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針鋒相對
針鋒相對
今日天氣晴好,陽光透過書房的窗棂,灑在林辰的身上,形成一片溫暖的斑駁。但林辰仿佛并未感受到這片溫暖。她從堆滿公文的書案前起身,步态從容地走向書房的一角。
一柄長劍赫然在目,冷冷寒光,似乎在沖着林辰詭笑。
林辰平靜地褪去上衣,露出白如鈴蘭的左臂和留有印記的陳年舊傷。
她平靜地伸出手,反手握劍,迅速拔劍出鞘,随即一劍刺向自己的左臂。
刀刃進入血肉,滲出滴滴鮮血。
原來還是會疼的,林辰心想,本就蒼白的額頭滲出冷汗。她取來止血藥和紗布,随即火速拔出利劍。
長劍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也彈出了滴滴血跡。
但林辰此時無心關注這些細枝末節,她将止血藥粉灑在手臂上,綁緊紗布後提劍斬斷。動作有條不紊,仿佛刺傷的不是她自己。
處理完傷口,林辰回到書案前,提起筆,開始書寫一封邀請函。左臂的疼痛讓她的右手微顫,她的字跡不似平常一般蒼勁,但仍含着潇灑的風貌。收尾時并不如意,腹部猛地一疼,讓她不自控地在邀請函上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墨點。但她已無心重寫。
待墨跡風幹,林辰将邀請函折好,放入信封。随即披好衣裳,喚來仆從,低聲吩咐幾句。
仆從注意到林辰手臂的血跡,有些驚訝:“林将軍,您受傷了。”
林辰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此事。”
仆從沒有多話,行禮後帶着信函走出書房門。拐角走入長廊。順着長廊,仆從一路走到将軍府門口。走下臺階,一轉身,便是陳守虛的住處。經人通報後,他進入陳宅裏,小步走到正堂,将信函交給陳守虛。
陳守虛有些意外:“你們将軍怎麽不親自找我?”
仆從也不明白林辰的意圖,照實回答:“小的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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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守虛沒有多問。待仆從離開後,他打開信封,發現裏面赫然是一封邀請函。閱讀內容,則更是讓他驚訝,竟然是要邀請他去城內的向氏浴場共浴!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驚慌之中,陳守虛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臉轉瞬間變得熟蝦一般的紅。
林辰分明是女子啊!她怎麽可能邀請自己共浴呢?
不對,不對不對,陳守虛搖頭。他意識到其中的問題所在。此前他判斷林辰是女子,依據便是林辰的月信,且不敢與他共浴。如今她邀請他共浴,豈不是反而說明她問心無愧?可是,如果一開始就無畏,為何當時又要拒絕呢?
陳守虛想不明白,但他也不是第一次想不明白她的行跡。他想,這應該是虛張聲勢,林辰賭的或許就是他不會赴約。可是……
陳守虛捏着邀請函的手指陡然捏緊。
可是他不想再讓這個疑惑留下去了。
他決定赴約。
不只是因為京城的傳言,更重要的是為了自己。
他要為自己久久在風浪中上下翻滾的心跳,尋找一個确定的錨點。
短暫地恢複平靜,陳守虛坐下來,提筆回複了一封簡潔的回函,表示願意如期赴約。
次日,陳守虛帶着複雜的心情,前往林辰的府邸。他本以為林辰會在府裏等候,與他同行,誰知林辰先一步去到向氏浴場了。
或許是被玩弄,不,欺騙的次數太多了,得知此事後,陳守虛第一反應竟然是懷疑:她不會提前做些布置吧?可細細一想,毫無遮攔,又如何能夠瞞得住自己的性別呢?
真是奇怪。
陳守虛摸着自己上蹿下跳的心髒。為什麽一想到這件事,他的心跳就不受自己的控制呢?
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讓友人等待太久。他快步走到向氏浴場,走近便看見浴場門口木板張貼的白紙上揮筆四個大字“暫不迎客”。
倒沒有太多的擔心,因為他一眼便認出是林辰的字跡,進門便問向掌事人:“向掌櫃,林将軍呢?”
向掌櫃是個本分的生意人,見人三分笑:“林将軍在浴場等您。因為要與您共浴,他特意吩咐今日不要讓別人進來。”
這話說得,其實也沒錯,卻偏偏讓陳守虛的臉上湧上一股熱潮。在向掌櫃的指點下,他走到室內溫泉的門前,門上挂着一簾布。他知道,只要掀開布,就能見到林辰。
如果他是男子呢?
