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咒術師的心

第50章  咒術師的心

惠好兇。

總是臭着臉, 兇巴巴的,生氣的時候好吓人……根本都不用說話,只需要用那雙眼睛看一看她, 就足夠叫她手指頭也不敢動一下了。

壞蛋惠。

明明是這麽好看的一雙眼睛……惠怎麽可以用來兇人呢?

如果他會像棘和憂太那樣哄她該多好……

雪菜趴在沙發上胡思亂想——她正在被迫看書。

咒術高專的文化課安排不多,教師選擇的也都是數學物理生物這一類能夠對咒術發揮起到作用的學科, 學校裏沒有圖書館, 身邊的同學也沒有閱讀的愛好。

沒有人會叫雪菜看書。

除了伏黑惠。

她手裏正拿着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 這是大家名作, 篇幅很短,按理說很适合入門閱讀, 可惜雪菜對書本完全沒有興趣,更加沒有辦法體會文字的美妙, 只能像是研究課文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品讀,沒一會就累壞了。

“惠……”

她在沙發上滾來滾去, 弄出一點聲響,又輕輕喊他的名字,像是在假裝肚子疼的一只小狗。

正在廚房忙碌的少年越過島臺瞥了她一眼。

“今天至少要看四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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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一只貓是會看書的嗎?

如果有, 那只貓也一定不是自己。

雪菜悶悶地把腦袋埋回去, 強迫自己又多看了兩行,實在不懂這個故事到底在說什麽,趴在書本上發呆了好一會,才探頭探腦地坐起來。

“我最喜歡惠了,今天就不要看了吧。”

在伏黑惠這裏,她有一件事學得很快——那就是撒嬌打滾、直白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提要求的時候帶上‘喜歡。’

伏黑惠擡眸看過去,少女正把臉搭在沙發上, 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她的劉海稍微長了一點,有些遮擋視線,為了不妨礙她的寒假閱讀大業,伏黑惠用夾子把那些頭發別了起來。

他買的小狗發夾,淺黃色的柴犬。

他的目光停頓了一會,這仿佛被她理解成了某種鼓勵,立即就放下書跑到他的身邊,環抱住他的手臂。

“惠……”

少女一直被遮住的額頭露出來,顯得尤其清純,一大片白皙的肌膚占據着他的視線——衣服又沒有好好穿。

這也是他買的。

淺黃色的長款睡衣,領口有點大,她的骨架小,總是一不留神就變成露膚度很高的款式。

這樣的家夥……

全身上下都是他的标記。

她用濕漉漉、祈求的目光看着他,長長的睫毛顫動,如此惹人憐惜的神情,所求的只是今晚不再進行閱讀。

少年垂眸走到水池邊,慢條斯理地清洗起手上的油脂。

修長的手指在水流的沖洗下尤其好看,吸引着雪菜的目光,過了幾秒,他輕輕抖了抖手指,那雙漂亮的手掐住她的下巴,他低頭親上來。

“唔唔、”

惠總是冷着臉,不說好聽的話,看起來很難接近,可是在惠這裏,接吻的次數最頻繁了……他的舌頭也越來越厲害,總是沒一會就把她弄得眼尾通紅。

“不要看書了。”

她把腦袋搭在他的胸口,快速汲取着氧氣,心裏還惦記着那些文字:“腦袋、腦袋被惠親得暈乎乎,不可以看書了。”

這家夥。

好像以為她只要慢吞吞地說喜歡,湊過來挨親,親完以後,他就會答應她的一切要求。

“是嗎。”

少年摸摸她的腦袋,給予及時的正向回饋和獎勵,進一步加深這樣的聯想。

“晚上念給你聽。”

**

非洲。

這裏還是上午,陽光猛烈而又毒辣,一個不能叫做城市的地方,正發生一場小規模械鬥。

“原來在這裏啊。”

一道聲音忽然出現,清楚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人們一愣,看過去,在黃土疊成的半牆邊,一個黑發少年慢慢向他們走來。

