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見日大戲

見日大戲

李青琅早早就醒了,規矩地穿好了官服,立在前堂中等張又嶙。

至南以玄色為尊,玄黑色為皇室用色,而官員則以青黑色或藏青藍黑色的官服為主,色越淺官位越輕,故張又嶙這個從二品的官,衣着深青黑色官服,衣擺順邊繡着錦簇團枝梅花。

而作為沒有正式官職卻被點名去見日列隊的閑散人,李青琅今日未穿平日裏馭狼而行的簡便勁裝,只套了件常見的灰藍色官服長袍,這官服已被沈氏熏香,李青琅雖未及冠,卻已身長八尺,像棵抽條的青澀柏樹,直挺挺的,薄肩窄腰,尋常的灰藍色倒被他穿出了凜然的氣勢。這衣擺上雖只有銀絲勾的冰裂梅花紋,但和他耳骨上青黑色的長流蘇和耳垂上的紅寶石墜子一搭,又顯得他像個閑散貴氣的少爺。

“嚯,我們青琅确實俊朗帥氣,不像我,這官服年年都得為了這越來越圓滾的肚子改大。”

張又嶙撥弄着冠,走到了前堂中,笑着同李青琅搭話。見日迎勞儀式的儀仗隊今日由另一位禮部侍郎帶領,天未亮時就已經到達了齊北的館築守宮,其餘官員只需在宮門內等候。

今日,宮門洞開,迎勞外賓的另一位禮部侍郎将帶着齊北使團從中南大街一路直入皇城,中南大街兩旁富民出金帛,百姓市牛酒,迎勞厚遺之,主客盡歡。

故李青琅和張又嶙到達宮中之後不消一會,至礽帝也盛裝駕臨,端坐在宮門正對的太極殿前等候,官員們列于太極殿前的玉石廣場兩側,廣場開闊,遠處宮牆再高大都遮不住半邊的天空。廣場正中央直入太極殿正門的磚路已經鋪好了氈毯,兩側立着大纛旗,威嚴的狼頭和至南的國號迎風飄着。

見日出席的數百名官員按照官位從高到低而列,肅穆玄黑的皇城與宮牆、玉石磚路上鮮紅的大纛旗、還有官員身上的官服,如此,由玄黑到淺灰的顏色依次鋪開。

李青琅立于隊伍末尾,紅寶石耳墜在一片玄黑深沉之色中閃耀。

張又嶙的位席在前面,待李青琅站定後,他又叮囑了幾句才走:哭窮、低調,見日結束回府之前,都不要和齊北起任何沖突。

李青琅輕輕點頭。

禮樂聲漸漸近了,恢弘的鼓樂和琴瑟争鳴,皇城內的兩大排編鐘也奏起禮樂,至礽帝立刻從太極殿中央的狼頭寬椅上起身,一甩厚重的玄黑暗紋狼袍,快步上前,兩旁的儀仗也立刻跟上,華蓋大纛依次列于身後,随着帝王的前行迎上前去。

作為迎勞使的禮部侍郎帶着齊北的使臣團步入宮內,禮樂在見到齊北使臣身後所跟的一長排擡着見禮的兵士,驚得亂了幾個音,兩側的官員們也一陣窸窣、交頭接耳。

整個太極殿廣場少說也近有十裏方圓,而齊北使臣的見禮一箱箱放下,竟鋪滿了小半邊廣場。

至礽帝臉上挂着的面色不改,眸色卻狠狠沉了沉,垂在身側的手暗暗緊了緊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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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北禮節使宋利,見過至南礽帝陛下。”

至礽帝輕輕擡手,百官于是立刻行禮,李青琅也立刻照着昨日張又嶙臨時教給他的見禮儀态有模學樣。

齊北使臣又向百官福身回禮。

繁文缛節一套整完,在客套寒暄之後,那宋利便開始了正題:“承齊北桓帝陛下盛情所托,我等一路攜厚禮而來。齊北乃平原國度,玉石不如至南,奇珍不如洋東,寶石不如臧西,但這花果異樹、禾黍種子,齊北倒是有不少,現下贈予至南,以期齊至友誼金石般牢堅。”

說完,這宋利便再一福身,拍了拍手,叫下面的人擡上來一個大箱子。

足足八個齊北漢子扛起圓木将那大箱子擡至太極殿正前,再由兩名大漢猛地一掀。

那箱子裏裝的,竟是一頭由足金打造的戰狼!