陳守虛的手剛搭在簾上,腦海裏便浮現出這個問題。
于是他的手停在半空,許久沒有動作。
……如果他是男子,自己也該為他高興。
他不再猶豫,伸出手,褰開門簾,緩步走進。室內的水汽彌漫,視線并不清晰,
但他很快就看到了坐在溫泉邊的林辰。她身上披着一層單衣,看見陳守虛,神色平靜:“來了?”
“來了。”
“脫吧。”
“脫……嗯?”陳守虛呆住了。但他很快回過神來,是,泡湯泉總不能穿着衣服。于是他開始褪去外衣,令他驚訝的是,林辰竟也開始褪去外衣。
透過缭繞的水霧,他看見了他左臂的紗布和後背不屬于女性的肌肉線條。
陳守虛愣在原地,一時竟忘了自己正在褪去腿衣。他彎着腰,卻努力擡頭看向前方,保持着一種奇怪的姿勢。
林辰下了水。
溫熱的湯泉水浸透了紗布,紗布裏則漸漸滲出鮮紅。
“你上來”,陳守虛被那抹擴散的鮮紅刺傷。
林辰虛坐在湯泉裏,她突然笑了,笑得是從未有過的豔麗。站起身,水面沒過她的腰,血液順着手臂滑落,又在水面擴散。依然是輕微的笑:“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知道的嗎?”
“什麽意思”,因為驚愕,陳守虛的瞳孔些微放大。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應該問問你自己是什麽意思,或者說,你身後的人是什麽意思”,林辰還是笑着的,注意到他的細微表情,感到意外。
她并不意外他的反應,她意外的是,原來自己的心髒也會隐痛。
轉過身去,林辰不願意再看他的表情,也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她盡力平靜,語氣譏諷:“現在你知道我是男人,可以安心地滾回京城了。”
“不……”陳守虛下意識地就想反駁,卻無法反駁。的确,他最初來到邊關的目的就是因為陛下的吩咐,但他現在不是啊!可,他心底複雜的情緒,連他自己都還沒能捉摸透,又如何能說給林辰聽呢?
他只能說:“不是這樣的。”
“可我知道的就是這樣”,她仍舊背着身,紅了眼。不能再與他多說,朝他揮揮手,“你走吧,我跟你無話可說。”
陳守虛固執在原地:“不是這樣的。”
林辰不再回答。
透過彌漫的水汽,陳守虛隐約看見他披上單衣,從另一扇門離開了。
“不是這樣的”,望着她的背影,陳守虛喃喃低語。似乎是在說服誰,又似乎是在說服自己。
沉默良久。
陳守虛穿上衣裳,走出房門。
門外,湯泉店的向掌櫃正在等他。看見陳守虛出來,向掌櫃笑着跟他打招呼:“您出來了,洗得還開心?”
陳守虛無力說話,微微颔首,直接離開了。
回到陳宅,恰好在小院裏遇見陳懷瑾。陳懷瑾看見陳守虛眼眶泛紅,沒精打采的模樣,極為驚訝:“發生什麽大事了?”
陳守虛不想讓妹妹當心,努力擺出一臉微笑。可惜情緒騙不了人,陳守虛的預想微笑在陳懷瑾看來,簡直像是被人用手指生生扯出來的,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陳懷瑾是真擔心了:“到底怎麽了?”
陳守虛看着陳懷瑾:“今日去泡湯泉,湯泉裏放了辣椒。”
陳懷瑾半晌無言,随後看着陳守虛:“我傻嗎?”
“挺傻的”,陳守虛擡眼瞧她。
陳懷瑾瞪他一眼。
倏然一陣風起,庭院裏的落葉四起。
陳守虛微微失神,但看見陳懷瑾關切的眼神:“好了,沒事的。只是今日想起了一段典故,略有些傷感而已。”
見他表情放松,陳懷瑾信以為真:“什麽典故?”
陳守虛凝視着庭院裏的一棵樹,失神道:“風起葉落,俗人說是風動,僧說是心動。”
陳懷瑾等着他繼續說。
誰知陳守虛一聳肩:“沒了。”
“沒了?”
“沒了。”
陳懷瑾很疑惑:“這有什麽可傷感的。”
陳守虛還是輕笑:“所以跟你說沒事,只是我自己傷春悲秋罷了。”
“你真是傻了”,陳懷瑾再一次感慨。
陳守虛淺笑,沒有說太多話。
他怎麽說得清了。
跌宕起伏,輾轉反側,大徹大悟。
原來此刻方才明白,是風動,也是心動。
可惜的是,他抓不住已成過往的那陣風,或許,也再留不住心動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