他的上衣幹淨潔白,運動鞋也是白色,顯得纖塵不染,在這樣髒亂的環境中十分格格不入。

他的手裏竟然握着長刀——一種已經被時代淘汰的冷兵器。

一種莫名的危機感讓對戰的雙方不約而同地朝他開槍,少年把刀擋在自己的面前,低頭看着自己的左臂,露出沉思的表情。

這裏曾經被三顆子彈穿透,雪菜很心疼,在電話裏哭了好些時候。

要不要趁機再受點傷呢……

正回味着她在電話那邊的關心和眼淚,那樣可愛的語氣……就聽見周圍人驚詫的叫罵聲。

他們的叫喊聲将記憶裏少女柔軟的哭泣撞得粉碎,乙骨憂太有些不悅地擡眸看過去。

“不好意思。”

刀出鞘,

他說:“我稍微有點趕時間。”

在高壓的環境之下,掌握咒力的技巧也成倍增強了,普通人的性命對他而言已經等同于麥草,他沒有殺戮的嗜好,所以沒有弄出人命。

稍微清理了一下戰場,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少年換了一個清淨的地方坐下來,拿出信號增強器和手機,一邊擦拭刀身,一邊給她打電話。

今天是學年結業的日子,雪菜一定很高興吧。

這個沒有他的假期,她又會和誰度過呢?

乙骨憂太安靜地等着電話接通,這是他每個星期最幸福的時候。

那是會好好上課、認真聽講的乖孩子,晚上大部分時間要補習,周末也總是不看手機,能夠碰巧接到他電話的時機屈指可數。

所以就像是抽簽一樣,憂太等待着未知的結果,但和抽簽不同的是,他會一直坐在這裏,從上午打到天黑,不斷地重複撥號,打到她接電話為止。

這時候,手機裏傳來的等候音就像是雪菜睡在身旁的呼吸。

他閉上眼,已經不知道究竟是誰在依賴誰——只有幻想着雪菜的呼吸、聽着手機裏那些錄音,他才能夠勉強睡得着覺。

那麽雪菜呢。

沒有他在身邊,雪菜睡得還好嗎?

“她在忙。”

電話接通了,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冷淡、厭惡、強勢,聽在憂太的耳朵裏,像是保護珍寶的一條惡龍。

“是嗎?”

乙骨憂太笑了笑,擡眸看向前方。

這裏是一片開闊的荒原,偶爾有鬣狗經過,炎熱的風追着鬣狗的尾巴,像是鐵匠的錘頭一般,快速而精準地錘鍛出一顆心。

屬于咒術師的心。

感謝五條老師,他想,他終于知道一個咒術師在這種時候應該給出什麽樣子的答案。

“回去就殺了你。”

“是嗎。”

伏黑惠也笑了一下,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道:“歡迎。”

他直接挂斷了電話。

狗狗好聰明。

家裏的小狗總還以為自己瘸着腳,走路慢吞吞的,但每天也有固定的外出需求。

主人們忙碌的時候,玉犬就幫忙遛狗。

狗狗好快樂。

大狗狗帶着小狗狗去它們的秘密基地玩耍,玩到滿身雜草才回來,雪菜坐在家裏,幾乎都能想象到狗狗們在外面肆意玩鬧的場景了。

伊豆的舞女真無聊。

一個男人跑到山裏面去的故事有什麽好看的呢?還不如看動物世界呢,她想。

“老太婆的話,含有過于輕蔑的意思,甚至煽起了我的邪念。”

不過、不過惠的聲音好好聽……

念書的時候語速很慢,垂眸看書的樣子一點也不兇巴巴,她趴在惠的懷裏,只覺得原本枯燥的書也變得稍微沒這麽讨厭了。

“後面呢?”見他停下來,雪菜忍不住問——她只是想繼續聽伏黑惠這樣說話。

“既然如此。”

少年看了她一眼:“今天晚上就讓那位舞女到我房間裏來吧。”

“到房間裏去做什麽?”

