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依舊拽着約定的另外一頭繩索
第34章 他依舊拽着約定的另外一頭繩索。
黃昏沉落。
分趾鞋踩在木造樓梯上面, 發出有別于瓷磚的聲響,腳步聲很慢,像是還在躊躇。
走到二樓, 推開房間的門,看見一扇精美的雕花木窗, 以及一個寬敞的、可供一個人休息的窗臺。
五條悟就坐在那裏。
風聲和汽笛聲, 還有孩子們說話的聲音。
外面很嘈雜。
他頭顱放松地垂下來, 像是睡着了。
門口的人停頓了一下, 輕輕掩上門,在地板上坐下。
風吹進來。
窗臺上的男人看過來, 像是剛剛睡醒。
“傑來了啊。”
這樣自然熟稔的語氣,讓來者感到有些慚愧, 垂下了他的頭顱。
“悟最近。”
“……很辛苦嗎?”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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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過來投案自首。”
“……”
像是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那樣,五條悟收起放松的姿态,低頭看向窗外草地上的夕陽, 沒有說話。
“一直以來,我都在思考這件事情。”
“什麽?”
“要被處決的話,果然還是死在悟的手上比較好……這樣的話, 會心甘情願死去的, 不會再變成咒靈回來。這麽一想,心髒好像變得沒有這麽重了。”
“傑已經在想這個了啊。”
“與其說是‘已經’,不如說早就開始這麽想了,只是那個時候……我認為這對悟來說或許是一個殘忍的決定。所以從新宿之後,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堅持。傑用這個詞彙形容你迄今為止的人生嗎?”
“或許不太恰當,但是抱歉, 我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詞彙了。”
窗外栽種着很多桂花樹。
像是被那些金色花瓣飄落的美景吸引了那樣,五條悟靠着牆, 盯着窗外,沒有說話。
“悟會覺得有些為難嗎?”
“在傑心裏,我是什麽人呢?”
“摯友。”
“找點形容詞?比如說,傑也覺得我是怪物嗎?”
“從前沒有這麽覺得。”
“那就是現在有嗎?”
夏油傑沉默了一會。
“悟會在意這個嗎?我們對你的評價。”
“與其說是在意,不如說是困惑吧。”
他小聲說:“誰都認為我應該把你解決掉,幹脆利落,難道我生來不是為了祓除咒靈,而是為了殺人才存在的嗎?”
“我沒有那樣的意思。只是,悟……悟讓我覺得有點困惑了。”
“哦。”
“……”
“第一次覺得悟有問題,大概是在那天晚上吧。”
“踹開你宿舍門的那晚嗎?”
“悟也知道啊。”
像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就是那一天之後,我嘗試去理解悟,但是第一次覺得沒有辦法。”
“為什麽悟總是可以這樣明目張膽、理所當然地把她從我身邊帶走呢?甚至完全不在意上一秒我和她在做什麽,看着你們的背影,我有的時候甚至都開始恍惚了起來。”
“——啊、是這樣的嗎?難道雪菜不是我的咒靈,而是我插入了你們之間,我才是那個第三者嗎?”
“是因為嫉妒嗎?傑。”
“……看,就是這樣,悟總是用一副讓人語塞的态度面對一切,就好像你生來就是神明的寵兒。但盡管如此,我依舊沒有察覺到悟的可怕。”
“可怕。”
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彙,五條悟不說話了。
他低下頭,托着自己的臉頰,像是一只安靜的、喜歡曬太陽的大貓咪。
“抱歉,悟,我只是有些想不通。”
“她的身邊……我的咒靈總是可以捕捉到那種陌生的殘穢,像是下水道的泥鳅一樣,那個人很狡猾,無法追蹤到他的蹤跡,既然如此,悟也早就已經察覺到了吧。”
“是因為這個嗎?”
“是的,是因為這個。嫉妒心也好獨占欲也好,我姑且願意認為悟只是不在意那些小朋友,但是她呢?那些她掉下來的眼淚,受到的傷害,悟也完全不在意,就任憑事件發展,甚至還祓除我放在她身邊保護的咒靈嗎?”
“我只是在遵守約定。”
“……約定?”
“被捧在手裏的寵物,失去了主人就會餓死。豢養在溫室裏的花朵,掀開罩子就會即刻枯萎。過往的她就是那樣的存在啊,所以在祓除她之前,我們立下了約定。”
雖然當事人現在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是在十年後的今天,五條悟依舊拽着約定的另外一頭繩索。
“……祓除?”
“對啊。祓除。”
五條悟低頭看着自己的右手。
“那一天下着雨呢,她全身濕漉漉的呀,把我的手放在她的額頭上面。”
那種觸感,到現在還殘留在指尖。
“所以會困惑啊。我,六眼,姑且也算是一個人類吧。是誰都好,為什麽要我來做這種事情呢?”
“我沒有感應到……”
從高高的窗臺往下看,青年的表情像是一個無措的小孩。
“悟……我以為……”
“傑覺得無法承受嗎?”
