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戀情

第44章  戀情

喜歡和喜歡是有區別的嗎?

喜歡津美紀, 和喜歡狗卷棘,和喜歡一只小鹿,好像的确有些不一樣, 但究竟有什麽不同呢?

這裏是日本的鄉下,當地人喜歡養鹿, 雪菜拿了好多胡蘿蔔喂它們, 五條悟在不遠處勘測情況——說是放假, 實際上第二天五條悟就接到了緊急任務, 當夜趕了過來。

受到咒靈襲擾,很多村民都匆匆逃走了, 只留下這些小鹿。小鹿乖乖的,有着很清澈的眼睛, 但是當她稍微靠近了一些,它們就一股腦拱過來,把她拱倒, 懷裏的胡蘿蔔很快就被全部都搶走了。

五條悟尋找咒靈蹤跡的動作一頓,側頭看過去,少女懵懵地坐在原地好一會, 然後彎着眼睛爬起來, 拍了拍身上的泥巴,又重新跑去拿胡蘿蔔。

——就是這樣的家夥。

愧疚感蔓延上來,絲絲點點啃咬着心髒。

他低下頭,緩慢而又珍惜地感受着這樣的痛感,不多時,六眼帶來咒靈藏身之地的信息, 他瞬移過去,又瞬移回來, 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将還剩下一口氣的咒靈帶到她的身邊,血量把控得精準而又熟練。

“試試看?”

這只小小的咒靈在他的手底下發出可憐的哀鳴,五條悟低頭瞥了一眼,神情淡漠,毫不在意地說道:

“這個狀态很适合調伏。”

雪菜看着眼前的咒靈,有點不知所措。

這個新的術式對她來說像是路邊撿到的糖果,雖然知道把它放進嘴巴裏面可以體會到甘美的味道,可她卻不知道如何剝開外包裝。

“我沒有具體研究過傑的術式。”

夏油傑調伏咒靈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待着,五條悟一開始覺得好奇偷看過幾次,覺得沒勁之後就沒再關注過。訓練也好打架也好,最常使用的也是體術,他們都是悟性很高的人,有着一套自己的修煉方法,很少在術式上進行具體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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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沒有想過夏油傑會成為他的對手。

“大概是搓成丸子?”

十年前的記憶,那樣青春歲月現在想起來依舊如此清晰。

“黑乎乎的一坨,味道說不定很糟糕,因為那時候。”

她仰着臉,非常專注地看着他,臉上全部都是擔心的神情,五條悟撞見過幾次他們接吻,大多數時候夏油傑會低頭啃咬她,黑發少年含着她手指的動作像是在吃糖。

“哦……”

另外一個當事人現在就站在眼前,滿臉生疏地嘗試着,磕磕絆絆努力了許久,還是沒有辦法調伏面前的咒靈,她露出有些失落的神色,但是沒有責怪任何人,反倒還向他說“對不起。”

五條悟沒說話,把她藏在身後的手掌捉出來,握緊。“痛?”

“有一點點。”

“做到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了。”

他抖抖手腕把咒靈祓除,語氣輕描淡寫,讓她覺得這好像也不是什麽丢臉的事。

“才第一天。”

今晚住在附近的村子裏,古樸優雅的溫泉旅店,侍者穿着西洋風格的制服套裝,走在前面為他們介紹旅店的設施。

據說這裏有着全日本最美的星空,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可以最大程度地把星星看清楚,晚上八點半會有免費的能劇表演,客人可以過來欣賞,房間裏為喜歡安靜的客人準備了私湯,如果喜歡熱鬧的話,鼎鼎有名的晝神溫泉只需要十分鐘的步行。

雪菜心情不好,對這些都沒有什麽興趣,但是她很喜歡走進旅店前門那一條石板路,傍晚的風輕輕的,石燈已經逐漸亮起,在門口跪着迎接客人的女将穿着典雅的和服,笑容帶着一種屬于女性的力量。

她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她幾眼。津美紀長大了說不定就是這個樣子,她想。

這裏的房間名字起得很有詩意,層高對五條悟而言有些不足,卧室是兩張單人床,對他而言也顯得太過局促。

日本少有五條悟這樣的體型,工作人員連連抱歉,要去為五條悟更換一張合适的床鋪,他擺擺手說不必麻煩,沒有讓人繼續介紹,工作人員立刻退了出去。

房間裏安靜下來,雪菜覺得有些緊張,這是她第一次在宿舍和那間公寓以外的地方和五條悟單獨待在一起。

她躲去泡溫泉。

溫泉的引入口發出小溪一般流水的聲音,院子裏的植物在地燈朦胧的光線下展現出靜谧的生命力,雪菜泡在熱乎乎的水裏,又想起了狗卷棘。

她不知道現在為什麽會想到他。

沒有什麽具體的理由和畫面,他的名字就這樣出現在她的心裏。

或許這個就叫做想念,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她想狗卷棘了,互相想念的人就可以接吻,她和棘沒有接吻,這也許代表狗卷棘沒有在想她。