他沒說話,低頭親在她的側臉,雪菜眨眨眼睛,好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輕輕抱住他的手腕。

“他想親那個舞女嗎?”

“嗯。”

“可是他們才剛剛認識,那個舞女還沒有想念他呢。”

他笑了笑,沒回話,拿起書繼續念。

這個故事真的很短,也沒有什麽波瀾起伏,伏黑惠很快就念完了。

少女鼓着圓滾滾的臉頰,趴在他的懷裏不說話,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

他等了好一會,見她睫毛撲閃撲閃,像是要打瞌睡,才伸手點點她的額頭。

“這是一個講初戀的故事。”

初戀……

雪菜想起來真人的話。

他說第一次接吻就是初吻,擁有初吻的人就是初戀。

“我和惠是初戀。”

這句話好像讓他很高興。他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柔軟下來,輕輕揉揉她的耳朵,像是在安撫,又像是一種獎勵——笨蛋家夥好好把故事聽完了,竟然還得出了這麽有建設性的成果,真是超乎想象。

好舒服……

從小馴服玉犬,撸狗技巧一流的少年指上功夫了得。

雪菜輕輕眯起眼睛,有點想蜷縮起來打呼嚕,在惠這裏,她總感覺自己還是一只小貓呢……

“有什麽讀後感嗎?”

頓了頓,他補充道:“你乖乖聽完了,很棒,所以沒有感想也不會罰你。”

很棒……

惠很少這麽誇她的。

雪菜有些高興,被鼓勵到以後,也覺得看書沒有這麽讨厭了,她開始認真回想書裏面的情節。

“竹葉包的紫菜飯團,聽起來好好吃……”

她低下頭,聲音變得悶悶的:“我想津美紀了。”

聽見呼吸加重的聲音。

他把她抱進懷裏,手指撫摸她的後頸。

“沒關系。”

“事情已經有進展了,你安心待着就好,等津美紀醒過來,我們帶着小狗一起去旅行。”

“嗯。”

她也回抱住伏黑惠,輕輕的:“我喜歡惠,不要惠坐船走掉,不要和惠分開。”

所以晚上理所當然睡在了一起。

屋子裏暖氣很足,雪菜覺得在被子裏穿厚厚的家居服有一些熱,所以換上了更加單薄的睡裙。

這是她第一次在惠的床上睡覺,感覺有些新奇,睜着眼睛看他。

“不是困了嗎?”

伏黑惠把讀完的書放回書架上,又繼續找書,白皙修長的手指從書脊緩慢劃過,一本一本,雪菜盯着他的手指看,後頸和腦袋回想起被他撫摸的感覺。

好一會,他側眸看過來。

“睡覺。”

“惠不睡嗎?”

“不睡。”

“惠在做什麽?”

“目前在給你挑書。”他拿起一本書走過來,垂眸看了她幾秒,然後用手指把她睡裙的吊帶提上去。

“但如果你不肯好好睡覺,接下來會做什麽就說不好了。”

她用小貓一樣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裏的書,只以為他又要強迫自己看書了,連忙晃晃腦袋,鑽到被子裏面,乖乖把眼睛閉了起來。

呵。

少年的目光從她緊張顫動的睫毛一直向下移動,直到她微微隆起的胸口。

這家夥……

衣服總是學不會好好穿。

早晚要讓她知道後果。

……為什麽惠還在盯着她看呢?

是在檢查她有沒有好好睡覺嗎?

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讓雪菜有些不安,忍不住胡思亂想,又過了兩秒鐘,她屏住呼吸,悄悄睜開眼睛看他。

看見他的手。

漂亮的、能夠讓她舒服的手指伸過來,幫她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然後掖好。

“晚安。”

“雪菜姐竟然已經放假了嗎……”

第二天接到了來自悠仁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少年語氣有些失落,像是一只可憐巴巴的小狗。

“對不起……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都沒有給雪菜姐準備禮物,我們這邊還沒有放假呢……明明是開春,但感覺氣溫比冬天更冷了,雪菜姐穿得夠暖和嗎?”

