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蕭意身邊沒有帶任何人跟随, 自己開車專程來的一趟。他輕裝從簡,手裏提有一個盒子, 苗爸到前迎接, 他倒是很謙遜, 沒有擺出一點官方的作态來。

苗青羽身為小輩, 規矩點跟在他爸跟蕭意身後, 維持七八個腳步的距離慢慢随行。

時間一下子仿佛穿回到許多年前, 他只及苗爸腰腿高的時候,每逢家裏有人拜訪, 他就像個小跟班一樣跟在他爸和客人後頭, 大人們走快了, 他爸回頭不溫柔地叫他名字,他照樣乖乖應人。

那時候的苗爸經常要出外地工作, 一忙少少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次。苗青羽日常皮了點, 他爸回來的頭兩天就特別乖巧,因為他也跟他媽那樣很想他爸的。

老宅前種了兩排常青植, 一年四季綠色盎然。正午的陽光透過綠葉, 投射下的斑駁光影灑在人身上,看不太真切。苗青羽打量面前氣質與薛铖有些許相似蕭意,情緒無由的失落。

人害怕的事莫過于觸景傷情, 他沒有堅強到無堅不摧的地步,否則不會在離婚的第一個星期把自己弄得狼狽。他逃避似的回家喘氣,氣還沒喘兩口,現在又變得不那麽舒服了。

就在這時, 苗爸轉頭瞪他:“不懂事,還不過來幫客人提東西。”

蕭意随他爸一起看他,眼神忽然浮現出很淡的笑意,轉瞬即逝。苗青羽以為他看錯了,靠前伸手接蕭意手上提的盒子,對方沒給,甚至幫他在他爸面前說了兩句好話。

他離婚後的形象可憐,瘦而單薄的立在眼前,苗爸其實也舍不得多說他什麽了。

“我這孩子,不争氣,哎!”

蕭意就說:“苗苗不錯的。”

苗青羽對他不熟悉,這聲苗苗還是蕭意跟苗爸剛才的随口一提跟着叫的。他聽完心裏一抖,覺得別扭。

蕭意按輩分算其實也是苗青羽的長輩了,兩長輩站一塊,差距有種說不出的違和。蕭意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可謂年輕有為,蕭意和他爸,兩人無論從相貌還是年齡上看,苗青羽很難把對方把他當成自己父親一輩的人對待。

苗媽媽挺喜歡蕭意,剛把人招待進屋,埋怨着說他那麽久沒來坐坐。蕭意自謙,投苗爸的喜號專門帶來一套雕工大師刻制的棋子,苗爸笑得臉都開了花,對這套新棋愛不釋放,招呼蕭意午飯後跟他過兩局。

苗媽笑着罵他一聲:“人家小意難得來坐會兒就被你拉去下棋,臉呢。”

蕭意轉頭看了看苗青羽,低聲說:“比上次見面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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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青羽一時沒應對上轉來的話,因為蕭意又跟他爸閑談,他尴尬地坐在一邊,偶爾沏茶倒水。

苗家今天的餐桌總算熱鬧起來,苗媽媽期間不斷給苗青羽夾菜,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都喂進他肚子,看得出來苗爸有點吃醋,勺子哐的一下置在瓷盤:“沒有手呢,這麽喂。”

苗青羽還想在家多住兩天,避免被他爸轟走,把碗捧起來刻意離他媽坐遠了點,笑眯眯地說自己夾菜。

這一幕從小到大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阿姨看着都笑。苗爸在蕭意面前絲毫沒有客人來就避嫌,該怎麽着就怎麽着。倒是蕭意落在苗青羽身上的目光越發充滿喜愛,苗媽媽就跟他說:“苗苗這孩子不會照顧自己,回來住幾天,把他養好點再放他出去。”

蕭意擡手,突然夾起一塊肉放苗青羽碗裏:“慢慢吃。”

苗爸瞪苗青羽:“自己夾。”

