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招魂
招魂
他媽回頭一看,竟是個灰頭土臉的修路工,衣服很髒,黑黑瘦瘦的,個子很高,一雙眼睛特別有神。
他又看了眼哭鬧的孩子,從懷裏摸出個小布袋,塞到了孩子掙紮揮舞的小手裏,又用他髒兮兮的大手握着那小手逗了幾下,說來奇怪,周大盼竟然漸漸的就不哭了,拿着那布袋開始玩。
看傻了周大盼他媽。
這個髒兮兮的修路工,就是陸震,陸靈蘊那年輕的師父,他在布袋裏放了一張安神符。
陸震望着周大盼他媽那詫異的眼神,嘿嘿一笑說:“大姐,你要是信我,這孩子我能救。”
死馬當活馬醫,他們把陸震請回了家裏,好吃好喝拿錢伺候。陸震酒足飯飽又揣鼓了腰包,剔着牙說了句讓周家人吓一跳的話:“你們這宅子下面,埋着東西!”
周照奇問:“埋着什麽?”
“不知道。”陸震倒也坦白,“反正不是啥好東西。”
周照奇頓了頓:“那咋辦?您盡管說,有錢!”
要說陸震這吃相,實在不像啥好人。
但周家別無選擇。
陸震在院子裏溜達了一圈兒,指着一個角落問周照奇:“那是不是有口井來着?”
周照奇回答:“是,一年多之前填了。”
“填錯了!那是個小青龍位,雖然近些年龍氣有點弱了,但也是個吉象,沒有水就沒了龍,不該填。”
周照奇有點慌:“那我再打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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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震說:“那倒不用,把埋進去的東西挖出來把,剩下的我來處理。”
按照陸震的指引,先前填井時埋下去的那面八卦鏡,又被挖了出來,已經鏽跡斑斑,昏暗不明。
後面陸震畫符沖水給周大盼灌下去,又神神秘秘搗鼓了一陣,臨了說:“完事了,最遲過了今晚,你家那小子就能見好,不過他得改個名,就叫周中陽吧。”
“好好,都聽您的!”周照奇想了想又問:“那這宅子下面埋着的東西咋辦?是不是還得搬家?”
陸震很随意地說:“搬啥,先住着吧,這次之後還能安穩個二三十年吧。”
還沒到夜裏,周中陽就醒了,要吃的,看着精神頭足了不少。
他們全家人歡天喜地,又包了個大紅包給陸震,高興之餘,周照奇問他:“大師您這深藏不漏的,您是哪路神仙啊?”
陸震接了紅包揣進兜裏,随口說:“門口利民路的。”
周照奇:“……”
那之後,陸震果然又回去修路砸地了。
這舊事陸靈蘊聽得挺樂呵。她這個師父,你說他不行吧,關鍵時候手腕是真硬,你說他高深吧,他又時時刻刻透着那麽點不靠譜。
陪着說了會話,老人家心疼孩子們旅途勞累,讓周總安排着先去休息。
陸靈蘊在客房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躺在大床上舒舒服服地想,來了這半日,也沒見什麽異常,主人家很熱情,情緒也挺穩定,沒看出來這宅子有什麽邪祟。
但為表誠意,她是不是該主動找機會問一問?
陸震曾對周家說過,還能安穩個二三十年,算一算,那不就是這幾年麽?
想來想去,她還是該先去院子裏看看再說。
她帶好羅盤在院子裏溜達。青瓦白牆,薔薇花像屏風一樣鋪了滿眼,院子一角還有棵高大的桂花樹,風一吹,鼻息間滿是甜香。老太太的2只貓就在樹下的蒲團上打盹,真是個畫一樣的地方。
如果沒有邪祟的話。
萬幸,指針平穩。
她挨着2只貓坐下,忍不住伸手去摸,貓咪很乖,連眼睛都沒睜。
撸了會兒貓,一擡眼就見周中陽正站在兩院中間的拱門前,雙手插兜望着她,出現的悄無聲息。
其實陸靈蘊在那溜達的時候,他就看到了。
他覺得有點戲劇性,這個長了一張瓷娃娃臉的半大孩子,竟然是個捉鬼的。
她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時,明明一臉單純,但捏着符紙撲向他時,眼鋒竟有些犀利。今天也是,在老太太跟前一副小兒女态,撒嬌的本事不比雨濃差,但盯着羅盤在他家巡場時,又帶着那麽點英氣和疏離。直到看見她一身白衣坐在樹下撸貓,身後爬滿薔薇,頭頂是閑落的桂花,他竟生出一種時光靜止的錯覺。
見被她發現了,周中陽走過來,看了眼她手中的羅盤說:“還挺敬業,發現什麽了嗎?”
陸靈蘊搖頭:“暫時沒有。”
她想起上次在會所,跟着師父走得匆忙,既然又見了,也該道個歉,便說:“之前給你腦門貼符這事,是我莽撞了,對不起。”
大約是虧心,她聲音軟軟的,講話時一雙杏眼望着他,睫毛忽閃了幾下,視線在他臉上沒停幾秒就移開了。
他笑了:“是挺莽撞的……畢竟是第一次。”
她又擡起頭,對上他滿是戲谑的臉,說道:“……這個,也不用特別強調。”
一朵桂花從樹上飄下來,擦着她的鼻尖劃過,她摸摸鼻子,轉移話題:“能說說這宅子,最近出了什麽問題嗎?”
