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密信公開

密信公開

毛毛是經驗豐富的領狼,夏天的白日很長,所以毛毛有意地略微降低了趕路的速度,一行人不緊不慢,仍然正好在夜幕将臨、天色即晚之時到達了官道旁專為西南使臣所設的館驿。

不同于商隊行人入住的自營館驿,使臣的館驿前有一小隊駐軍和一位禮部官員,但驿道附近的館驿和飯館、茶攤都集中在一處,所以傍晚到達時,驿站這兒也說得上熱鬧。

茶攤這有不少從西南回來、往郢都去的商隊在飲茶休憩,老遠看到地平線上出現了高高揚起的幡旗,都知是使臣隊伍,商隊和茶館之人都紛紛起身拱手行禮。

幡旗現出全貌,為首的二人紗衣覆面,并駕二狼,最前面的狼領着路,最後面的護軍馬蹄聲齊,但最顯眼的還是中間那頭碩大的象和象背上寶石琳琅的女子。

至南的普通百姓沒見過象,但驿站這大多是來往的商隊,面上都劃過了然,知曉這是臧西近日來至南的使臣,不整齊的問好聲恭敬響起,薩莉亞大方環視點頭示意,驿站的官員迎了上來,帶着一行人進了館築。

守軍開了館築玄色的大門,小象也能輕松進入,而後守軍關上了玄色大門繼續把守,使臣館驿不對外迎客。

進了館驿,小象找水井,狼群舔爪卧地吐着舌頭喘氣,李青琅喊着餓,薩莉亞和李良安笑着看他,碧鈴進屋沐浴更衣,臧西人也摘了外袍,加吉解開了辮子,束發的蛇頭扣閃着瑩瑩綠光,圓圓看見後想撲着玩,加吉便笑着和它逗着玩,把李青琅吓壞了,怕圓圓不知輕重咬了他。

羅志剛找館驿的守軍打了招呼回來,進了前廳看見一群人亂在一起,于是喊着“膳堂已經上菜了,快點吃飯了”把一行人搜羅起來。

跑了一天,衆人臉色雖有疲色,卻都笑嘻嘻的,碧鈴簡單沐浴了下,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後渾身舒爽,結果回來還得坐在一身臭汗的人中間,露出了些許嫌棄的表情。

羅志看到後,大聲笑着,調侃林大人嬌氣。

薩莉亞微微一笑,讓開了身邊的位置:“林大人來這邊坐吧,我應該沒有羅大人身上的汗味重。”

碧鈴忙行禮說不敢不敢,結果被李青琅拽了一把,最後還是坐在了李青琅和薩莉亞的中間。

驿站的晚餐比中午在晟城的簡單許多,但是勝在清爽新鮮。

“你們至南別的不說,筍和蘑菇是真的鮮美,可惜我們那老下雨,地勢也低,蘑菇就那種,筍更是沒有。”

李青琅好久沒吃上脆蘑菇醬了,直接把飯拌了蘑菇醬攪和了一通:“你們到邊境買呗,邊境有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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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蛇族大臣卻擺了擺手:“齊北的中間價要得越來越高,你們至南也要賺錢啊,利益空間越被擠壓,價就越高,蘑菇都快買不起了。”

羅志也來勁了:“嚯,你們臧西的珠寶還有水果不也是越來越貴了,我媳婦剛懷我家小子的時候想吃椰桃和綠蕉,我日日給她買,出了月子她不愛吃了就好一段時間沒買,結果前段時間又想了,一去集市發現居然漲了十倍的價。”

幾人抱怨着物價:“俸祿不漲,物價飛漲,齊北害人啊。”

李良安埋在兜帽中悶聲道:“再這麽下去,遲早要打仗的。”

李青琅扒拉着蘑菇醬拌飯,咀嚼的動作頓了頓,也微微點了點頭。

兩國勢力坐在一桌,如此和諧地談論戰争問題,也只能因為兩國是盟友,不管是主動結盟還是被迫協作。

利用貿易逼戰,這是齊北的陽謀,而挑撥至南和臧西,讓兩國無法聯合,這是陰謀。

雙管齊下,方便齊北逐個将臧西和至南攻破,确保自己的霸主地位。

對于陰謀,此趟臧西的出使就是從明面上打消齊北的妄念,安至南的心。

而貿易逼戰……目前确實沒有很好的辦法,但無論是臧西還是至南,這二十年也在各尋發展與出路,齊北也不會那麽容易就逼戰且順利取勝。

所以臧西和至南兩國再怎麽暗中試探、各自圖謀,面上也是和和氣氣,兩國都知道目前撕破臉的下場是什麽。

只怕今日撕破臉,明天齊北就會發動鐵騎南下。

“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懂,無論臧西和至南誰遭殃,自己也都跑不了被藩屬、統治的命運。