“嗯。”

悠仁的話總是像火花一樣一簇一簇地冒出來,雪菜只能回答最後那幾句:“家裏面有暖氣,我不冷。”

“那就好……暖氣真是好文明啊,可惜家裏面屋子太老了,連空調都沒法裝,更別提地暖了,姐姐今年如果回來的話……唔,我絕對不會讓姐姐冷到的!”

“虎杖家沒有暖氣。”

“嗯……雖然沒有暖氣,但是、”

頓了頓,他壓低聲音,小小聲說:“但是……我身上很燙的……一直抱着姐姐……一直一直,就、應該就不冷了吧。”

雪菜低下腦袋,虎杖沒有說謊,她還記得虎杖弄了好多黏糊糊的東西在她的肚子上面。

燙燙的。

“讨厭虎杖。”

“謝謝姐姐。”

“……?”

“那個、我,我是說……”像是也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的道謝有些奇怪,電話那頭的少年語速加快,急切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謝謝姐姐出現在我的生命中……謝謝姐姐願意接我的電話,也謝謝姐姐用這樣的語氣罵我、不對,不是!——總之我絕對不是那種變态,雪菜姐千萬不要誤會啊啊啊!”

完蛋了!

虎杖悠仁你在幹什麽!

好不容易才磨得雪菜姐願意抽出時間和他打一個長長的電話,結果一開場就搞砸了……明明應該說更加重要的事情才對!

雪菜呆呆地坐在飄窗上,聽見電話那頭的少年叽裏咕嚕地道歉,感覺有些迷糊。

“沒關系。”

她學着惠的樣子,有理有據地和笨家夥講道理:“是我沒有告訴你放假了,所以你沒有送禮物。”

“……啊、?”

那邊卡殼了一秒,立即順着她的話題往下聊:“禮物的事……這當然不是雪菜姐的錯!”

“都是我不好,明明應該好好關注的,這麽重要的事情……作為懲罰,就、就罰我一整個冬天都給姐姐暖腳怎麽樣!把手腳放進在我的肚子上面……”

雪菜皺了皺鼻子。“我不要懲罰虎杖。”

“哦……”

那邊聽起來像是有些失落,接着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沒有得到回應,他沉默了一秒,又繼續說道:“買票了嗎,幾號的票呢……我去東京接你吧?仙臺這邊冬天會有很多季節限定的特産,山上的雪也快化了,很多樹木都變得春天起來了,我們可以上山去看花!超香超漂亮的!我給你做鮮花餅,加很多很多的糖……”

他的話裏滿滿都是‘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雪菜聽得心髒酸酸的,上一次她去仙臺過暑假,是因為羂索的安排,從那裏回來之後,津美紀就睡着了。

這不是虎杖的錯。

可她是個膽小鬼,有點不敢再去第二次。

而且原本她是答應和棘一起回京都玩的,狗卷棘還打了申請,讓高層把他的任務都調度到關西,高層的申請通過了……

可是伏黑惠沒有給過。

“飯團已經回家一年了。”

那時候,少年還穿着學校的制服,黑色的、有些華麗的款式,胸.前戴着徽章,他冷冷地看着她,像是一個公正無私的好檢察官。

“這一年來,你遛它的次數屈指可數,也從來沒有給它洗過澡,它甚至沒有吃過幾次你喂的飯……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每一次回來,它還是一刻不停地圍着你轉。”

“日夜思念主人的一條狗,好不容易熬到主人放假,可是這家夥暑假去了仙臺找親戚,寒假……呵。”

沒有指責和懲罰,但是遠比指責和懲罰更加可怕。

少年輕輕嘆氣,側眸看向小狗:“真可憐。”

