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鮮血

第45章  鮮血。

總監會。

乙骨憂太被捆在椅子上, 和半年多之前一樣,西裝革履的大人站在對面,宣告着他的判詞。

裏香解咒之後, 乙骨憂太從特級降為四級,鑒于他之前造成的惡劣影響, 高層決定對他追加死刑。

“那個……不好意思。”

聽見這樣的宣判, 黑發少年沒有露出慌張或者憤怒的神色, 反而擡起頭, 露出了一個腼腆的輕笑,顯得有些神經質。

“謝謝你對我說敬語, 這讓我感到被尊重……謝謝,如果換作以前, 我一定會答應你的。但是現在,我覺得我還有殘留在世界上的些許價值,所以對不起, 我不接受。”

“哈……”

五條悟瞥了他一眼,邊聽變笑:“真是這麽回答的?”

“[殘留在世界上的些許價值]……”

他重複了一遍乙骨憂太的話,用一種評價學生作文的語氣:

“送去中二病論壇參與評選年度金句怎麽樣?”

“……”

乙骨憂太悄悄往他身後看。

五條悟也跟着回頭看過去, 室外夕陽正好, 空氣裏閃耀着金色的灰塵,一個人也沒有。

“找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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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

少年連忙低下腦袋。

和之前一樣,五條老師風.塵仆仆地趕來救下被判死刑的自己,只是這一次他的身後沒有跟着雪菜。

應該是特訓太累了……憂太想,沒關系的,雖然他被判了死刑, 雖然他被關在這裏很久,雖然她跟着五條老師一起過來, 只是順路的事情。

但是沒關系……

“對不起,又給老師添麻煩了。”

“還知道啊。下次倒是別乖乖就範啊。豎中指說髒話,叫人滾然後打一架,這還用我教麽?”

……原來要這樣做嗎?

“不配合的話,可能會給老師添麻煩,這麽想着,就完全沒有反抗了。”

“啧。”

五條悟走在前面,回頭看了他一眼,輕飄飄的:“所以說啊,你沒有身為咒術師的個性。”

……身為咒術師的個性。

那是什麽?

從京都回來之後,憂太發現狗卷同學和五條老師在私底下處理着什麽事情,這件事情一定關乎于雪菜。

他們把他排除在外了。

為什麽?

因為他現在變成了四級,幫不上什麽忙,還是因為他像五條老師說的這樣,沒有身為咒術師的個性呢?

“老師……”

少年攥緊胸.前的刀帶,這把刀是老師送給他的禮物,他一直很珍惜。

“咒術師的個性,指的是什麽呢?不管那是什麽,我想擁有它。你們在為雪菜的事情忙碌吧?請讓我也加入,被用作燃料和耗材也沒關系,拜托了,讓我派上用場。”

“啊,就是這樣。”

五條悟笑了一下:“你也好惠也好,歸根結底不是心甘情願的咒術師,所以總是看輕自己,真叫我失望。為什麽不問我另外一個問題呢?”

“……什麽問題?”

“要怎麽變得更強?——問這個吧。之前就說過,不是裏香詛咒了你,而是你詛咒了裏香。她之所以能夠成為特級,基石是你體內的咒力。那是你的天賦,別讓它蒙上灰塵。”

“……天賦,我、我有天賦嗎?”

“沒錯,天賦。卓越的天賦選擇了你,可是你和惠都沒有好好使用的那顆心。哪怕六眼落在你們身上,最終也會淪落為萬千凡夫中的一個,真遺憾。”

乙骨憂太愣在原地,看着老師的背影。那是迄今為止世界中出現的最強大、最堅定的人,他有一段時間幾乎将他視作神明。

這樣的人說他有天賦,又為他的浪費而感到惋惜。

他感到慚愧而又澎湃,兩種情緒在內心交織,使他生出強大的勇氣。

“五條老師……”

他追上去,走到他的身側:“我想要變得強大,我的天賦……我想要珍惜,我想要派上更多更多的用場,拜托您教導我,我願意用我的一切報答您。”

“哈。”

五條悟輕輕挑眉:“用你的一切報答我——真的假的?那我可要真說了哦。”

“……除、除了實在不行的東西。”

“比如?”

