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南璃歸途
南璃歸途
漢河南岸的大道上,兩名騎士正朝着南璃國的方向前行,馬蹄聲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清晰而孤寂。
就在昨夜,蘇北歌已與黑伯會面,後者為她精心籌備的行囊內,藏滿了路途所需——盤纏、路引,以及幾套衣物。依約,梁驷麾下的趙華營被委以重任,成為蘇北歌此行的護衛。正好,蘇北歌與他在入營前也打過照面,那人身材魁梧,面容剛毅,自有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臨別之際,蘇北歌再去找了梁驷。她深知無法以理服恒升,遂假意允許其同行,再暗中籌劃趁着他熟睡獨自離去,只願梁驷能代她照顧好那懵懂少年。梁驷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簡單地答應了一聲。
天色未亮,兩人便騎着馬,悄然離開了北淩的營地。都說蜀道難行,沿途山巒疊嶂,密林幽深,加之近日雨水浸潤,道路更添幾分泥濘與險阻。馬蹄不時打滑,幾次險些摔倒,迫使他們不時下馬,徒步前行。幸得趙華營引路,方能避開重重障礙。
沒走多遠,太陽已經高懸,陽光驅散了清晨的寒意。蘇北歌額間微汗,目光掠過前方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提議道:““我們在這裏稍作休息吧。”
二人牽着馬,行至溪畔。蘇北歌俯首凝視潺潺流水,腦海中卻浮現出這樣的一幅畫面:北淩軍營之內,晨光初照,恒升或許正揉着朦胧睡眼,走出營帳,四處尋覓她的身影,卻發現她已然離開。他心中失落和不安迅速蔓延開來,最終化作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
蘇北歌心中愧疚的情緒越來越濃,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她嘆了一口氣,低頭看着清澈的小溪,水中的倒影顯得有些模糊。如果自己被信任的人抛棄,而且是不告而別,想必也會很失望吧。
正當思緒萬千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周遭的寧靜。蘇北歌猛然擡頭,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他們奔來。她的心猛地一緊,仔細一看,竟是恒升!
只見他衣裳淩亂,不着鞋襪,滿臉焦急與疲憊,跌跌撞撞卻依舊倔強地向着她奔跑。
“恒升!”北歌驚呼出聲,趕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你怎麽追上來了?你的鞋子呢?”
“追上你了!” 恒升氣喘籲籲,臉上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語氣中未見一絲責備。
蘇北歌喉嚨一緊,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趙華營在一旁目睹此景,亦是驚訝不已,暗自驚嘆于這孩童非凡的毅力與體能。
“我不怕危險,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恒升的話語中帶着一絲哽咽,眼中閃爍着堅定與倔強,“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望着恒升那雙充滿信任與依賴的眼睛,蘇北歌的心徹底軟化了。她溫柔地擁抱着恒升,輕聲道歉:“對不起,恒升,我不該不告而別。”
蘇北歌深知,自己已無法再将他抛諸腦後。
“孟小弟,既然恒升已經追來了,我們不妨一起前行。”趙華營緩緩步前,語聲溫煦。接着,他自馬鞍深處取出一行囊,将一雙馬靴遞予恒升,眼神中滿是關懷。随後,他将行囊轉交蘇北歌,笑道:“梁将軍早有預見,恐恒升小兄弟會追來,特命我多備些物什,今日果真派上了用場。”
“此中有北淩國官印加持的身份符節,已将恒升暫記于一戶農家名下,日後你們住宿通關會有幫助。”趙華營補充道。
蘇北歌接過行囊,心中泛起一絲溫暖。她回想起初見梁驷之時,他宛如一塊冷冰冰的大石頭,将她與桑粒置于生死邊緣;而北淩營地中的點點滴滴,卻讓她窺見了他的另一面,心思深沉、智謀卻也細膩。
她的眼神柔和了幾分,低聲說道:“梁将軍,實乃心思細膩、深謀遠慮之人。趙夫長,請您代我向他轉達誠摯的謝意。”
恒升穿上鞋子,用力踩了幾下濕軟的土地,臉上洋溢滿足的笑容,一副精神煥發、鬥志昂揚的模樣。
“走吧。”蘇北歌利落上馬,正準備把恒升拉上來。卻見趙華營已先行一步,他以一臂之力,将恒升穩穩托上自己的馬背,動作流暢而充滿力量。
蘇北歌見狀,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趙華營的細心與體貼暗自贊賞。她調整姿勢,輕拍馬背,一行人便繼續朝着長陽城的方向前行。
三人兩馬,策馬揚鞭。蘇北歌坐在馬背上,感受着風在耳邊呼嘯。恒升坐在趙華營的馬背上,小手緊緊抓着馬鬃,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沿途村落星羅棋布,蘇北歌不時下馬,與村民交談,詢問桑粒的下落,但每次皆是失望而歸,她的眉宇間不免染上了幾分憂慮。