“……”

“原來是這樣嗎?原來姐姐是要照顧家裏的小狗……不對,姐姐為什麽還有另外一個家呢?不是、我的意思是,呃,雪菜姐很有責任感……那個,我、”

停頓了好一會,他好像才理清思緒,慢吞吞地說道:“我和爺爺商量過了,下個學期,我想要轉校去東京。我的體育成績很好,可以直接以特長生的方式入學,爺爺也可以轉到更好的醫院……他本來不願意折騰的,可是想到你在那裏,爺爺也想多見一見你……雪菜姐,你覺得可以嗎?”

“哦。”

“……呼,這是答應了嗎?太好了!其實手續都辦理得差不多了,爺爺總是說覺得我們一家人就應該聚在一起才像個樣子!每次去醫院都念叨我,問我有沒有好好保護你,我怕姐姐覺得有壓力,一直打馬虎眼糊弄過去了……”

虎杖的爺爺……那是雪菜第一次看見衰老虛弱的、人類生命流逝的樣子。她不讨厭那個老人,所以每次去看他,心裏都覺得有些難過。

她安安靜靜地聽着,沒有說話。

“說到轉校!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姐姐覺得籃球、網球、排球、足球,哪個運動更加适合我呢?這或許關乎到我以後的人生,我、我想聽從姐姐的意見。”

“好多球……”

“嗯……是我們老師說最近日本的球類運動異常火爆,也不知道為什麽……反而賽跑之類的沒什麽人氣呢。”

虎杖适合什麽球呢?

雪菜正認真思考着這樣的問題,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出去買早餐的伏黑惠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三只狗狗。

玉犬嘴巴裏叼着東西,搖着尾巴興奮地朝她沖過來,這本該是昨晚狩獵的禮物,但它們玩鬧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着了,狗狗們只好把戰利品暫時存放在肚子裏,等她醒過來,找到一個合适的時機送給她。

剛剛主人的心意,它們全部領受到了!

現在就是非常合适的、完美的時機!

小狗沖擊!

“唔……”

被狗狗撞倒了。

手機掉在地上,少年彎腰撿起來,小聲說了句不好意思,然後挂斷了電話。

雪菜倒在玉犬們的懷裏,被它們的腦袋拱來拱去,一黑一白的兩只大狗狗用金燦燦眼睛看着她,眼神熱切,裏頭寫滿了‘快看我快看我!’

“……這是什麽呀?”

她看向它們嘴巴裏叼着的小兔子,它們體內湧動的咒力說明這是兩只咒靈。

“玉犬捉回來的嗎?好厲害。”

“嗷嗚——”

得到她的誇獎,小白放下兔子開心地嚎叫了一聲,然後又立即咬住兔子的脖頸把它叼回嘴裏。

小黑看了它一眼,從鼻子裏噴出一口咒力,接着把兔子放到了她的手心。

“是給我的嗎……好可愛。”

還來不及好好摸摸兩只大狗狗,就被少年握住了手腕。

他低下頭,和她十指交握在一起。

“閉眼。”

作為傳聞中能夠和六眼同歸于盡的術式,十種影法術并不僅僅只是用武力調伏式神,然後單方面操縱這麽簡單。

怎樣讓咒力在式神和本我之間流動,那樣厚重的、像是淤泥般深黑的咒力是如何變得輕易,又如何和式神建立堅不可摧的羁絆,在源源不絕的咒力回轉中,準确無誤的傳達自己的心意和命令。

這可不是想象中在心底發出指令,式神就會用心去聽見這麽簡單。

在某種意義上,這兩個術式具有共性,所以他把他的經驗分享給她。

……

得到了昨天在教室裏一樣的成果。

黑乎乎的咒靈丸子。

和棘不同的是,這次雪菜可以透過咒靈的球球,依稀看見裏面兔子的模樣。

“是在焦慮這個吧。”