那那時候的他在想什麽呢?十七歲的五條悟,是如何面對摯友的忽然叛逃,又是怎麽把心愛的女孩子親手殺死,面對第二天的陽光,若無其事地露出笑容的呢。
沒有人知道。
臉上的繃帶被風輕輕吹着晃動,白發男人轉頭看着他,表情有一種近乎神性的悲憫和溫柔。
“現在不是我們十五歲的時候了啊,傑。”
**
我會贖罪的。
對不起……
聽見了這樣的話。
摯友的身影踉跄,這個前幾天才屠殺了許多高層的青年,被視作最恐怖的詛咒師,現在像是一個做錯事情不知道如何面對的小孩。逃走了。
窗外是金色的夕陽,燦爛的、細小的金色花瓣順着風飄進窗戶,落在他雪白的睫毛上,五條悟低着頭,很久很久,沒有任何動作。
又聽見了腳步聲。
“先生。”
“是惠啊。”
“……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為什麽這麽問?”
“您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啊、大概是睡太久,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吧。”
他站起來,露出那樣輕松閑散的笑容,有些幼稚地活動身體,像是中學生在做廣播體操。
“被趕出來啦?”
少年抿着唇,雖然沒有被趕出那個房間,不過在她掙脫自己的手,朝着別人的背影追上去的時候,也就和被驅逐沒什麽兩樣了。
“我想成為咒術師。”
“哦?之前不是一直很抗拒嗎,是什麽讓你的思想轉變了呢?”
“既然我是所謂的十影,加入的話,應該也能成為像樣的燃料吧。”
“燃料?惠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嗎。”
“是的。”
“抱着這樣的心态,會出問題的哦。這是一條很辛苦的路,如果把錨點落在別人身上,說不定會很輕易就品嘗到崩潰的滋味。”
“沒所謂。”
“哦。那好吧。那下學期會給你辦理手續的,還有事嗎?”
被下達了很明顯的逐客令。
還以為會被多教育一通的。
伏黑惠掀眸看向五條悟,嘴唇動了動,沒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五條先生這樣的人,大概不需要弱者的關心吧。
這麽想着,走到樓梯上,和手上捧滿了文件的伊地知先生,還有京都校那些老師撞在了一起。
“有事嗎?”
頓了頓,伏黑惠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說道:“五條先生看起來有一些累,如果不是緊要事件,大約不會想見到你們。”
“……”就像是聽見了沒有辦法理解的事情那樣,對面的人們,包括和五條悟相處時間最長的伊地知,也露出了茫然的、‘五條悟也會累嗎?’這樣的表情。
就是這樣的表情,讓少年更加堅定地堵在了樓梯上面。
用水綠色的眼睛,他一個一個看過去,好一會以後,是京都校的那些教師先邁出了撤退的腳步,伊地知見狀,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朝伏黑惠鞠了一躬,然後也跟着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麽,伏黑惠也感覺有一些累。
他坐下來,雙手并攏坐在樓梯上,想着剛剛和這些家夥對視時的感受——那是一雙雙讓他非常不舒服的眼睛。
僅僅只是幾分鐘的接觸,就已經讓他覺得疲憊了,一直以來周旋在其中的五條先生,那樣寬闊的肩膀究竟承擔着什麽樣子的壓力呢?
沒有辦法想象,所以由衷地感到欽佩。
太陽落山的時候,空氣裏有一種好聞的、溫柔的味道。
草地上,少女抱着小兔子一個人坐在那裏,憂太被送進了醫務室,狗卷棘和熊貓真希忙着和京都校的學生進行‘戰後交流’。
不知道是誰在她的房間門口放了一些小兔子,她很喜歡,聽見它們的心聲,所以就抱了下來。
一起躺在草地上,讓兔子們趴在她的肚皮上面,曬夕陽。
樓上傳來拉動窗栓的動靜。
擡頭看,白發男人手肘撐着窗沿,托着下巴,帶着一種淺淺的笑意,看着她。
小小只的少女猶豫了一會,舉起一只兔子,朝他揮爪爪。
“肚子被兔子壓着,不痛麽?”
“嗯……不疼的。”
“吃過飯了?”
“沒有……”
帶她去吃晚餐。
這家夥吃飯慢吞吞的,在他面前有些拘謹,眉眼間還藏着對未來的擔心和憂慮,但即便如此,在吃到喜歡的東西的時候,她還是會露出滿足的、雀躍的神色。哪怕幾個小時前才剛剛被捅穿了身體。
就是這樣,因為她是個如此容易得到滿足的人,一只吃到可口食物、填滿肚皮,就會散發出幸福味道的橘色貓咪,所以僅僅只是坐在對面看着她,托着下巴,不需要對話,也能體會到一種幸福。
或許是目光太專注了。
她看了他一眼,圓圓的臉上閃過一些困惑,動作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五條悟什麽也沒有做,還是繼續那樣看着她。
“……”
好一會,她眉毛皺起來,看看他,又低頭看了看桌子,抿抿唇角,不情不願地把面前的冰淇淋推過來。
“你、你也吃。”
“呀?那我就不客氣了哦。”
說着,拿起杯子一口把球整個吃掉,三兩下吞進肚子裏面,看見她瞪圓眼睛,看看空了的冰淇淋杯,又看看他的嘴巴,手指動了動,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低下腦袋,不講話。
怎麽會這樣。
五條悟……一口就把她的冰淇淋全部吃光光了。
聽見了輕輕的笑聲。
桌子底下,小腿被什麽東西輕輕蹭了一下。
接着,那樣略顯尖銳的、皮質的物品,順着小腿慢慢上劃,帶來讓她整個尾脊骨開始顫栗的宣告感。
“不想被一口吃掉呀?”
“不、不是的。”
把腿緊緊并起來,擡眸看他,小小聲喊他的名字:“五條悟……”
“給、給你吃。”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