數日奔波之後,他們終于抵達了南璃國的邊境,長陽城近在咫尺。趙華營勒馬駐足,指向遠方:“孟一兄弟,前方二十餘裏便是長陽城,你向東行,不久便能見到城門。”
北歌感激地點頭:“趙大哥,這一路多虧有你,孟一銘記于心。”
趙華營擺擺手,笑容爽朗:“無須客氣,軍命不敢有違。現在目的地已到,我得趕回北淩,接下來你們一路小心便是。”
恒升亦步亦趨,向趙華營深深一揖,眼中滿是不舍:“趙大哥,謝謝你。”
趙華營輕拍其肩,笑道:“小子,照顧好你孟一大哥,別讓他再操心了。”
三人依依惜別,趙華營策馬而去,身影漸遠,直至消失在天際。蘇北歌與恒升目送良久,方才轉身,策馬向長陽城進發。
城門巍峨,守衛們正在忙碌地檢查來往行人,喧嚣聲從城內傳來。蘇北歌吸一口氣,感受到空氣中夾雜着一絲熟悉的氣息,心中感慨萬千:距離離開蘇氏莊園不過短短二三月,如今回到南璃,卻恍如隔世。
一股清冽的寒意悄然滲透,蘇北歌不自覺地将懷中的恒升摟得更緊了幾分,兩人的腳步加快,得趕在日落前入城。
城門之下,守衛們例行公事,對過往行人一一盤查。蘇北歌牽着馬匹,恒升緊随其側,他們随着緩緩流動的人潮,一步步接近關卡。幾句簡短的詢問,身份符節與關文的匆匆一瞥,行囊的例行檢查,之後,守衛們便以揮手放行了二人。
長陽城,位于巴蜀、南璃和北淩三地交界,是南璃與西邊各國及部落的重要樞紐。盡管經濟不算發達,但因貿易繁榮而充滿生機。城內南璃人和外地人混雜,商鋪林立,門前飄揚着五顏六色的旗幟,街邊小攤上擺滿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貨物。街道上熙熙攘攘,擠滿了各色人等:穿着華麗的商賈、身披粗布的游民、來自北淩的高大漢子和巴蜀的俊美少年,他們操着不同的口音,交談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這裏的喧鬧與蒼梧截然不同,蒼梧縣偏居一隅、以農耕漁獵為生,農戶生活質樸、常自供自足。那裏,集市主要用于以物易物,街道狹窄而泥濘,偶爾經過的馬車都能卷起一陣塵土。但每當陽光透過樹梢灑在田野上,微風輕拂,就帶來一陣陣稻香,那是她熟悉的寧靜與安逸。
而此刻,蘇北歌站在長陽城的街頭,四周是各國語言的交織,是琳琅滿目的商品,是馬車與行人不絕于途。一種無形的力量推動着每個人向前,讓這座城市充滿了勃勃生機與無限可能。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蘇北歌記起了五歲那年與父親同游長陽城的情景。那時的長陽雖已初具規模,卻遠不及今日之繁華。她的小手緊握着父親溫暖的大手,行走在不平的石板路上,空氣中彌漫着炒餅的誘人香氣。
“爹爹,我想吃炒餅。”她輕輕扯了扯父親的衣袖,稚嫩的聲音裏滿是期待。
父親寵溺一笑,蹲下身來,用指尖輕輕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随後将她抱起,走向了那香氣四溢的攤位。
蘇澹小心翼翼地吹了熱騰騰的炒餅,才遞到小北歌嘴邊。他一邊看着小女兒嘴饞的模樣,一邊興致勃勃地向她描述這座城市獨特的地段優勢和他心中的商業版圖。“小一,這條街,将來會是我們蘇家的産業。”
炒餅的香氣依舊,卻已物是人非。但蘇北歌知道,這座城市的變遷,蘇家必然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沿着記憶中的老街前行,蘇北歌和恒升最終來到了位于城心的蘇家商行。商行門前懸挂着一塊雕刻精美的木牌,上書“蘇家商行”四個大字。門內,夥計們忙碌的身影與顧客的歡聲笑語交織成一片和諧的景象。蘇北歌走至櫃臺前,向一位老者行禮道:“陳伯,多年未見,您可好?”
陳伯擡起頭,看清來人後,頓時驚訝地合不攏嘴,“小小姐,你……你怎麽會來這裏?”
蘇北歌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提及了自己的游歷之意,卻未透露半分蘇氏莊園的紛争。轉而,她急切地問道:“陳伯,桑粒可有來過此處?”
陳伯搖了搖頭:“未曾見過桑粒姑娘。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蘇北歌的眉頭蹙起,自己因深陷人販子風波和北淩巴蜀戰争之事,已耽誤半月有餘。按理,桑粒若見牆上留言,應早于她抵達長陽,莫非途中遭遇了不測?
她不敢細想,此刻唯有求助于淵方能解困。她帶着一絲僥幸問道:“于淵,他此刻是否在長陽城中?”
陳伯溫和地回答:“于總事此刻在丹邑,處理年終要務。”
聞言,蘇北歌心中不免生出一絲失落。蘇氏遍及列國的商賈字號,都由各地的執事進行日常生意管理,而各地的執事之上,則設立一位總執事,呼之為“總事”,于淵便是這位掌管蘇家經營的總事。昔日蘇澹在時,對于淵極為信賴,少有幹預,僅在大的時令節日來聽聽看看。
蘇北歌本欲即刻啓程前往王城,然擡頭望天,暮色已沉,城門即将緊閉。
陳伯見她神色焦急,便溫言相勸:“小姐,現下已是酉時,城門已閉,不如暫且在此安歇一晚,明日再行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