像是自己獲得了新進展那樣,少年難得外露出一點驕傲的神色。

“都說了你可以做到。”

從一個開始,變成一百個一千個,我會和你一起出發。

腦袋裏面響起了他不久前的話,雪菜感覺鼻子有些酸酸的,又有點自卑。

她的确把咒靈搓成丸子了,可是她迷迷糊糊的,全靠別人的引導。

咒言師的末裔,和唯一一個的十影,有他們幫忙,就算她是一塊石頭也會開花的。

“擡頭,看我。”

伏黑惠按住她的腦袋。

“聽着,沒有人類可以不依靠任何幫助地過完一生。人類邁向世界的第一步需要長者攙扶,學生的第一課需要老師指導,哪怕是人類歷史上那些閃耀着光芒的偉大存在,在登頂時也會踩過前人的肩膀。”

“就連五條先生。”

少年頓了頓,接着說道:“他小的時候也需要別人喂奶、給他換尿布。”

“……哦。”完全沒有辦法想象五條悟那個時候樣子。

但是伏黑惠用五條悟來舉例,她的心裏一下子開心多了。她輕輕抱住他的手臂:“真的嗎?惠不覺得我是個沒救的笨家夥嗎?”

“嗯。”他笑,“至少在這方面,你一點也不笨。”

“嗯!那我要繼續努力。”

說着,她看向手裏的咒靈丸子,越看就越是洩氣,但糾結了半天,還是猶猶豫豫地說道:“我要把這個東西吃掉。”

說是這麽說,可是在嘗試了好幾次,咒靈球依舊完全沒法塞進她嘴巴的時候,少女還是眼淚汪汪地打起了退堂鼓。

“明天再吃吧……”總感覺這個東西好難吃,潛意識裏帶着對它的厭惡感和恐懼感。

棘也說了要研究更好的辦法呢。

“這種事情沒辦法逃避。”

可惜站在這裏的不是會主動拿走咒靈球的狗卷棘,而是會強迫她看書讓她成長的伏黑惠。

他按住她的肩膀,冷靜地看着她:“或早或晚,你總會經歷的。既然如此,最好的時機就是現在。”

他讓她閉上眼睛。

雪菜深呼吸,然後乖乖聽話,接着感受到下巴被捏開,他把咒靈球塞進她的嘴巴裏,又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輕說:“吃掉它,給你買一百個冰淇淋。”

分神的時候,他的手指抵住咒靈球,沒有絲毫停頓地用力往前頂,就像是被五條悟拎着瞬移一樣,雪菜還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喉嚨就已經把那個東西咽了下去。

“唔、哈……嘔嘔嘔嘔嘔!!”

像是吃到了什麽不可名狀的怪異味道那樣,少女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捏着自己的喉嚨幹嘔,拼命用反轉術式治療自己,但還是緩解不了靈魂中那種惡心的感覺。

伏黑惠皺眉看着她,手指動了動,立即惹來她的一整嗚咽,少女淚水撲簌簌打濕了雙眼,推開他手裏另外一個咒靈球,不管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吃了。

玉犬們* 生怕主人鐵石心腸真的再來一次,嗷嗷大叫着撲過來,搶着把咒靈球吞進了肚子裏。

正在思考這東西要怎麽處理的伏黑惠:……

兩只狗狗滿臉無辜地看着他,身邊這家夥漸漸停止了幹嘔,抽泣聲聽起來可憐極了。

他從口袋裏拿出濕巾,輕輕給她擦臉頰,被她扯住袖口。

少年一頓,垂眸看着她的眼睛,看見她眼淚巴巴地湊過來,臉上滿是委屈:“冰淇淋……”

“……”

“一、一百個!”

