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甩開護軍
甩開護軍
不同于齊北平坦遠闊的平原,也不同于臧西的奇林異株,至南四季分明,樹木蔥郁,丘陵地形廣布。
作為禮部的押伴官,“林大人”必然已多次出行迎送使臣,外頭的景色應該沒什麽好新鮮的,但碧鈴本人甚至都很少出楓鈴館南閣的門,所以當下,碧鈴在狼背上克制着自己新奇的神色,和他并肩的李青琅卻将他眼神裏的欣喜與好奇看得真切。
毛毛在最前方引路,它和圓圓已經習慣了官道的景色,早上出發得早,圓圓和李青琅直打哈欠,狼嘴張得老大,圓圓甚至背着李青琅還能壓着前肢撅着屁股伸懶腰,李青琅差點滑下去,氣得狠狠地拍了它的頭,碧鈴在旁邊看得直樂。
清平和碧鈴卻精神,他倆都好奇得很,一人一狼從出了郢都關隘開始就左顧右盼,引路的毛毛還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清平,生怕它因為好奇就帶着碧鈴脫離大部隊了。
清晨之時就已出發,到晟城差不多只需要半日,通向郢都的官道格外寬闊,商隊、車馬日日來往,李青琅一行人格外顯眼,每個進都城的商隊都向他們投去好奇的目光。
這一行人怪異又紮眼,最前面的是三頭狼,兩只體格格外壯碩的狼背上背着長相十分英俊優越的兩人,後面是華服異族,異族男性騎着至南的馬,而那位一看就格外尊貴的異族女人則乘于寬闊的象背上,最後跟着高舉幡旗的護衛騎軍。
看到護衛軍高舉的禮部送賓幡旗,行人便知這是臧西的使臣隊伍了,紛紛點頭行禮。
楓鈴館每日用度由車馬去城外采買,半路上遇到了使臣隊伍,為首的小厮狠狠疑惑了。
……為什麽那個騎着狼的禮部官員,看上去那麽像他家碧鈴花魁?
到了晟城後,毛毛熟練地轉身回來湊到李青琅身邊,用嘴接過了李青琅手裏的通關文書,再遞給了晟城的門将。
晟城作為重要的交通樞紐,關隘規模格外大些,許多商隊甚至排隊等候通關,使臣隊伍自然先行,暴曬的日頭下,臧西象鼻甩了甩,發出長長的、響亮的象鳴。
三狼被這動靜吓得炸了尾巴毛,李青琅回頭看了看,薩莉亞沖他聳了聳肩:“不必在意,是這小家夥渴了,在撒嬌。”
李青琅了然地點了點頭,看向小象的眼神帶了些笑意。
碧鈴瞧見了,也笑了:“青琅似乎對所有動物都很親近,那為何總跟我的小青鳥吵架?”
碧鈴是不知道他的小青鳥被李青琅的狼撲過、被李青琅的洗澡水淋過,也不知道之前送錯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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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琅只是笑,說碧鈴那小青鳥難伺候。
碧鈴卻好奇:“比象都難伺候?方才那象鳴讓大家都吓了一跳,青琅卻知道那小象是什麽意思,回頭看它的時候就是笑着的,青琅莫不是現在還能馭象?”
