的失落,回身,一夾馬腹,獨自一人緩緩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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