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玉牙
玉牙
前半個晚上,陸靈蘊都在房裏畫符。
關于道家的符箓,其形似雲,據道經記載是天上的雲氣結成,神仙臨摹後傳之人間,因此符箓也被稱為是“雲篆天書”。關于符箓的神秘和厲害之處,還有個典故。
相傳在道教祖庭天師府的伏魔殿裏,有一口鎮妖井,裏面有被張天師用符箓封印着的一百零八個魔君。北宋的洪太尉來龍虎山,請張天師去京城進行羅天大醮,結果好奇之下揭開了那道符。只聽一聲巨響,一道黑光直沖雲霄,在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向四面八方飛去。
小小一道符的威力之大,可見一斑。
畫符屬于基本功,需要心靜,她此前功夫不甚紮實,一些複雜的符箓尚做不到一氣呵成。今晚沒事幹,潛意識裏又防範着山君,索性便把此前陸震畫的各種符一一擺開,照着來了幾遍,直到胳膊發酸,眼睛發脹,瞅瞅時間已至深夜。
她把筆一放,直接洗漱完爬到床上,眼皮發沉,但是精神上卻還在苦熬,又強撐了一會,終于不堪疲累睡了過去。
窗外月朗星稀,涼風習習,院牆上的薔薇花随風點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喊她,聲音不大,很溫柔,近在耳邊,又好像響在庭院。
她尋着那個聲音找過去,路過桂花樹,沿着薔薇花牆,穿過拱門,看到前院花圃的芭蕉樹前,站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風搖動着芭蕉樹寬大的葉子,光影便在他身上搖曳生滅。
她慢慢走過去,借着幽幽的月光,看到他一半臉遮在芭蕉樹的陰影裏,另一半臉清隽離塵,眉眼溫柔,朝她伸出手說:“過來。”
正是那個溫柔的聲音。
她走到他跟前,遲疑着問:“山君?”
“齊修,我喜歡你叫我齊修。”他的聲音也很好聽。
她喃喃出聲:“齊修……”
一只大手撫上她的臉,微涼。他說:“還是這樣好,你不惱,也不躁,真乖。”
她就有點恍惚,心裏升起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怔然間,她人被他抱進了懷裏。迷迷糊糊間聽到他說:“那只玉牙,可否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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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聽懂,從他懷裏擡頭問道:“還你什麽?”
“玉牙,你送我的玉牙,可否還給我?”他眸光殷切,又說了一遍。
她還是沒懂:“我不知道……在哪裏?”
他又将她摟回了懷裏,俯在她耳邊低聲祈求:“乖,你好好想想。”
她使勁想,但腦子是混沌的,只耳邊的呼吸那麽清楚,濕濕熱熱,繼而蔓延到頸間,他的唇落在她的肌膚上,柔軟,但是有些涼。
周中陽望着手機上的紅色嘆號,心裏不踏實。
手機沒信號,匪夷所思。
面前房間的窗戶黑着,裏面安安靜靜。他想敲門,稍一使勁門就開了,她這是……留了門?
“靈蘊?”他進門先喊了一聲,沒得到回應,便按開了牆上的小壁燈。昏黃的光線不是很亮,但足夠看清房裏的景象。那桌上鋪了一片黃符紙,地上還掉了幾張,半夜裏這幅場面不免讓人心驚。
她不在客廳,他本能往卧室找,門推開,借着微弱的光,果然看到床上有人,開了燈,入眼的一幕刺激着他的神經。
那丫頭和衣而卧,雙眸緊閉,睫毛輕顫,臉頰一片潮紅,連白皙的脖頸和漂亮的鎖骨也染了緋色。她領口開了一顆扣子,依稀能看到其下飽滿的形狀。她扭了扭身體,微微仰頭,朱唇微啓,一聲壓抑的輕吟從口中溢了出來。
這副神态,在周中陽心裏重重撞了一下。
她情愛未通,這是做了什麽夢?!
他喊她不應,又在她臉上輕輕拍了拍說:“靈蘊,醒醒!”
陸靈蘊猛地睜開眼,看到周中陽那一刻,似乎還沒回過神來。她胸口劇烈地起伏,喘了幾口氣,才像是意識到眼下的情形,撐着床坐起來問:“你怎麽來了?”
周中陽楞了一下,眼下看起來也沒什麽意外,他更像是深夜闖入小姑娘房裏的登徒子,多少有點心虛地說:“我擔心你有事……不是說那玩意兒會再來嗎,我不放心。”
“哦。”沒有更多話了,這一個字聽起來像是呓語。
這就更尴尬了。他總不能說,我看着你剛才的表情不對,你是不是做了啥夢?
