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女郎

送女郎

林辰與徐副都護打至興頭,誰也不想先認輸。将士們難得見到二人的比試,喝彩聲震天,更是難以制止。

直到最後,林辰假意賣出個破綻,徐副都護上當,刀柄抵在他的喉間,他才僵在原地,無言展露他的戰敗。

林辰收劍,一拱手:“承讓”。

即便已經落敗,老都護仍然沒能回過神,僵直着身體,一動不動。良久,久到周圍的氣氛漸漸凝重的時候,他彎腰拾起劍鞘,收劍,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白髯飄起,他說:“飛星,我沒有看錯你,你是天生的将才”。

林辰神色平靜:“多謝擡愛”。

但眉頭一皺,他眼底的滿意化作悲哀:“只是我從未料到,你會将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我把你從一個無名小卒提拔成副都護,至少也算是知遇之恩。可你呢?恩将仇報”。

林辰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徐老,您醉了”。

徐副都護的白須一抖,嘴角掀起,說不出的嘲諷:“我醉了?或許。你心思缜密,難道這一切不是盡在你掌握之中?借我之手将王隐拉下馬,又借天子之手将我拉下馬。當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衆将士陷入沉默,全都看向林辰,似乎是在等她做出反應。

反應什麽呢?或許是想聽她解釋。

但林辰沒有任何解釋,仍舊神色泰然:“徐老不勝酒力,醉了。今日說的話,大家不必放在心上”。

徐副都護還想反駁,但沒來得及張嘴,趙二虎打斷他:“徐老,俗語都說人後不要道人是非。更何況是人前?謹言慎行。切莫因為自己的胡亂猜測和閑人三兩句的鼓動,壞了情誼”。

徐副都護閉嘴,抿唇不語,但神色仍然憤懑不平。

衆将士見此,也拿不準其中的是非對錯,便都笑着向林辰和徐副都護敬酒。徐副都護飲過幾杯,先行揮袍而去。衆人飲至深夜,跨過舊年,也都漸漸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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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二虎走後,堂內便只剩陳守虛和林辰。

林辰坐于堂上,看着堂下熱鬧消盡後的空落,将酒盞中餘留的酒水一飲而盡:“你為何不走?”

飲酒之後,她的桃花眼波光潋滟,比平日裏更多出幾分柔和。莫名地,從她難得的柔和中,陳守虛察覺一絲脆弱。他說:“你不開心”。

簡單四個字,可以是回答,也可以不是。

林辰挑眉:“你哪兒看出我不開心?”

不能明确指出哪裏表現出不高興,但他就是能感覺到她周身環繞的壓抑。

陳守虛說:“感覺”。

林辰又給自己倒一盞酒:“你感覺錯了。”

陳守虛手裏握着酒杯,起身,走到她的幾案前,伸出酒杯。眼見林辰桃花眼裏含着疑惑,他輕笑:“給我也倒一杯”。

林辰将酒壺放在一旁,無言拒絕。

他笑,也将酒盞放在一旁。取過酒壺,在她身旁席地而坐,對着壺口飲一口酒。

來不及入喉的酒水順着精致的側臉滑落,順着頸項,沾濕胸膛。

林辰伸手,壓住他手裏的酒壺:“酒醉傷身”。

陳守虛順從地收起酒壺:“分明是你不給我倒酒,才逼得我以酒壺飲酒”。

他竟然也耍起無賴了。

林辰淡笑,從他手中取過酒壺,倒一杯酒,塞進他的掌心。

他接過酒,一飲而盡。輕拭嘴邊的酒痕,他說:“徐老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誤以為你設計奪去他的官職,惱羞成怒,這才慌不擇言,說出些傷人的話”。

林辰默然不語,看着他,許久。她問:“你就這般相信我?”