這個結果讓她有些失落,她悶悶地把頭也埋進水裏,晚風吹動樹葉,廊下風鈴跟着輕輕響,雪菜憋氣了好一會,然後把腦袋鑽出來,看見五條悟坐在廊下彈琴。

這大約是房間裏的琴,雪菜不知道琴的種類,木制的琴身扁扁平平的,被他平放在膝蓋上,手指按壓下去,和風鈴一起發出很好聽的聲音。

五條悟的表情像是興致來了随便彈着玩玩,但是雪菜卻好像從這些弦樂裏聽見了一些特別的情緒。

她猶豫了好一會,爬起來,披上浴衣,慢吞吞坐到他的身邊。

“你在難過嗎?”

想了想,她小聲問:“因為我是一個沒有天賦的人,我惹你生氣。”

五條悟其實是一個好人,一個一點也不壞的家夥。雪菜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因為她能感覺到五條悟在保護她。

他和傳聞裏一點也不一樣,在這樣的保護之下,雪菜幾乎以為五條悟是和狗卷棘一樣溫柔的人了。

她喜歡這樣的溫柔,也想要回報每一個對她好的人。

五條悟笑了笑,收起琴。“為什麽覺得你沒有天賦呢?”

“因為我很弱小。”

她低下頭,實事求是地說道:“我打不過真希,打不過憂太,也打不過棘和熊貓,打不過京都的那些人,也打不過壞人……我誰也打不過。”

“嗯……評價一個人的天賦,并不只有打架一種。”

五條悟把琴放在她的懷裏:“試試看?手指按下去,輕輕撥動就可以發出聲音。”

她猶豫着照做,聽見了一聲顫顫巍巍的琴音。

“你看,不是做到了嗎?”

“這樣子就足夠了嗎?”

“哪裏覺得不夠呢?”

她看看琴,又看看他,眼前的男人是誰都認定的最強,但是在咒術* 之外,旅店房間裏随便擺放的一張小琴,他也可以拿起來,讓它發出很動聽的聲音。

“因為我很弱小,是一個笨家夥,所以只需要這樣就足夠了嗎?”

她低頭看着琴,聲音悶悶的。

“可是我還是想再變得厲害一點。明明有了這麽厲害的術式……我不想要很多,我只想要再變得厲害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

手指被輕輕攥住,他低頭看着她,障子門上倒映着兩個人相差巨大的剪影。

“那就把我借給你吧。”

“……什麽?”

“六眼,無下限,五條悟,借給你用。”

……什麽意思?

她呆呆地看着他,感受到藍色的咒力從他的指尖傾瀉而出,在兩個人的手指之間流連。

“把五條悟的力量全部都借給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別再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她覺得他在開玩笑,可是看着他的表情,她又忍不住想要去相信,小心翼翼地問:

“真的嗎……什麽都可以嗎?”

“大概吧?”五條悟笑了一下,“所以,今天想做什麽呢?”

今天想做什麽呢……

現在是晚上六點,距離明天還有六個小時的時間,她想、她想……

“想睡覺。”

“……嗯?”

“想要睡覺。”像是一個走到了絕境的孩子,她輕輕哽咽起來,把臉埋進他的手掌心,從心底裏發出渴求的聲音:“想要不做噩夢的覺,想要不害怕的覺,想要不被忽然吓醒的覺,想要那樣睡一覺……”

長久的沉默。

在挂着風鈴的廊下,青草植被的自然香氣,滿是五條悟強大味道的懷抱裏。

額頭被輕輕觸碰了一下,視線陷入黑暗,他說人類沒有辦法控制另外一個人的夢境,但就算宇宙湮滅,他也會守在這裏,哪裏也不去。

**

回到了東京。

沒有跟着五條悟繼續出任務,也沒有回到高專,而是一個人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車。

這是她時隔半年第一次獨自行動,預想中的羂索并沒有出現,她悄悄打開門,狗狗搖着尾巴,一瘸一拐為她叼來拖鞋。

她蹲下來摸狗狗,在玄關和它玩了好一會,又看看客廳,伏黑惠不在家。

她決定自己給小狗做飯。

在高專,憂太總是什麽事情都不讓她做,恨不得牙膏都擠好再遞給她,但是在伏黑家裏,從津美紀沒有昏迷的時候開始,她就在參與家庭勞動,所以她知道給小狗做飯的大概流程。

狗狗的飯不需要調味,只要确定煮熟就好,小狗不挑食,對着飯碗狼吞虎咽,雪菜蹲在旁邊看它,慢慢彎起眼睛。

她又做到了一件事情。

把碗洗幹淨以後,趴在沙發上和狗狗面對面,這裏很安靜,和在溫泉旅店一樣安靜,沙發上全是安心的味道,少女蜷縮起來,把黑色的外套抱進懷裏,慢慢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外面正是夕陽,天地金燦燦一片,屋子裏是暖暖的灰色,伏黑惠坐在旁邊玩游戲。