至南以狼為圖騰,狼神的威嚴就是至南的國威,盡管皇室在努力削弱狼神信仰對于國家發展的實際影響,但在百姓的心目中,狼神的威嚴永遠是至南國的驕傲。

今日有個好天,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的這樣一頭金狼,十足地刷滿了至南的好感度。這金狼神态逼真,連雕刻出的毛發都絲縷清晰,狼目銳利、狼爪尖銳,狼牙上沾染的血都是朱砂染的色,李青琅離得老遠,也覺得這狼金光閃閃、奪目非常,好似活過來一般神氣。

八人才能擡動的金子,得多少錢啊,李青琅旁邊站着的就是戶部度支府的官員,他瞧着那大金子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掰着手指就開始算金價。

齊北的使臣們不動聲色地環視了一圈至南大臣們,現出了些許得意的神色。

如果是弱小之人向你獻上厚禮,還可能是圖謀庇佑或貿易互通。

但本就強大的齊北備下厚禮,至南又能回饋什麽呢,一聯想到點名要見李青琅的事,朝中除了個把財迷還盯着那大金狼挪不開眼,剩下的人或多或少臉色都有些變化,隐晦地瞧着李青琅的方向。

李青琅本人渾然不覺,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礽帝是何許人也,百官只見他們陛下大大方方地誇贊着,眼神裏也是止不住地欣賞,甚至開始詢問着那宋利将金狼置于宮城內何處最能彰顯至齊友誼,那宋利也笑着搭話。

陛下像是聽不懂這厚禮的言下之意般,收下了這小半個廣場的禮物後又開始關懷備至,絕口不提回禮和李青琅之事。

“至南發展不比齊北,但也還算不錯,中南大街上的幾處商館鋪子,等見禮結束了可叫禮部的人帶齊北諸位使臣去瞧瞧。”

礽帝笑得熱情又客氣,話也已經遞了出去,幾個人精一樣的官員立刻出來寒暄,應承下了帶着齊北使臣應酬下館的差事。

但那宋利在這虛假的熱絡中卻冷不丁道:“看礽帝陛下的意思,是願意收下我齊北的禮物了?那我齊北也是有條件的。”

果然,來了。

礽帝的笑容加深了,神色卻冷了冷:“這個自然,禮尚往來。”

“收了我齊北的狼,就別再收其他的禮了,比如,”宋利一字一頓道:

“臧西的象。”

全場嘩然。

礽帝都沒忍住意外的神色,李青琅聞言也擡起了頭,本來為了低調不起沖突他都快把腦袋埋進玉石磚地裏去了。

“這……這話……要要怎……麽說呢。”

蔡勇桦神色嚴肅,平時他一在朝堂上發言就有臣子偷笑,此番也沒人顧得上嘲笑他了。

“臧西的軍象早些年就開始民用了,礽帝陛下,您不擔心,終有一天,臧西的象開始商用嗎。”

宋利其人,長相平凡,甚至說得上憨厚,此番銳利了眼神,便能看出幾分算計的陰狠,不愧是能帶着齊北使團一路南下的總使。

他環視了一圈至南嘩然的官員和眼前面色陰沉的帝王,刻意地嘆道:“看來至南的消息不大靈通啊,至臧友好通商多年,我們齊北只是借道的,竟知曉得比至南還早,鬥膽一問礽帝陛下,至南與臧西可還真友好啊?”