李青琅還真的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不能馭象,但躍躍欲試的心情在思索間擡頭看見碧鈴含笑、滿臉的好奇後突然清醒了一瞬。
于是李青琅頓了頓,然後不在意般地擺了擺手:“之前的事已經徹底失不記得了,馭象應該也是不會了罷,我會馭狼就行了。”
碧鈴沒有錯過李青琅方才的停頓,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好奇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文書獲批,晟城門将正好出來,顫抖着手把文書放在毛毛嘴裏,毛毛接過後便跑了回來,這個話題也不了了之。
李青琅錯過了碧鈴的神色,此刻晟城攔住車馬的刺木栅正緩緩開啓,一行人進了晟城,晟城使臣館築的行官立于城門口恭候,将他們迎進晟城,進城的一路,碧鈴與李青琅并駕,卻沒再交談。
盛夏的正午又曬又熱,臧西人雖然習慣了暑熱,卻不習慣幹燥,小象進了使臣館後就找到水井,将象鼻猛地塞進井中,縮緊兩頰一吸,然後再向上一噴,随着快活的象鳴,清涼的井水像雨滴一樣落了下來,炎熱的室內頓時就降下溫來,臧西人将遮陽的紗袍脫下,李良安避開了衆人,自己鑽進了一間空屋子乘涼。
碧鈴也脫了官袍,青綠色的中衣被汗浸濕,貼在纖薄的背上。
他們不會在晟城久留,用了午膳短暫做個休整後就要離開,繼續趕路,露宿一晚後再趕路一日,差不多第二日傍晚時分就能到達栖霞郡。
西南丘陵多,大城少,至南的幾座大城池都在至南的北部和東部,西部多是小郡或山村散在分布,過了栖霞郡,便都是山路了。
“走山路也好,有李小将軍在也不怕在林子裏迷路,不然這一路都是寬闊沒有蔭蔽的大路,真是又曬又熱啊。”
護軍統領擦着汗,打了桶井水,将布巾浸濕後蓋在了腦門上,坐到了李青琅和碧鈴身邊。
碧鈴渾身是汗,難受得緊,臉色也不好,李青琅簡單和那統領聊了幾句,便将統領打來的井水拎進了屋子,把碧鈴也叫了進來,然後關緊了門。
李青琅從碧鈴和自己的包裹中找出碧鈴深青色的紗巾,還有他常用的手巾,邊用井水浸濕擰幹邊對碧鈴說:“這一路辛苦,你又怕熱,沒有冰鑒也沒有涼茶,陛下也是給你派了苦差事。”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碧鈴又想到李青琅下意識對自己的防備,這種毫無必要的防備被李青琅掩飾得全是縫隙,碧鈴臉色不虞,李青琅卻以為是因為天氣熱出汗多,于是伸了手就撩起碧鈴的頭發,解了他的腰帶,要給他擦身。
碧鈴一個不防,腰上一松,夏天衣服松垮輕薄,裏面除了底褲什麽都沒穿,碧鈴下意識驚呼一聲,狠狠推了一把李青琅。
李青琅抓着手巾趔趄了一下,神色有些錯愕。
“……你!你解我衣服做什麽。”
“我給你擦擦身啊,來不及沐浴也別更衣,給你擦擦身不是好受些嗎?”
瞧着碧鈴臉色通紅但神色發窘,李青琅知道他是誤會了,忍着笑道:“我還不是知道你嬌氣,好了,別護着你那胸了,你又不是女子,也沒有胸啊,用井水擦擦背能涼快許多。”
碧鈴惱怒地背過身去,李青琅好脾氣地給他擦着背,碧鈴将頭發全部從一側的肩頭順到胸前,露出光潔的後頸和纖細的背脊,他的後背熱得有些發紅,滴滴汗珠順着脊骨向下滾落到更深的地方,堆疊着圍在碧鈴腰部的衣服松垮着,碧鈴用手肘挽住的袖子像仙子的披帛,他的手肘是粉紅色的……
李青琅本來單純的心思,現在也有點跑偏了,咽了咽口水,眼睛突然不知道該往哪裏看,掩飾地清了清嗓子,手勁也不自覺地加重了,碧鈴嘶了一聲。
門在此刻突然粗暴地被推開了,護軍統領的大嗓門緊接着響起:
“李小将軍!哦您和林大人都在這啊,我也想擦背來着,突然想起水桶剛被您拎走了……嚯!林大人你真白啊,你比我媳婦都白。”
李青琅的想入非非像被人粗暴叫醒的春夢,他氣悶地立刻抓了碧鈴的衣領重新蓋上碧鈴的後背,接着用身子把碧鈴嚴嚴實實遮了起來。
“……嗯,用好了,謝謝羅大人,水桶你拿去吧。”
“好嘞!”
