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世界

新世界

幾乎是徹夜難眠。陳守虛的眼睛睜了一整晚，一閉上，血珠滴落在湯泉的場景，就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想不起來林辰當時的表情。為什麽會想不起來呢？他不知道，但一定很痛苦。他的心髒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捏住，擠壓。

終于在第二聲雞鳴響起的時候，他決定向林辰道歉。

次日，在林辰的書房內，陳守虛找到了正專注地審閱着公文的林辰。他輕咳一聲，打破了書房內的寧靜：“飛星，我今日來，是想向你表達我的歉意。”

林辰擡起頭，目光從公文上移開，投向陳守虛。她沒有笑，也沒有怒，只是平靜地看着他，眼裏沒有太多情緒。

“我曾對你的身份有所懷疑，這是我的不對。”這樣的眼神讓陳守虛心慌，他的聲音竟然帶着一絲顫抖，“我希望你能原諒我的冒失。”

林辰沉默了片刻，緩緩啓唇：“無礙。”

“是嗎？”

“是的。”

可是你的反應并非如此，陳守虛心想，但他不敢揭穿。他凝視着無波無瀾的林辰，扯出一個笑容，很難看：“你不怪我就好。”

林辰微微颔首，沒有說話。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公文，沒有看他。

陳守虛還是勉強笑着：“今日你可想吃些什麽？”

林辰沒有說話。

“或者想去哪兒散散步？”陳守虛仍然看着她。他的視線是藏不住的焦急，他的話語是掩不了的迫切。

林辰還是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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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守虛的嗓子哽住了，五味雜陳。他不想離開，卻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原諒自己。只能站在原地，盯着腳下的方寸土地，僾然一個犯錯的孩子。

一聲長嘆。

陳守虛卻仿佛溺進河水裏的人突然看見一根浮木。猛地擡頭，滿懷希望地看向林辰。

“早點回京城去吧”，他竟然聽見她說。

陳守虛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回京城”，她終于看他一眼，斬釘截鐵地說。

陳守虛回望她的眼睛，望見的卻只有荒涼。他的心仿佛墜入海裏：“我還能做什麽嗎？”

“早日回到京城”，林辰的聲音依舊平靜，可又那麽殘忍。

終于墜入海底，陳守虛再也說不出話。他看着埋頭于公文裏的林辰失神，半晌，最終轉身離開。

書房的門緩緩關閉，留下林辰一人在沉默中繼續處理公文。手中的筆久久無法落下，懸在半空。許久，她沙啞着聲音，不知道是對誰說着一句：“抱歉”。

陳守虛的心被林辰的冷漠所刺痛。回到家中，他獨自一人在庭院中徘徊，心中充滿了迷茫和痛楚。

陳懷瑾注意到了他的異常：“兄長，近日來你總是心神不寧，究竟怎麽了？”

陳守虛看向妹妹，不知道究竟該不該說，亦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無言半晌，他最終決定向妹妹透露自己的心事。

“懷瑾，我……我對林将軍……”陳守虛的話音未落，陳懷瑾便打斷了他。

“我懂了”，看着神色緊張的陳守虛，陳懷瑾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了然。她輕輕握住陳守虛的手，泰然道，“我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天的。”

陳守虛很驚訝，他沒想到妹妹如此敏銳，竟能察覺到他與林辰的關系交惡。搖搖頭，陳守虛苦笑一聲，眼神裏充斥着無奈：“現在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

陳懷瑾輕笑：“兄長，我早已幫你置辦好了。”

擡頭，陳守虛疑惑地看着陳懷瑾。見她走進卧房，轉身出來時雙手抱着一個包袱。

陳懷瑾将包袱放在庭院的石桌上，打開包袱，五六本書籍顯露在眼前。

陳守虛湊上前看，發現書封上的書名都超乎他的理解，什麽《霸道王爺小嬌夫》，什麽《威猛将軍狂寵夫》，完全跟他不沾邊兒。但通過書名，陳守虛也意識到陳懷瑾的誤解：“懷瑾，你誤會了，我和林辰并非……”

但他的話語再次被妹妹打斷。

“兄長，你沒有錯，愛是不分性別的”，陳懷瑾的話語溫柔而堅定。在被誤會的陳守虛聽來，好笑之餘，又歪打正着地安慰到他。

而随後陳懷瑾的話，更是徹底說服了他：“也許在一起之後，你現在不知道該如何與林将軍相處。這些書或許能幫你找到答案。”

陳守虛心動了，他确實渴望知道現在該怎樣與林辰相處。且出于心底別樣的情愫，他沒有否認陳懷瑾“在一起”的話，于是平靜地接受了陳懷瑾的建議，如獲至寶地捧起了陳懷瑾送的書：“多謝。”

“都是一家人”，陳懷瑾輕笑，随即眨眨眼，好奇道，“兄長，你與林将軍，誰是上面的？”

陳守虛尚不明白什麽是“上面的”，随口敷衍：“應該是林辰吧。”

陳懷瑾露出如我所料的輕松：“沒事，我不介意。”

莫名其妙，陳守虛疑惑地看她一眼，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爾後，他抱着一堆書走回書房，放在書案上，開始研讀。

坐在書桌前，陳守虛覺察到自己躍動的心跳。進展，興奮，好奇，開心，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當他翻開第一本書《威猛王爺狂寵夫》時，尤其激動，他仿佛打開了一扇窗，窗外是一個他從未涉足的新世界。

原來，男子與男子間，也可以如尋常夫妻一般生活。他看着書裏甜蜜幸福的兩人，仿佛不自覺地就代入了自己。

然而，随着情節的深入，陳守虛的心情開始變得複雜。

在被他人發現後，王爺用權力控制住平民戀人，逼他放棄一切，留在自己的府邸，最終兩人甜蜜生活。

又一本，被他人發現後，陛下讓官員戀人扮成女子，待在自己的後宮，最後兩人甜蜜生活。

又一本，又一本，又一本。無一不是一方逼迫着另一方，這讓他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窒息。他的內心開始掙紮，不禁自問：難道男子與男子之間的愛情，就等同于占有和控制嗎？

如果權力能讓林辰與他相伴，他或許……

陳守虛是猶豫的。

可是，當陳守虛想到林辰，那個總是意氣風發的将軍，一旦他聯想到會變成傀儡，他的呼吸仿佛瞬間停滞。

翻到最後一本書《霸道王爺小嬌夫》時，書中的故事如同一記重錘，擊中了他的心靈。王爺愛上了将軍，最終卻讓将軍離開了他最愛的沙場，逼他在家為自己洗手做羹湯。

沉默良久。

他知道，無法忍受自己成為話本裏的王爺，更無法忍受林辰變成故事中的将軍，失去他的本真。

陳守虛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心中充滿了堅定。他愛林辰，愛的是他那不羁的靈魂和自由的意志。他不願意成為束縛她的力量，不願意讓林辰失去自我，變成一個順從的影子。

可是啊……

陳守虛的右手撫上自己的心跳，埋怨自己的心會為他而悸動。

他恐懼，恐懼自己會因為愈發難以抑制的情感，而做出傷害林辰的舉動。

陳守虛站起身，走到窗邊，望着漫天燦爛的陽光。

或許的确是時候離開邊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