“比如……同伴和,和我的私人感情。”

“真沒勁。”

像是讨不到糖果的萬聖節小朋友,五條悟撇撇嘴巴:“還是回到剛才的話題吧,你想變強,想要在短時間內重回特級,為此你願意付出努力,對吧?”

“是的。”

“哪怕去艱苦的環境也沒問題?”

“沒問題!”

“很好。”

五條悟輕輕笑了笑:“非洲有一個地方很适合你,去吧,半年之內禁止坐上回日本的飛機。”

……

冬天窩在被子裏面好幸福。

泡過澡,穿上舒服的睡衣,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被窩暖乎乎的,全部都是她和憂太的味道。

可是憂太不在這裏。

平時總是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的少年,一直等到夜晚還是沒有出現。

雪菜一個人趴在床上,打開平板看動漫,越看越困,陽臺上的風鈴叮叮作響,發出的聲音叫人有些不安。

她抿抿唇,看看門口,又看看烏漆嘛黑的陽臺,再看看旁邊沒有人睡的枕頭,鼓起臉,一整只躲進了被子裏。

乙骨憂太直到深夜才回來。

他先是回自己的宿舍把自己從頭到尾洗了一遍,雖然是冬天,但在那種地方被關押幾天之後,身上難免灰撲撲的。

然後收拾行李,确認機票,呆呆地看了行李箱很久,才慢吞吞挪動腳步,推開了她宿舍的門。

房間裏沒有關燈,她蜷縮着睡覺,像是睡得不太安穩,臉頰因為缺氧憋得紅紅的。

憂太關掉燈,只留下了床頭小小的一盞,在昏暗的燈光下,靜靜地看她。

見她因為被子的遮擋,總是無法輕松地汲取氧氣,少年把被子掀開了一點,看見枕頭在她懷裏。

那是他的枕頭。

擅自買了情侶的款式,淺淺的藍色,上面是小動物的圖案,他幾天前才換的枕頭,還來不及睡上去,就被總監會帶走了。

現在,這個枕頭被她緊緊抱在懷裏。

雪菜……在想念他的味道嗎?

因為他不在,所以抱着他的枕頭嗎?

好可愛……

少年喉結滾動了一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然後閉上眼,露出痛苦的表情。

要怎麽才能舍得呢?

明明做了很久的心裏建設,明明已經完全說服了自己,可是一看見她,理智就在瞬間全面崩塌。

不想離開。

不要走。

舍不得……

一直以來的努力、拼命想要靠近、兩顆心的距離。

如果離開的話,一切說不定都會化作泡影。

“憂太?”

憂太的味道變濃了。雪菜迷迷糊糊醒了過來,見他坐在床頭不動,她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像是在疑惑“這個人類怎麽還不過來抱我”的一只小貓。

“……”

看着這雙眼睛,想到下個星期就要分離,乙骨憂太只覺得就連呼吸都帶上了痛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少女眨眨眼睛,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摸摸索索,拿出來一個東西。

她把那個東西放進他的掌心。

是禮物嗎?

這麽猜想着,感受到手心輕輕的重量,和微涼的,金屬的寒意。

他低下頭,看見幾天前送給她的那枚戒指躺在掌心。

來不及做什麽多餘的猜測,她總是這樣直白,不會使用任何迂回的技巧。

“還給你。”她說。

他低頭看着她,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說了多麽傷人的話。

少年笑了一下,深藍色的眼睛在燈光下呈現出漆黑的色彩,眼下的烏青和微微遮住眼睛的劉海為他勾勒出頹廢陰郁的氣質。

他剛被關了幾天禁閉,在滿是符咒,看不見陽光的暗室,聽他們一遍又一遍宣告自己的罪行,接着得到了要去非洲磨煉,和同伴們分離的消息,回到學校,她把戒指放回來,連同之前的約定,對他說:“還給你。”