羅大人應了聲,絲毫不覺得氣氛僵硬,樂呵呵地拎着水桶就走了。
現在氣悶的人變成了李青琅,他用手巾随便擦了把自己的臉。
碧鈴本來還有些不高興,理好衣服後回頭看見李青琅不自知地撅着嘴氣悶,又覺得有些好笑,暫且壓下了對李青琅防備自己的不悅。
“青琅不擦嗎,水桶這就還給羅大人了?我給青琅擦擦吧。”
李青琅卻緊了緊衣服,眼神飄忽了一下,但還是氣鼓鼓地說:“不擦了,晚上再洗。”
說完看了眼碧鈴,被他大片裸露的胸膛燙到了眼似的,憋出一句:“……你領口太低了。”轉身就出了房間。
碧鈴在他身後傳來好聽的笑。
……
從郢都往西南方向去,走晟城再到栖霞郡的這條路線幾乎是固定的,但過了栖霞郡再向西南方走,就是大片的山路丘陵,一般的商隊行人會根據隊伍的情況決定,沒有請狼帶路的就走官道,既平坦又安全。
使臣一般也是跟着押伴官走官道的,但是臧西使臣卻堅持在栖霞郡後走林路,官道平坦,也意味着地勢低,現在是雷暴雨季,官道容易被淹被堵,薩莉亞不想耽誤時間,加上隊伍裏有象有狼,也不是很擔心沼澤與密林的危險性。
這可難為了護軍統領,一行人從午膳時就開始商讨後續路線,“林大人”只是笑得好看,但一個主意不出,李青琅覺得走哪都行,反正過了栖霞郡之後,一路到邊境都不需要蓋章通關文書,臧西使臣想走林路,但羅大人按規矩卻應當走官道。
“這可不行啊,護軍都乘馬匹,林路根本沒法走。”
又熱又悶,食欲不振,加吉動了兩筷子菜就不吃了,李良安倒是吃得多,一手扯着兜帽一手往嘴裏塞梅菜扣肉。
“雷暴天氣,我們的象不會畏懼,有李小将軍在,狼也不是太大問題,但是你們這些馬匹受了驚,到時候四竄傷人,你們回去也麻煩,不如這樣,路線達不成統一的話,你們至南護軍幹脆送到栖霞郡便回去吧。”
碧鈴聽到這,喝茶的動作一頓。
果然,臧西想甩開至南的護軍,中途只怕也會找由頭甩掉自己,看來臧西是真的對青琅有想法。
李青琅渾然不覺,甚至覺得有點道理,李青琅并非朝廷官員,不會考慮官場規矩,他單純心善地覺得護軍乘馬穿過雷暴下的丘陵山林确實危險,于是也贊同了臧西使臣。
羅大人只好求助地看向碧鈴:“林大人,這這這……你說殿下和使臣大人們安全抵達也便罷了,若半路出了事,我們護軍卻提前回來了,這沒法交差啊。”
薩莉亞殿下終于開了口,截了碧鈴的話頭:“二位大人不必為難,我可以修書一封,聲明是我讓你們護軍回去的,礽帝不會為難你。”
這哪是怕陛下追責啊!
羅志是個老實的實心眼,死活就是不松口,李青琅更是個心善的實心眼,他覺得羅志他們确實不安全,走官道繞路也容易堵,山路有狼有象的也不必護軍騎着馬護着。
“羅大人,你在山路裏騎馬,你就不是護軍了,到時候只怕還得我們救你,你回去吧,至于你擔心的問題,這樣吧,過了栖霞郡我就遣信給楊家,讓楊家帶一支狼軍過來接薩莉亞殿下。”
李青琅說得誠懇,但把楊家扯進來顯然還是有第三方在場,臧西這樣分明是想把羅志甩開。
于是碧鈴瞄着薩莉亞的臉色,見她眼神中劃過思量,于是不着痕跡地垂下了眼,心道果然。
再擡頭看去,卻發現薩莉亞正似笑非笑地回望着自己,碧鈴心一跳。
薩莉亞緩緩啓唇道:“這樣也可,我們臧西的安全有了保障,羅大人也能安心回去了,就這樣吧,不必再議了。”
李青琅點了點頭,繼續跟李良安搶扣肉吃,羅志還想說些什麽,卻見“林大人”沖他微微搖了搖頭。