碧鈴也點點頭,碧落部一向負責國內事務,但李青琅的事牽內又涉外,盡管控制李家的壯大發展确實也是為了皇權穩固,但同樣也是為了長遠發展和日後和他國的戰争優勢,礽帝本意是徹底斷舍離李家的馭狼優勢,厚積薄發,但碧鈴這個法子可以維持住目前微妙的平衡局面,為至南的人治發展争取時間。

至少目前來說,在有李青琅效勞的至南國面前,不知礽帝打算的臧西是絕不會撕破臉的,臧西仍然需要至南的狼軍。

所以唯一的變數就是李青琅,要确保李青琅仍效忠至南,至少不能被臧西忽悠走,否則至南将失去唯一的優勢,他是至南唯一被臧西視為盟友的價值,也是齊北忌憚的原因。

這才是礽帝要碧鈴這趟跟來的根本目的,至于是否被臧西識破拆穿,陛下不可能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之所以還敢大方派自己這個面生、一看就不是禮部臣使的花魁來,就是拿準了唯有自己能拿捏住李青琅,臧西就算識破了也不能怎麽樣。

不愧是陛下……

下午那麽慌張,想來也是碧鈴自己心虛、不安于李青琅那事的緣故,現下冷靜了,想通了這些關節了,才算是回過味來,于是碧鈴大方地笑了笑,坐在薩莉亞旁邊也沒有那麽拘謹了。

加吉嘆了口氣:“這種時候還真是羨慕洋東國啊,一條海河直接隔絕了這些煩心事。”

李青琅一聽也好奇了,追問到:“對啊,為什麽洋東國仿若與世隔絕一般,明明咱們這的洋東人也不少。”

加吉是出使外部的蛇族大臣,熟知這些國情,逮着李青琅這個問題侃侃而談:“洋東的那條海河難守難攻、又急又深,洋東人自己出海都要祈求海神保佑的,加上也沒有國家和他們接壤,畢竟海河發源于雅天雪水。高山、激流、最後到深海,洋東人簡直像被自然山川隔開了。”

一桌人都安靜地聽着,驿館的侍從也好奇地聽加吉講故事:“五十年前,雅天山大雪崩,海河上都是漂浮的冰川,冬天霜凍,春來雪化,海河邊的城市遭了殃,五十年前柳氏當權,無能昏庸,一大堆洋東人冒險渡河,來了大陸上,這才進入你們至南,建立了你們至南最東邊的貝城。”

“不過聽說現在洋東換成仇氏當政,洋東治理得還不錯,一般要不是洋東本國有什麽大災,他們是不會冒險往外跑的,那海河無風起浪,還有食肉魚,餓狠了能咬穿船板吃人。”

李青琅聽得入迷,加吉說完這段話換氣的時候他才把嘴裏的飯咽下去。

加吉見李青琅滿眼驚奇,想起一桌上就他年紀最小,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向往外世的時候:“青琅……李小将軍這名字也有趣,雖然琅和狼同音,但是青琅名字裏用的這個琅字的意思,除了美玉,還有青色珊瑚之意。”

“珊瑚?那是什麽。”

“據說在洋東國南方,靠海的城郡能見到,形狀似樹枝一般,卻生長在海裏,最奇的就是它的顏色,有的青綠有的碧藍,還有鮮紅和豔黃,是不畏世俗眼光只顧自己美麗的豔麗勇敢。”

李青琅似是徹底起了興致,眼睛眨巴着、前傾着身子,然後扯了一把旁邊碧鈴的袖子:“我們以後有機會也去看看吧!這次先帶你去邊境看看密林和狼群。”

他眼裏含着憧憬與期許,似乎無需去詢問征求碧鈴同意,只是告訴他未來的計劃般篤定。

碧鈴在李青琅的眼神中呆了呆。

這種熟稔叫羅志吃味般開起了玩笑:“都是一起護軍出發的,李小将軍怎的待林大人比咱們護軍的還親近啊,武将不是一家親嗎,那珊瑚也帶我們去看呗。”

李青琅眼神中溫柔的期許立刻轉為了錯愕,他還沒來得及撓腦袋想出回應,旁邊碧鈴和臧西的幾位使臣都笑噴了。

碧鈴的袖子還被攥在李青琅的手心裏,通過袖子将憋笑的震動傳遞給李青琅,李青琅擡手給碧鈴順了順背。

李青琅從沒見過碧鈴笑得這麽不自制的模樣。

不是疏離又刻意的勾人笑容,也不是在南閣中私下裏放松的輕笑,似乎趕路一日,走出郢都,四野空曠的驿館也叫人心境大不相同,純粹被逗樂的碧鈴,連平日清麗精致的臉都笑紅了。

真好,感覺他越來越真實,最開始李青琅感受到的遙遠碧鈴,終于像個咫尺的存在

幾人笑作一團,羅志尴尬地笑了笑,還在追問“怎麽了怎麽了笑什麽”。

加吉捂着肚子在大笑間抽空回了他一句:“你如何能與李将軍家的林大人比啊!”