但是都沒關系。

現在她還在身邊,在伸手就可以觸碰到的距離,所以都沒有關系。

所以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略帶寵溺的目光看着她,把戒指重新放回了她的掌心。就像是沒聽見一樣。

“剛剛睡得不太好嗎?做噩夢了嗎?到我懷裏睡吧。”

“……”

雪菜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戒指,又看看他,以為他沒有聽明白,所以又重新說了一遍。

“我不要這個了,憂太,我不要你的戒指了,我把它還給你。”

“……這樣啊。”

他把她的手掌合緊,看着戒指被吞沒在她掌心,才勉強笑了一下。

“為什麽呢?是因為雪菜還在生我的氣嗎?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在我面前說喜歡狗卷棘也沒關系,是我的錯,我應該當做沒聽見,繼續吻你,別生氣好嗎?我會改正的。”

他輕輕親吻她的指尖。“不要生我的氣,雪菜,看看我。”

“……”

憂太,憂太有點怪怪的。

少女縮了縮脖子,潛意識裏的危機感讓她沒有繼續退還戒指,而是試圖讓他理解自己這麽做的理由。

她避開他的目光。

“憂太,我發現……我想念棘的時候,心髒會發出一種聲音。”

提到棘,她的聲音就不自覺變得輕盈起來,眼睛也輕輕彎起。

乙骨憂太好喜歡她現在的表情。

雀躍的、輕快的、像是在森林裏生活的小鹿,蹦蹦跳跳想要去到喜歡的人類身邊的表情。

“那種聲音很特別。”

她說:“在想到別人的時候,心髒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

“五條悟說,喜歡和喜歡是有區別的……”

她說:“我覺得……我覺得我對棘是另外一種喜歡,不一樣的喜歡。”

“我想要把它分清楚。”

她說:“他們說要把戒指還給你。”

她想要把對狗卷棘的喜歡看清楚。

所以把他的戒指還回來。

大腦沒有進行更多的思考,因為耳朵傳來輕輕的碎裂聲。

這或許就是宇宙湮滅的聲音。

乙骨憂太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就這樣吧,他想,已經努力到了這種程度,還是被丢掉了,他不知道還能用什麽把她留下來。

在她面前,他從來沒有撿起過自己的自尊心,腦袋裏的全部思維都用來思考該怎麽讨她喜歡,他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更喜歡狗卷棘,他只是想要留在她身邊而已。

當一個仆人,一只狗,一個卑微扭曲的爬蟲,黏在她手指尖的灰塵,不管是什麽也好,現在也全都沒用了。他或許應該恭喜她,像是一個真正的好朋友,祝福她和別人可以順利地進行戀情……

可是好熱……

好溫暖。

手掌軟軟的,是雪菜在摸他,暖洋洋的,好喜歡……

“憂太……”

她說:“你、你的耳朵流血了……”

啊,原來如此。原來是耳朵流血了啊。

原來耳朵流血就可以讓你看我,這麽簡單,我怎麽沒有早點想到呢?如果早點流血的話,可以打斷你的話嗎?如果流出來的血再多一點的話,可以讓你更多更多地看着我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請血液更多更多地流出來吧,把目光留在我這裏。

怎麽會這樣……

反轉術式完全不起作用,輸出到最大程度,還是有血液不斷順着少年的耳朵往下滴落,越變越多,越來越多,最後連成線,幾乎變成了血色的雨水。

是被咒靈攻擊了嗎?

還是中了可怕的術式?

不可以繼續下去……雪菜慌慌張張地去找手機,要給五條悟打電話求助,然後被捉住了手腕。

“為什麽不摸我了?”

他看着她,語氣中帶着一些委屈,像是一只索要愛撫的狗。

“是這樣還不夠嗎?雪菜……我哪裏流血,你會多看看我呢?”