陳守虛唇角上揚,杏眼裏全是信任:“因為我了解你”。

林辰搖搖頭:“你我二人相識不過半年,能有多了解呢?”她斂下桃花眼,微抿一口酒。

陳守虛看着她桃花眼的抗拒,自己也抿一口酒,可品到的只是空氣,酒早沒了,将酒盞放下。

面色酡紅,不知道是因為酒勁,還是因為羞赧。他露出大白牙,沖她眨眨眼,一笑:“兩人相遇,傾蓋如故有之,白首如新亦有之。可見,不能以相識的時間長短論友情,否則伯牙與鐘子期之交也不會傳作千古美談”。

林辰明白了:“你的意思,你與我是傾蓋如故之交?”

陳守虛斂眉:“不是”。

林辰疑惑地看向他。

他給自己倒一盞酒,借着酒掩蓋自己情緒:“你相不相信世間有這樣一個人。你所有的孤獨和等待都是因為他不曾出現,而在他出現的那一刻,你與他相視一眼,心底泛酸,便知道是他。你知道你再也不會孤獨,因為他來了”。

林辰無法理解:“為何?因為雙方都英俊或貌美?”

“不是”,陳守虛不假思索,他給林辰添一杯酒,“是因為最初的一眼。”

林辰越發不明白,讓他繼續說。

他笑笑說:“老天爺讓你與他相遇。你們對視一眼,僅僅是這一眼,你與他就洞察了彼此的過去和未來。你不用告訴他你是怎樣的人,他也不會告訴你他是怎樣的人,因為你們全然知道了對方。你心底有太多的話想對他說,但話到嘴邊,全部都化成一句最簡單的問候,‘初次見面’。”

林辰沉默,兀自飲酒。

陳守虛又替她添酒。俯身擦過她的耳邊,他輕聲說:“其實我當時就想對你說,‘初次見面’。只是太不知所措,便愣住了,現在補上”。

林辰神色仍然是一派的淡然,只是緊緊盯着酒盞的眼神,暴露她的無措。

她覺得現下的一切太過奇怪,也太過暧昧。她甚至懷疑陳守虛已經知道她的性別,故意拿話來試探她。她捏緊酒盞:“所以呢?”

“所以……”陳守虛放下酒壺,舉起酒杯:“所以,好兄弟,喝一個。我第一眼見你,就知道你是一定是好人。雖然流氓了一些,人品低劣了一些,但仍然是值得我與之交友的好人。”

林辰錯愕,心底一松,失笑。細細将他說的話回憶一般,才知道他說的仍然是兄弟情誼。他問心無愧,反而是她心中藏着隐秘,便想多了。

桃花眼眼尾上揚,她說:“流氓?人品低劣?”

陳守虛神色正經:“失言”。心底想的卻是,你不流氓誰流氓?

林辰瞧他一眼,含笑,沒有繼續追究。端起酒盞,她說:“夜色已深,早些回去休息。徐老的話我并不在意,那時突然有些鑽牛角尖,現在已然無礙。”

陳守虛打量她,見她桃花眼裏的确沒有失落,便知道她已經想開。他起身告辭,笑道:“好兄弟,明日見”。

說不出的笑意泛上唇角,林辰說:“明日見”。

目送他離開之後,林辰吩咐下人們明日再處理正堂的狼藉。酒勁上頭,她也有些頭暈,早早睡了。次日請趙二虎出面,邀請徐老一敘。

趙二虎不理解,絡腮胡都泛着怒氣:“這老不尊的,你還見他做什麽?”