電視沒有開聲音,彩色的光芒倒映在他的臉上,一種油畫般的光影。

他的睫毛很長,眼睛也很漂亮,垂眸看過來的時候,這樣水水的綠色總會讓她體會到一種溫柔。

對視了幾秒,他忽然扯起她懷裏的外套,她下意識抱緊,于是就像小魚那樣被釣進他的懷裏。

得到了比外套上面更濃郁的,惠的氣味。

沒有說話,打招呼的方式是接吻。玉犬很久沒有看見她了,熱情地舔舐她的小腿,她覺得有一些癢,忍不住低頭去看它們,又被按着腦袋捉回去。直到晚霞都紅透。

他端過來一杯熱可可,惠的獨家配方,裏面有榛果和橘皮糖的味道,雪菜很喜歡喝這個。

她聚精會神地朝杯子吹氣,希望裏面液體快一點涼下去,貓的舌頭比人類敏感,沒辦法喝太燙的東西。

“聽說五條先生帶你去訓練了。”

頭發被摸了摸,帶着安慰的意味。

“還好吧?那家夥……雖然有些惹人煩,講話不留情面,但熬過去之後絕對受益匪淺。”

“嗯……”

雪菜想了想:“我們一起去了長野,我調伏咒靈失敗了,他沒有罵我,他讓我休息,讓我想了很多事情。”

“什麽?”

“我感覺惠變得更厲害了。”

她湊過來嗅嗅他的味道,“惠身上的咒力氣息變得更加強大了,我也想變厲害。我得到了一個新的術式,惠知道嗎?五條悟說,可以從最簡單的蠅頭捉起,積少成多,一點一點追上你們,惠覺得我可以做到嗎?”

像是急切需要支持和認可的孩子那樣,她用那雙眼睛看着他,期待他的回答。

“嗯。”

伏黑惠握住她的手指,在這種問題上,少年的回答永遠這樣認真而又正式。

“我覺得你可以做到,從一個開始,變成一百個一千個,我會和你一起出發。”

連最喜歡說她笨蛋的惠都這麽說了。

雪菜感到信心又增加了許多,她笑起來,也回握住伏黑惠的手,像是一種約定。

“惠會一直在這裏嗎?”

“當然。”

“就算、就算發現我是個騙人的壞家夥,惠也會和我一起嗎?”

“永遠。”

雪菜低頭看着兩個人相連的手,他的手很漂亮,在臺燈的光芒下像是某種藝術品。

“五條悟還說,喜歡和喜歡是不一樣的。”

“哈?”

伏黑惠敏銳地皺起眉,“他和你聊這樣的話題嗎?為什麽?”

“……”

雪菜擡頭看了他一眼,回想了好一會,才找到了事件的起源:“因為,因為有人說狗卷棘是我的男朋友。”

“。”

“再說一遍?”

“誰是你的男朋友?這種鬼話又是誰說的?”

**

又被兇了。

“把那個狗屎戒指退回去,砸在他的臉上,讓他滾,告訴他,再敢靠近就宰了你。”

生氣的樣子好可怕,說的話也和五條悟的差不多,六眼和十影都是喜歡吓唬人的混蛋。

“知道了……”

“回去就公布我們的戀情,記住了嗎?”

什麽戀情……

“記住了……”

太壞了。

雪菜抱着自己的背包坐上計程車,像是一顆被雨水打焉的小蘿蔔。

明明她是來向惠尋求幫助的,因為她覺得惠是她認識的人裏面最聰明的家夥。

他成績很好,津美紀經常說最嫉妒他這種毫不費力的優等生,他也喜歡看書和思考,一個月看的書比她的高專同學們一整年加起來還要多。

可是他兇巴巴,根本不願意回答她的問題,還讓她離憂太和狗卷棘遠一點,不許再和他們說話。

不和他們講話的話,要怎麽分清楚喜歡和喜歡的區別呢?

惠口中的戀情,就是漫畫裏男孩子和女孩子靠在一起,互相說喜歡,然後一起牽手回家的那種戀情嗎?

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和憂太也有戀情,和棘也有戀情呢?

雪菜感覺自己越弄越糊塗了——不過她知道有一件事她必須去做。

那就是口袋裏的戒指。

這是憂太送給她的,五條悟和伏黑惠都讓她退回去。

他們兩個都這麽聰明,說的話肯定是對的,而且、而且那兩個發起火來超級吓人的家夥,她根本就不敢陽奉陰違。

反正憂太的脾氣這麽好,她想,憂太肯定不會對她生氣的,至少、至少不會像他們這樣懲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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