什麽意思……

鮮紅的血液順着脖頸流到深處,深藍色的睡衣很快被鮮血染紅,她被吓壞了,更加急切地想要求救,于是手腕被更加用力地攥緊。

“憂太……”

她不知道乙骨憂太哪裏來的力氣,用上咒力也還是完全沒有辦法掙脫,看着他的血越流越多,她又急又氣,也跟着哭了出來。

“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你會死掉的,我不要憂太死掉……我們打電話給五條悟,讓他救救你……”

“雪菜不想我死掉嗎?雪菜想救我嗎?”

像是燃起了希望那樣,他看着她:“因為雪菜喜歡我,想要拯救我,所以出現在我的生命裏面了對不對?雪菜,我要死掉了,能夠救我的人只有你一個,你救救我好不好?”

雪菜只覺得自己根本聽不明白憂太的話,她哭着問:“我要怎麽救你呢?憂太,我的反轉術式沒有用了……”

“不要扔掉我……雪菜,你喜歡我對不對?不要再去弄清楚喜歡的區別了好不好?你喜歡憂太,也喜歡狗卷棘,一起喜歡好不好?求你了,能夠救我的辦法只有這一個。”

為什麽?

雪菜只感覺肩膀重重的,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纏繞住了那樣,沒有辦法掙脫,就連呼吸進來的氧氣好像也帶上了重量。

“可是、可是……”

可是她喜歡棘。

這樣的喜歡明明就和憂太不一樣,為什麽不能弄清楚呢?

“好奇怪……憂太在騙我,我不要這個憂太。”

明明五條悟和惠都支持她這麽做,為什麽之前最支持她的憂太就不可以呢?

她從來沒有聽過這麽奇怪的救人辦法,明明用反轉術式,或者向五條悟求助才是最有效的不是嗎?

憂太在說謊,憂太在騙她。

好可怕……一定又在做噩夢了,快點醒過來……

逃下床也沒有用。

眼前這個夢魇跟了上來。

他有着和憂太一樣好看的臉,一樣的表情和動作,一樣的聲音和語氣,可是卻讓雪菜覺得他在剝奪她的氧氣,叫她無法呼吸。

他的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刀。

放在茶幾上的,長長的水果刀。在很多個夜晚,憂太用這把刀給她做點心,上面還殘留着淺淺的水果香氣。

這把刀被塞進她的手裏。

“雪菜想要殺了我嗎?”

他用力攥着她的手,不讓她掙脫。

“被殺掉的話也沒關系,是被雪菜殺掉的話,哪怕去了地獄也會露出幸福的笑容。不想再被扔掉一次了,所以拜托雪菜現在就做選擇吧。我會一點一點靠近你,雪菜,如果你讓我走到你的面前,我會吻你,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像是一個對誓言有着無盡狂熱和崇拜的聖教徒,少年沒有絲毫猶豫地把刀刃紮進了自己的胸口。

雪菜睜大眼睛看着這一幕,只感覺手腳發軟,想要丢掉手裏的刀,可是用盡力氣也沒辦法掙脫他的手掌。

他緩慢地走近她,胸口也一點點将刀吞沒,雪菜哭着擡起手去治療他,不管怎麽樣,她不要憂太死掉。

少年腳步一頓,低下頭,感受着正被反轉術式不斷治療的傷口,笑了笑,終于露出今晚的,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知道要怎麽做了。

雪菜,寬容又心軟的好孩子。在此刻,他覺得自己或許真正擁有了一個咒術師的個性。

——哪怕死掉,也要在生命前的最後一秒,把喜歡的東西捉進掌心。

“好幸福……”

他在她的面前停下,然後擡起頭,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雪菜發着抖,她感覺自己也跟着壞掉了,恍惚間,少年胸口流出來的鮮血好像開出了鮮花,花香是憂太的味道。

“雪菜,你看,你在救我呢。”

黑色頭發的少年,胸前開滿猩紅花朵的樣子瘋狂而又美麗。

這代表我的生命從此綁在你的手裏,你松開,我就立刻死去。

雪菜忍不住推了推他,少年立即露出痛苦而又惶恐的神色,他感覺到視線漸漸陷入黑暗,他害怕再一次被丢掉。所以在失去意識之前,他把那枚戒指塞進了她的嘴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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