羅志只好松了口:“……那好吧,多謝薩莉亞殿□□諒。”
碧鈴和薩莉亞隐晦的對視間,碧鈴知道,薩莉亞不僅有所防備,甚至已然驗證了自己的身份了,阻止加吉對自己的盤問是她已經隐約猜到了自己是誰,而方才見自己猜測他們臧西的意圖,她應該已經确定自己是礽帝的人了。
只是不知她已經知曉到哪一層了,青琅的心上人、此次礽帝派遣的目的、抑或是……
想來碧鈴身上最大的任務,她應該是查不到的。
面對真心關懷着李青琅的人,無論是張又嶙還是薩莉亞,碧鈴都有強烈的不安感。
對此,李青琅渾然不覺,往碧鈴的碗裏動作自然地夾了塊油光厚膩的扣肉,碧鈴撇了撇嘴,又夾回了李青琅的碗裏。
二人動作熟稔,恍若沒有旁人般,碧鈴想着心思,李青琅低頭扒飯,沒有看到薩莉亞觀察二人的眼神。
休整完畢後,一行人頂着午後的烈日向栖霞郡出發了。
碧鈴用青黑色的紗衣把自己全身上下包的只剩眼睛,李青琅本來眯着眼犯困,大剌剌地被太陽曬着,碧鈴從包裏掏出了另一件紗衣,把李青琅也包上了,遭到了李青琅的抗拒。
“熱——”
“曬黑了就變醜了,好好披着。”
李青琅只好老實地披上,被羅志調侃說像看到了他媳婦教訓他家兒子。
加吉笑得聲音最大。
薩莉亞卻冷不丁在高高的象背上說了句:“像教訓兒子嗎,不應該是像你媳婦教訓你嗎?”
這下連李良安都樂了,在兜帽下吃吃地悶笑。
“嗨呀!我媳婦教訓我可沒有林大人那麽溫柔,沒成親前倒還小意可人,成親之後就是母狼母老虎!”
護軍隊伍裏的其他人也笑開了,說羅大人的媳婦又漂亮又聰明,羅家的鋪子生意那麽旺,羅大人挨點罵也沒什麽。
借着這個話題聊了起來,臧西的蛇族随臣也跟後頭的護軍聊起了成親的十大壞處,烈日當空,氣氛快活。
碧鈴從清平背後回頭,深深地和薩莉亞對視了一眼。
李青琅見了,在狼背上湊近了碧鈴:“沒事,殿下估計是知道你是誰了才這麽開玩笑的,我之前跟她提過我有心上人,我還跟你彙報了那天和她聊的話呢,你忘了?”
碧鈴手腕上的紅寶石就是薩莉亞的東西,李青琅猜到碧鈴可能是被薩莉亞看到手腕了,他倆也沒避諱,一直湊着腦袋講話,殿下是明眼人,自然看得出來。
所以李青琅安慰道:“別緊張,講實話我都不記得她了,你這也不算見親族見長輩,美媳婦不怕見公婆。”
碧鈴對着李青琅翻了個白眼:“那你怎麽跟她解釋你的相好進了使臣的隊伍?”
李青琅是呆子吧,他不幫忙遮掩身份就算了,還完全不掩飾和自己的親近,被發現了還在這沒事沒事的,怎麽就沒事了,自己揣測臧西意圖加上身份不明,在薩莉亞的視角裏,自己還莫名接近了李青琅,她還不知道會猜到哪一層呢。
只是……自己的不安這麽明顯嗎,連青琅都看得出來,在安慰自己。
李青琅繼續小聲道:“這有啥好解釋的,她要問的話,我就實話說你是陛下派來的人,陛下怕我跟你們臧西跑了,這薩莉亞殿下也能理解吧,而且我又不會跟他們走,所以你在不在這也無所謂啊。”
碧鈴沒說話。
“你放心,你要是還得查臧西那個軍象的事,我會幫你打掩護的,我跟你一頭的,別擔心了,我一直看着你呢,你憂心忡忡的,都沒發現我盯着你瞧。”
碧鈴擡頭看着李青琅,心裏有些酸澀和觸動,像狼鼻子裏呼出的氣息輕輕噴在手心,癢得讓人想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