李青琅紅了臉,薩莉亞掩嘴而笑,打趣地看着他,李青琅臉一熱,掩飾道:“哎呀吃飯吃飯。”

一片快活的氣息。

直到晚上分好了房間,羅志抱着自己的行囊,親眼瞧見李青琅進了林大人的房間,這才一拍腦門,臉臊得通紅:“哎呀!他倆……他倆……”

最大的房間給了薩莉亞殿下,她剛要進屋,看見羅志的模樣,搖頭笑着走開了。

左右也不能拿了那碧鈴審問,走一步看一步吧,不急。

……

李青琅的衣服和碧鈴的裝在一處,帶的都是碧鈴給他裁的新衣,沈氏只給李青琅收拾了些必用物品,那些新衣李青琅沒舍得帶,結果碧鈴倒是給他帶了許多,都是些藍色、紅色的豔色衣裳。

李青琅脫了身上那件月白色的中衣,一股子汗味,他丢了盆裏便準備和碧鈴的衣服一起端去沐浴的時候搓洗一下,天氣熱、晚風起,一夜衣服就能幹。

結果碧鈴叮囑了一大通,什麽繡線處不能揉搓、金絲處不能用皂液,最後見李青琅只知點頭卻心不在焉的模樣,便推着李青琅進了浴房,自己也跟着進去了。

“你……你進來做甚。”

浴房沒有屏風,驿站只有簡易的木桶,水井倒是近,出了後門就能打水。

“怕青琅把這兩件價值不菲的好衣裳洗壞了罷了。”

李青琅護着自己,他身上只披了件水藍色的中衣,腰帶都沒系緊。

碧鈴打了水回來,見他這副羞赧又故作警惕的模樣,撇了撇嘴:“好了好了,我不看你,我就洗個衣裳,洗完就走,青琅安心洗吧。”

見碧鈴真的背對着自己撩起袖子浸濕盆裏的衣服,李青琅才脫了衣服,頂着紅臉,小偷似的、輕手輕腳鑽進了盆裏。

兌了熱水的洗澡水溫度正好,碧鈴那白皙纖細的指頭捏着衣服浸濕了之後,着重把領子和袖口輕搓了下,就把衣服丢回盆裏。

李青琅正盯着他的背影瞧,碧鈴卻猝不及防地轉過身來。

“泡一會更能下髒。”

“……哦”

碧鈴泡着衣服,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擦幹了手又推門出去了。

過了一會,他拿了張玄色信紙進了浴房,給李青琅看了眼。

“這是竹漿做成紙再染了玄色後的信紙,專門用于向陛下彙報通信。”

李青琅目瞪口呆。

之前那小青鳥送錯信的時候他就猜到了,但是他從沒想過碧鈴會這麽直白地告訴他。

那信上的內容平平無奇:“到達驿站,将至栖霞郡,走林地,羅回。”

李青琅看完後半張着嘴驚訝地看向碧鈴,碧鈴卻偏過頭,浴房裏的紙燈比外面昏暗些,照不清碧鈴眼神裏閃着濃郁的情緒,李青琅只好細細打量他的神色。

碧鈴有些賭氣般、有似是委屈:“你……你在晟城時不是防備我了嗎,我問你是不是會馭象,我好奇問問而已,你……你卻下意識防我。”

晚風習習,從窗隙吹進來,紙燈燭火蹦了蹦,從側面映在碧鈴的眼中,竟像淚光閃爍似的,李青琅幾乎是立刻就揪緊了心和眉峰。

“我……”

他沒想到碧鈴如此敏銳,但也說不出辯解的話來。

“這下青琅可以放心了吧,我真的……”

碧鈴本低着頭,說到這竟直直擡起頭看向李青琅。

“我真的,不會害你的。”

李青琅神色大震。

晚風聲、蟲鳴聲似乎都遠去了,李青琅此刻覺得一直被碧鈴握在手裏的、他自己的心髒被碧鈴輕手放回自己胸腔似的,雖然劇烈跳動着,但是卻是帶着安心感的心動。

他知道自己的不安,并且給出了回應。

幾乎是不自覺地,李青琅從木盆裏站起了身,向碧鈴前傾了身子,神色急切又誠懇,有一千句衷腸要訴、一萬聲愛意要說。

碧鈴卻不受控地眼神下瞥了一瞬,然後就像被燒紅了臉一樣猛地轉開了臉,他用木簪輕輕挽起的發髻猛一甩。

李青琅這才意識到什麽般低頭看去。

木盆不算很高,李青琅站起來的話,水面剛好只到大腿根。

……

李青琅立刻就捂着下身蹲回盆裏,眼神驚慌失措,動作之大,把洗澡水掀起了驚濤駭浪,撲起的水花濺到了碧鈴的衣袖上。

兩人爆紅着臉錯開視線,一時室內靜默無言。

窗棱上等着送信的小青鳥:沒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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