周中陽往石凳上一坐,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她也坐。
她在他對面的蒲團坐下,示意他講。
周中陽說:“宅子到沒見什麽大問題,有問題的是宅子裏的人。”
她問:“人怎麽了?”
“有個照顧我奶奶的小姑娘,有天半夜突然在院子裏唱歌。我奶奶睡眠淺,被吵醒了就讓人出去看,結果喊她也沒有回應,她唱了一會兒又哭,哭了一會又笑,嘴裏還一直喊着‘山君、山君’,後來便暈了過去。這大半夜的,特別詭異。”
“中邪了?”
“不知道,現在還在醫院裏躺着,沒有醒。”
“失魂了!”陸靈蘊斬釘截鐵地說。
“什麽?”他沒聽明白。
她解釋:“就是魂丢了,或者神識被別的什麽東西控制了。這種情況下,要麽昏迷,要麽就是做出來一些不符合她常态的事。她昏迷多久了?”
周中陽說:“有兩三天了吧,醫院還沒準确說法。能救嗎?”
“如果真是失魂了,時間越久陽氣散的越多,就越難救。”她記得師父是這麽說的。
他問她:“你有辦法嗎?”
她遲疑了一會說:“我……我可以試試。”
他脫口而出:“也是第一次?”
陸靈蘊:“……嗯。”
周中陽:“……”
愣了下她又補充:“要是等我師傅來,怕來不及……即使不成,也沒有壞處。”
就信她一次吧,他說:“那需要準備什麽?”
陸靈蘊:“有她的八字嗎?”
“這個……恐怕不方便問。”
這得找她的家屬要,總不能說,你家閨女在我家中了邪,給個八字幫她驅邪用,關鍵還不一定能成。
陸靈蘊又說:“那取她一滴血?”
他想了想說:“這個應該可以,你什麽時候要?”
“今晚12點,我招魂,在這之前拿到就行。”
“嗯,我來安排。”
周中陽去安排取血,陸靈蘊也需要做些準備。
她回到房間,先給師父打了個電話,把情況一說,他的判斷和她一樣,失魂了!但聽說她要招魂,他明顯愣了一下,繼而囑咐說:“出息了!師父我很欣慰,不過有一點特別關鍵,你一定要記住!”
她大受鼓舞:“師父你說!”
陸震:“幹活之前,務必先把價錢談到位!”
陸靈蘊挂了電話!虧周家老太太下午還對她師父一頓誇!
她翻出來一張黃表紙,準備好毛筆、朱砂和她小時候師父給她刻的一方小印。深吸口氣,她在心裏祈禱,三清四禦五老六司七元八極的神仙們啊,小弟子要獻醜了,丢人不打緊,人命可得保佑我撈回來啊!
為了把陣仗搞低調點,等到夜深人靜時,她才在那小姑娘唱歌的院子裏擺了一張案臺。
周中陽和周聰把東西送了來,竟是醫院的采血管……血取的有點多。
時間走到0點,陸靈蘊點了香燭,取出黃紙,滴上一滴血。屏氣凝神,提筆、落筆,口誦收魂咒:
蕩蕩游魂,何處留存,驚虛異怪,墳墓山林,今請山神五道,游路将軍,當方土地,家宅竈君,查落真魂,收回附體,築起精神。天門開,地門開,天地門開,千裏童子送魂來!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勒令!
收筆、落印、符成,一旁的倆人已經看傻。
她說:“別張揚,悄悄将這符放回那姑娘身上去。”
“我去吧。”周聰接了過去,又說:“辛苦陸小師傅了!夜深了,早點休息。”
符紙取走,陸靈蘊才覺得心跳得有點快。
周中陽說:“你剛才畫符的樣子,倒有些大師風範。”
她有些得意:“那是!性命攸關,我剛才比考試都認真的好不好?”
他輕笑:“嗯,陸小師傅認真起來,很可愛。”
燭火映着他那張好看的臉,陸靈蘊心情竟莫名松弛了些。
第一次出手打實戰,就跟考完試等成績一般,不知道那道招魂符到底有沒有用,她忐忑又興奮地在床上翻滾了個把鐘頭才睡着。
可她睡眠歷來淺,就在睡得正香時,隐隐聽到有人在唱戲。猛地睜開眼,聲音正從隔壁傳出來,咿咿呀呀,在深夜裏,又清晰,又滲人。
隔壁住的,是雨濃。
陸靈蘊心裏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從行李箱中翻出一把小銅錢劍,想了想,又往懷裏揣了幾張符,這才開門出去。在雨濃門口,遇到了匆匆趕來的周中陽。
她們住的是那種傳統的老房子,不大隔音,此刻屋裏的戲腔聽得越發真切。
周中陽跟她對視一眼後,開始叫門:“雨濃!開門!”
屋內的人置若罔聞,仍然在忘我地清唱。
她直接說:“踹門!”
“哐”一聲,門開了,門內聲音戛然而止。
周中陽按開了燈,入眼的情形有些駭人。
本來早已入睡的雨濃,此刻正披着床單坐在地上。她長發淩亂,面色慘白,雙眼空洞無神,但給自己化了個妝。眉毛黑粗,大紅色號的口紅打在了兩腮上,嘴唇的口紅從嘴角畫到了臉頰,那樣子,讓陸靈蘊覺得,活像她店裏紮好卻沒畫好的紙人,全然沒了白日裏精致的模樣!
“雨濃?”周中陽小心地喊她。
她終于有了反應,緩緩擡起頭,對着周中陽露出了詭異的微笑,一聲戲腔從她口中悠悠傳出:“山~君~”
又一個中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