宋利這話挑撥的意味太明顯,在場人都清楚,無論至南的情報網出現了任何問題,落于齊北下風的此刻,首先應當解決的問題是眼前的齊北。

清泉前幾日被發現死在臧西,一擊斃命,身上雖然沒有被折磨拷問的痕跡,但是傷口利落,一看就知是殺手所為。

這些年來,對于軍象民用這件事,至南可以說得上是絲毫不知情,安插在臧西探子沒有一個提及過這些內容,但連齊北都知曉的事,更何況還是大範圍的民用,至南竟然全然不知情!

可笑!

但清泉已死,死無對證,就算要追究,現下這個情況也是為時已晚于事無補。

礽帝顯然是動了怒,眉眼間山雨欲來,釋放出了帝王的威壓,但他臉上原本熱絡的笑容依然挂着,只是沒有說話,在場的官員也無敢應聲,紛紛低下了頭。

宋利立刻道:“至臧的關系我無從置喙,但是礽帝陛下,此番齊北的厚禮別無他意,僅是示好。”

“怕是想結盟叭!”有武将聽他的巧言難掩煩躁,大聲對宋利嚴詞道:“齊北之心昭然若揭!不過是怕我們買了臧西的象,象狼聯合,對你齊北産生威脅罷了,不必挑撥!”

“高大人!”

“是,臣多嘴了。”

礽帝佯怒,可在場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借着高昌的嘴把大家的想說的話說出來而已。

那宋利便接着道:“礽帝陛下,其實無論是臧西還是至南,如今都在尋求發展之道。至南人文商業如此鼎盛,臧西也将軍象民用,各國的信仰圖騰越來越為人所用,我們齊北也自然有擔憂。比如,曾經視為臧西女帝化身的象群也開始了買賣交易,那如果臧西提出至南可用馴化的狼軍來交易的話,陛下會拍板嗎?”

這問題犀利,場上一時沉默,因提到了狼軍,李青琅的眼皮也掀了掀。

“如此,我們齊北可真是前狼後象,惴惴不安啊,所以不能不先下手為強,選擇齊北青睐的盟友。”

礽帝聽到這,終于卸下了外交面具,他掀袍、甩袖、轉身,徑直走向了太極殿中的狼頭椅,待坐定後緩緩開口,聲音有力而低沉。

“說說看,你們齊北開的價碼。”

“礽帝陛下痛快!齊北願出讓當前至臧貿易過路費的三成,換至南的一個承諾,那便是不與臧西交易軍象或狼軍。”

戶部的幾個領頭的官員對視着,撇了撇嘴。

聽上去齊北還挺誠懇似的,但是近兩年,齊北的過路費一漲再漲,邊境有軍隊駐紮才算是沒有起禍亂,若是齊北再流氓行徑尋釁滋事,又借故漲一大波過路費,那這仗都遲早得打。

所以,盡管打了七折,也還是比最初談的過路費高出了兩成,齊北依然純賺,還白嫖了至南的承諾。

更何況,這承諾背後又有怎樣的影響尚未得知,且臧西的情況也都來自于齊北的一面之詞,真實情況尚未可知,如何能輕易答允齊北需要的承諾內容。

李青琅年紀尚輕,聽得齊北這大言不慚還好似吃了虧般的話,低着頭翻了個大白眼,被旁邊戶部的官員提醒似的戳了戳腰。

礽帝未置可否,宋利立于殿前和至南官員之中,繼續道:“還有第二項交易,如果礽帝陛下對于第一項交易仍有不滿,不妨考慮下這條。”

“那便是,至臧貿易的過路費,齊北之後将不再向至南國收取,直接減免!僅收取臧西方的貿易過路費用。”

這次,李青琅都被驚得擡起了頭,至南衆臣都覺得齊北有病似的瞪大了眼看着宋利。

“當然,也是有條件的,條件是,借李青琅李小将軍的馭狼之術一用,為我齊北也打造一支狼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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