苗青羽讪讪,碗裏那塊肉跟鍍了金一樣,他媽給他夾菜就算了,蕭意怎麽也摻和進來。

午飯用完,消過食苗爸就招呼蕭意到樓上書房切磋兩盤棋。阿姨泡了一壺茶送上去,苗青羽閑來無事,跑到花園繼續搗鼓他剛才跟他爸沒弄完的花草。

全是昨天剛送到的,一部分要移植到土裏,一部分重新換土放在花盆裏養。書房窗戶正對花園,苗爸喝了兩口茶,對蹲在花園裏埋頭挖土的苗青羽搖搖頭:“這孩子。”

蕭意一直看着樓下花園的人影,苗青羽擡頭跟書房的兩長輩打招呼,小鋤頭拎在手上揮動,鐵鍬甩了出去,他驚得忙把鐵鍬撿起來,重新裝回鋤上。

苗爸捂着頭,沒臉看自己兒子丢人:“出去那麽久還是毛毛躁躁。”

蕭意說:“難得率真。”

苗爸嘴上嫌棄兒子,聽蕭意這樣誇心裏還是嘚瑟的。

阿姨拎了張小板凳出去,苗青羽就這樣坐在花園擺弄花草一下午,手腳全是泥。他接了一條水管打開水沖洗手腳,在樓上下棋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來了。

“頭發有泥巴。”

苗青羽啊了一下,擡手摸摸自己頭發,結果蕭意伸手幫他把泥巴弄下來。

他說:“謝謝!”又問,“要回去了嗎?”

蕭意回他:“這裏空氣環境不錯,打算在附近走走再離開。”

“那……”

苗媽媽出現在花園,看到自己孩子和蕭意相處不錯,還挺意外。想來蕭家這位對他家孩子印象不錯,就對苗青羽說:“你爸回房睡覺了,小意想逛逛,苗苗你就帶人走會兒。”

家裏除了苗爸,剩下他一個男人,招呼客人的事總不能讓苗媽或者阿姨來。苗青羽撣開手上的泥,說好,繼而說:“那我上去換身衣服,蕭……”

他一時不知道怎麽稱呼蕭意,苗媽媽在旁邊出聲:“叫叔叔。”

“……蕭叔叔。”

苗青羽立在蕭意左側,瞥開視線看到蕭意分明揚了揚嘴角。

他覺得這人一旦笑起來丁點兒都不冷,原本還有生出些距離感,現在倒好了:“蕭叔叔你等我幾分鐘,我很快就下來。”

苗青羽是跑上樓的,蕭意目送他的身影不見,才收回目光,對苗媽說:“苗苗幫過我家外甥,之前經過海花市談事,順道請他吃了一次飯。”

苗媽媽連連點頭:“苗苗小時候雖然淘氣,心腸到現在都還是好的。”

蕭意說:“比上次見面瘦太多,要注意養回來。”

“他……”苗媽媽有口難言,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總不好把自己兒子的私事和客人說明。

苗青羽下來很快,換了身米黃色的短袖,印有可愛的萌鴨子,褲子也只到膝蓋彎,像個要出去跑步鍛煉的學生。

“媽媽,我帶蕭叔叔出去了。”

苗媽叮囑他當心,兩人并肩走出老宅,苗青羽敬蕭意是長輩,有意無意的落後幾步,那距離似乎不好逾越。

蕭意突然停下來:“走在後面怎麽給我引路。”

苗青羽折到對方身邊:“附近有幾處地方景色不錯。”

中間他的手機響了一次,沒有備注,不過這串號碼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默默按下關機鍵,臉上維持不了出來時換上的愉悅。

已經決定分開,再聯系就沒意思了。薛铖是個理智至上的人,現在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不明智的舉動。

蕭意出聲問:“苗苗喜歡拍戲嗎。”

意識到對方在問話,苗青羽老實點頭,緊接着茫然地說:“也沒有喜歡到非它不可的地步。可我習慣它的存在,就像我們的一日三餐,要是一段時間不去接觸,心裏會很慌。”

演戲于他而言是空氣,空氣不可缺,同樣的神聖,每一次都會認真對待。

蕭意側目,他專注傾聽的神态讓苗青羽驀然噤聲。

“苗苗?”

“抱、抱歉,我失态了。”

苗青羽剛才以為自己看到了薛铖,不過感覺完全是不一樣的。薛铖從來沒給過他這種溫和的回應。他避開蕭意探尋的目光,故作輕松問:“蕭叔叔,你看過我最近演的劇嗎?”