林辰極為平靜:“不論他現在如何口不擇言,但有一句話是真的。我當初只是一無名小卒,是他看重我的才能,将我提拔至副都護。如果沒有他,或許也沒有我的今日,我總該感謝他”。

重義氣,重感情。趙二虎看不慣姓徐的,卻也不想教壞她。于是應承此事,踏踏實實去辦。當日,将林辰備好的禮送到徐府,姓徐的将他趕出門,禮物也丢出來。一連三日,都是如此。趙二虎受不了這個氣,向林辰辭去此事。

林辰允了。

趙二虎以為此事到此為止,結果轉日便聽說林辰親自上門送禮,被趕出。他氣不過,找到林辰,勸她不必如此:“姓徐的最近正是猖狂,你越是對他寬容,他越是得意。不如晾他一段日子,他自然會想通”。

當時林辰正在清點明日送給徐老的禮物,聽過後,繼續清點:“如果他能自己想通,當然再好不過。但如果不能呢?難道要一直僵持下去?”

趙二虎猶然不平:“僵持就僵持,難道還怕他一個老賊?”

林辰的眼神落在禮單上,不曾挪開:“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誠然,我可以和徐老鬥個魚死網破,可是對我有何好處嗎?對他有何好處嗎?對大唐有何好處嗎?唯一能得利的,只是坐山觀虎鬥的突厥罷了”。

是這個道理,趙二虎消火,可是仍然猶豫:“如果他一直想不開呢?難道就一直任他折辱”。

林辰瞧他一眼:“徐老固執,但并不昏聩。現在還處在被降職的憤怒裏,所以想不通其中關竅。稍微等一段時間,我相信徐老會明白的”。

聽她說完,趙二虎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便不再攔着她。

林辰專心準備禮物,親自登門道歉,可徐老始終不見她。一連三十日,日日如此。直到第三十一日,事情迎來轉機,徐老接見林辰,收下她的禮物。第三十二日,徐老親自登門拜訪,向林辰致歉。

他登門時,陳守虛正和林辰閑聊。

見徐老登門,陳守虛有意回避,但徐老卻拉住他:“不必。勞煩陳禦史給我們做個見證。”

知道過去一兩個月的事,陳守虛大致能推斷出他的想法,但還是要問一問:“什麽見證?”

徐老一捋白須,黑瘦的臉竟有些羞愧的紅:“見證我與飛星重修舊好,那些日子,也是我太過莽……”

“不必多言”,林辰向徐老行禮,阻止他後面的話,眉眼含笑,“徐老,我心底都明白,不必計較是非。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日後你我二人同心協力,抵禦突厥”。

如果真要向小輩道歉,徐老也有些說不出口。他明白林辰是在給自己臺階,懊惱自己過去不該聽信奸人的話,胡亂猜測。感慨道:“飛星,你說的對。哎,怪我聽信奸人的話。飛星,我不瞞你,最初得知降職,我雖然遺憾,但并不生氣。畢竟年紀大了,退位讓賢也是好的。可當時我寵愛的小妾清雪,說你是刻意設計,謀取我的官位。我聽在心裏,确實不好受,所以做出些荒唐之事”。

林辰搖搖頭,讓小厮給徐老上茶:“說好不必再提以往的事,您又說了”。

将所有的話說出口,心底痛快。徐老大笑,随即正色,眼中多出幾分冷意:“往日的事不必再提,但該補的過還是要補的。清雪在我耳邊吹枕頭風,引得你我不合。我本想将她處死,但她尚有幾分姿色,直接殺死實在可惜。思來想去,不如送給你做一個洗腳婢。讓她侍奉你,也是賠罪。”

說罷,他一揮手,門外的随從擡進一個綁緊的麻袋。解開捆緊的袋口,裏面赫然是一個被緊緊綁住的女子。

她的雙手被縛在身後,雙腿被綁在一起。眼睛用黑布綁住,嘴裏還塞着手絹。雖然看不清整個面部,但膚色白皙,唇紅齒白,身形娉婷,應當是美的。

徐老将賣身契從荷包裏取出,放在桌上:“請笑納”。

林辰不動聲色。

陳守虛淡定搖頭:她一定不會答應。

下一瞬,她飛快收好賣身契,道謝。

陳守虛炸毛:混蛋,你怎麽答應了!

快點,給我退回去!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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