雖然他确實很想問,但不合适。
氣氛有點凝重。
他楞了幾秒鐘說:“既然沒事,那我回去了,抱歉啊打擾你休息了。”
他朝外走,幫她關了燈,将要關卧室門時,突然聽到身後說:“等一下。”
他頓住,又将門推開了一些,但是手還扶在把手上,問她:“還有事?”
她聲音軟軟的:“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可以嗎?”
“好。”他說完将門帶上,回到客廳裏找了個沙發坐下。
瞧着她的神态,是有話跟他講吧,果然今晚還是有點什麽事。
他腦子裏又浮現出他剛剛看到的那一幕,那張精致的小臉上滿是情欲,這與她平日裏反差太大了。但不得不說,那神态極具誘惑性,現在這畫面有點揮之不去。
卧室門開了,她走了出來,頭發随意地挽了起來,臉色還是有些不自然。
她在他對面坐了,像是在猶豫怎麽開口,過了會兒才說:“我剛才做夢了,我夢見了他。”
“草!”他低低地爆了聲粗口。
這答案在他潛意識裏其實有些冒頭了,但是他又不願意往那兒去想,但偏偏,她自己說了。
他情緒複雜地看着她,正想着是要先安慰,還是先問細節時,就聽她又說:“夢裏我看到的山君,是你的臉。”
“啊?”他這下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他和山君共用一張臉這事,實在不叫人期待。
他想了想,試探着說:“會不會,因為他頂着我這張臉親了你,所以你……”
“也許吧。”她低着頭,悶了一會兒又說:“在夢裏,我……竟然沒有反抗。”
他噎住了。她那副神态,确實是沒有一點抗拒的意思。
他憋了半天,實在是沒憋住,問她:“到了……哪一步?”
她臉上消失的紅暈,眼見着又顯了出來,小臉紅彤彤的,幹脆兩只手托在了臉上,眼裏都是沮喪。愣了一會兒,才又伸出指頭,指了指自己的鎖骨。
周中陽繃着的一根弦這才稍稍松了些,繼而又忿忿地說:“我應該早點來,媽的!”
看她情緒還是不好,他又安慰她,也像是安慰自己:“也可能就是個尋常的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嘛……”
“不是。”她打斷他:“不是尋常的夢,他向我讨一件東西,玉牙。”
“玉牙?什麽東西?”他想了想又問:“這是他的條件?”
“可能是吧,他讓我把玉牙還給他,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他讓我想想。”
周中陽似乎比她還愁:“這邪祟有啥話不能一次性說清楚啊,這雲裏霧裏的打什麽機鋒?”
陸靈蘊幽幽地:“他是想說什麽,但是我醒了。”
這意思還怪他喽?
他幹脆說:“別瞎耽誤功夫了,讓你師父直接收拾掉算了!”
收拾掉嗎?陸靈蘊沒吭聲。
她望着他,眼前這張臉嚴肅中帶着些氣憤,夢裏卻是溫柔而滿眼期待。
她忽然意識到這種情緒是怎麽回事了,她舍不得,對他竟有一點喜歡。這和第一次夢見他,他頭上接二連三地落下天雷,她看到他嘴角出血時的感受一樣,她當時難受得想哭。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對面的人,有點分不清這情緒來源,是因為周中陽對她有意無意的親密嗎,讓她在潛意識裏有了一些些好感,直到這張臉親了她,這情緒就一發不可收拾?
不然很難講,她為什麽會對一只邪祟産生了熟悉和不舍,連夢見他也是周中陽的臉。
這種感情一旦起來,再看周中陽時,心裏有點澀澀的發堵。
周中陽不明所以,就覺得她眼神濕濕的,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想問,就聽她先一步開口,聲音潮軟地像浸過蜜糖:“我好像有一點喜歡……”
喜歡誰,她沒說,周中陽,或者齊修,好像都不合适。
一定是大半夜的人不清醒。她閉了閉眼,再開口似乎冷靜了許多:“謝謝你來看我,應該沒什麽意外了,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周中陽心情微妙,她剛剛呓語似的撩撥了一陣兒,他還沒消化好,她又雲淡風輕趕他走,他活了二十多年,被個不知道算不算情窦初開的小丫頭拿捏死死的。
盡管如此,他還是說:“行,那你休息吧,有事打我電話。”
周中陽走後,陸靈蘊把落在地上的符紙撿起來,自言自語說:“居然不怕。”
她這會兒沒了困意,映着月光走了出去,路過桂花樹,沿着薔薇花牆,穿過拱門,站在花圃前那棵芭蕉樹下。有風,芭蕉樹的葉子輕輕搖曳,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蕩。
她站在夢裏齊修站過的地方,輕聲念道:“玉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