蕭意點頭:“演的不錯。”

他咧嘴,頰邊浮現兩顆酒窩:“網友都稱我的角色為玉面小郎,小郎跟他們回家吃飯。”

蕭意若有所思:“回家吃飯?”

他笑:“蕭叔叔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蕭意說:“平時忙,很少到網上看這些新聞。”

苗青羽意有所指:“生活太枯燥就沒有樂趣了,現在很多叔叔阿姨比年輕人還潮。”

蕭意怎麽會聽不出苗青羽打趣他古板,便無奈應他:“苗苗不能拿這件事對付我。”

苗青羽哈哈地笑,喉嚨一點酸澀。想起曾經他也說過薛铖古板,薛铖倒認為他幼稚,從來沒人這麽配合過他。

他現在放薛铖自由,薛铖該很幸福。

薛铖至今沒想明白他為什麽會選擇跟苗青羽離婚,離婚證被他捏得很皺,擺在床頭桌上無時無刻不再嘲笑他的沖動。

是的,沖動。

苗青羽因為肖拂的出現一意孤行要離婚,那他就盡早結束肖家的事,避免接觸就好了。他明明可以從苗家長輩那邊采取迂回的辦法,麻煩長輩們勸勸苗青羽不要忽然沖動。辦法有很多種,偏偏他當時被苗青羽堅決離婚的态度刺激的腦子一熱,距離離婚已經過去一周,他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薛铖幾天沒出過家門,肖家的後事他托給朋友幫忙辦理,肖拂也有照顧專門跟着照顧,也就這幾天的事,他才分出心思仔細回顧他和苗青羽之間發生的矛盾。

屋子很亂,煙頭酒罐堆在地板上,窗簾緊拉,空氣悶着令人窒息。

他身上穿的還是那天去民政局所穿的衣服,幹菜般皺巴巴的,胡須沒刮,如果不是他手機沒關機能聯系上,手裏那些人估計以為他死了,消失了。

“苗苗。”

薛铖下意識喊,隔了幾分鐘才想到家裏剩下他一個人。

他後悔離婚了。

手機鈴響,保姆打過來的,薛铖皺眉接聽。

“薛先生,肖先生一直吵着要見你一面,我本來不想麻煩你,可是肖先生從前天開始就用絕食來做威脅,到現在他都沒吃過一粒米,我怕這樣下去對他的健康不利,您要不要過來跟他見一面開導他?”

“先生?”

薛铖:“嗯,我下午過去。”

薛铖目光一轉,望向擺在桌面的卡通鬧鐘上。這是他幾天前從雜物櫃裏翻出來的,苗青羽落下的東西。

他重新裝上電池,鬧鐘還能用。

薛铖走進浴室間,鏡子裏的人形象不如以往,他扭開熱水,随後刮胡須,清洗幹淨後給之前雇的家政打去電話,讓她過來收拾房子。

他特意吩咐:“除了垃圾,其餘東西不要清理掉。”

七日不見,肖拂看到他發瘋似的對他撲過去。肖拂很狼狽,眼底一片青,問他是不是要違背他爸的意願,不照顧他了。

薛铖輕輕把他推開讓他坐好:“肖拂,我會讓人照顧你。”

“你呢?!”

肖拂質問:“你那天在醫院,我爸臨死親,已經當和他的面答應他會照顧我,現在卻不準我見你,薛铖,你是這樣照顧我的嗎?!”

“肖拂!”薛铖面有幾分痛楚,“我答應的事不會食言。”

肖拂神經質地念着什麽,眼睛一亮,看到他空蕩蕩的無名指:“戒指呢?”

薛铖說:“我和他離婚了。”

薛铖的目光隐約挾帶幾分壓迫:“我不想跟他離婚,也從沒想過會離婚。”

“為什麽啊?”肖拂繞着他,剛才還半死不活的樣子,現在看起來神情還有幾分得意,“你又不愛他,他總是辦成我的樣子,你受得了麽?”

“肖拂,不許這麽說話——”

薛铖說:“他是他,你是你,你們不一樣,你別這麽說他。”

肖拂受不了地抓着頭發,看着的薛铖眼神像不認識他。

“薛铖,你被他欺騙了你知不知道?苗青羽一直辦成我的樣子迷惑你。我的頭發,我的衣着,那天在醫院你還記得嗎?我不愛吃西紅柿,這些全是他照着我故意做給你看的,他在騙你,他在騙你!”

肖拂大呼小叫着,在陽臺收拾的保姆聽到聲音馬上跟進來,表情為難地說:“薛先生,自從第一天你沒過來,肖先生就變成這樣子了。前幾天我跟他說你工作忙沒時間過來,前天房裏的電腦開着,他搜到和你相關的新聞就吵着要見你,說你騙他。”

薛铖捏了捏眉心,肖拂的精神狀況不穩定,他說什麽對方都聽不進。

“你先吃飯。”

肖拂不去:“薛铖,你不是喜歡我嗎,他不跟你過我跟你過啊。他們那些忘恩負義的小人,我家一出事各個都跑了,我現在知道你才是對我最好的人,他不要你我要你啊……”

薛铖強拉着肖拂到餐桌坐下,他現在頭很疼,肖拂剛才的話子彈一樣突突對着他的腦子打。

苗青羽離開後,他的生活全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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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青羽體力不支,尤其是他的身體最近虛弱,帶蕭意爬了趟山就開始喘氣。

“好了苗苗,你先休息。”

蕭意若再不出聲阻止,這傻孩子就不停下來,太倔了。

“蕭叔叔,我沒事。”苗青羽讪笑,蕭意特地過來扶着他的一條手臂支撐,怪不好意思。

“前段時間拍完戲生病,等恢複好就不像現在這麽弱的。”他有必要在長輩面前替自己挽回一點顏面,他可以不要面子,他爸要的呀。假如讓蕭意覺得他爸生的他比女孩子嬌弱,回頭又要瞪他。

兩人回到老宅,苗媽媽看苗青羽臉色不好,叮囑阿姨晚上給他弄點藥膳。

苗青羽出過汗,他上樓換衣服。衣服換好就聽到他媽媽在門外敲門。

“媽,你手裏拿的什麽啊。”

苗媽媽打開箱子,裏面裝的是薛铖的衣服。薛铖以前陪苗青羽在老宅住過一段時間,後來索性把部分行李留在這邊,他們每年有空閑都會過來住上一星期半月,現在兩人離婚,東西擱在卧房裏擔心苗青羽看到會觸物傷情。

“阿姨給你收拾房間整理出來的,這些你想怎麽處理。”

苗青羽和薛铖沒關系了,總不好自作主張把他的東西扔掉。他說:“給他寄過去。”

苗青羽轉過身:“媽,下次再收拾出他的東西直接讓阿姨寄過去,不需要問我的。”

“苗苗。”苗媽媽把手放在他的後背輕輕拍撫,“媽不知道你們為什麽會選擇分開,你是個好孩子,薛铖也是個好孩子,他可能在感情上不如你開竅,其實媽媽以前都能看出來,你付出的比較多一些。”

“當時媽媽想等你們相處時間長了他會開竅點,感情婚姻要彼此對等很難,多多少少有一方會要多付出些,現在……”

苗青羽笑了笑:“媽,說什麽都沒用了,我提出離婚的時候他并沒多作挽留,就這樣,挺好的。”

婚姻不是兒戲,薛铖那種任何時刻都能維持理智的人做出這樣的選擇,答案還不夠明确嗎?

而他自己該做的,該挽留該争取的全都試過了。他無愧于心,沒有對不起這份婚姻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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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好,心情難得跟着放松起來。

我的身體太虛弱了,總讓媽媽擔心,這點不好,我要慢慢調養恢複。

今天領蕭意去爬山,現在看到他不會刻意去想到你,你們是不同的人。

他不太像個長輩,有點古板,不過會說幽默的話,開始跟他說話還有點壓力,爬完山回來不會了。還好爸爸沒看到,不然又要說我沒大沒小。

作者有話要說:不是廣告,非高V用戶使用晉江APP看文會便宜三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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