**

只吃到一個冰淇淋。

惠說接下來的一百天每天給她買一個。

一百天要好久呢。

不過她得到了一只新咒靈。

這種兔子咒靈誕生于一個吓唬小孩的都市傳說,關于兔子的紅眼睛如何血腥詭異之類的。

所以它們的術式就是把眼睛變大、變紅,直到變得比自己的身體還要大。

看起來倒是十分唬人,玉犬們大約也是把它們當成了戰鬥力很高的家夥捉回來的,可惜小東西實際上并沒有什麽戰鬥力,就連家裏的瘸腿小狗飯團都能朝它吼上幾句。

“我不想吃另外一只了……”

雪菜緊緊抿着嘴巴,只要一回想起咒靈球的味道,她就想吐。

虹龍比兔子大了好多好多……她皺起眉,不知道為什麽想到了沉睡在自己身體裏的白龍。

這麽大的家夥,夏油傑當時是怎麽吃進去的呢?

也會像現在一樣難吃嗎……

越強大的咒靈,吃起來的味道會不會越惡心呢?

光是想到就已經開始抗拒了。

可是如果得到了這麽厲害的術式卻不使用,又感覺好浪費……她還有想要做的事情,她需要變得強大。

如果能夠換一種方式就好了……她寧願再被憂太的刀捅破肚子,那是她受過最痛最痛的傷,寧願再被五條悟的咒力鑽到腦袋裏面橫沖直撞,那是她第一次體會到瀕死的恐懼……

寧願再做一百次噩夢、被五條悟和惠兇一百次、寧願棘一整天,不,半天不理她,她也不要再吃這麽難吃的東西。

那種惡心的味道好像黏在她的靈魂上面了。

這讓她變得有點迷茫,對什麽都提不起來興趣,就連平時最喜歡的小蛋糕也感覺不好吃了。

伏黑惠現在是編外咒術師,要處理很多事情,他不在家的時候,雪菜就抱着書,和小狗一起窩在沙發上打發時間。

她在看《小王子》,這是惠幫她選的書,上面有很多好看的插畫,并不枯燥,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時候,書本上面的文字就變得不再讨厭了,好像還帶上了某種吸引力,讓她想要一直看下去。

她看書很慢,因為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去理解意思,有的時候還要查詞典,每到這個時候,她就很佩服伏黑惠,因為他可以看法文原版的書。

雖然人類的語言對她來說都一樣,所有的語言她都可以聽懂、看懂,但是要明白其中的含義實在是太難了……

人類的語言好複雜。比如愛。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但究竟什麽是愛呢?

她有些不明白,所以更加認真地去讀這些文字,因為惠說,這本書或許可以讓她明白愛和責任。

【忘記朋友是很可悲的。】

她看見書上寫:【不是每個人都有過朋友。】

雪菜感覺心髒被這行文字戳了一下,癢癢的,很奇妙的觸感,她摸摸自己的胸口,拎起書反複檢查了好幾遍,才确認這本書上面沒有裝着什麽咒力。

為什麽會這樣呢?

書裏的主角用畫筆描繪自己的朋友,想要把他記下來,雪菜也想這麽做。

伏黑惠的房間有畫筆,那是他小時候用來做加分作業的,現在被雪菜握在手裏,磕磕絆絆地開始繪畫。

出現在白紙上的人,他有黑黑的頭發,發梢抵在肩頭,小狐貍一樣的眼睛,像是星河一樣深深的紫色……

畫到這裏,她的筆頓住,看看畫,又擡頭看向窗外,露出茫然的神色。

她在畫誰呢。

怎麽樣也想不起來了。

那種心髒空空的感覺,被全世界丢掉的感覺,明明已經過了最冷的冬天,但是好像還是有雪花落在身上的感覺。

雪菜低頭盯着這張畫看了很久,眼睛變得濕漉漉的,比起自己被什麽人丢掉,又把他忘掉,她忽然覺得可能是她笨手笨腳畫錯了。

她抹抹眼淚,把這張畫放到一邊,拿出新的紙張,在心裏面想着棘的樣子,畫出了短短的刺猬頭發,和一個溫暖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讓她高興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把這張紙疊在之前那一張的上面,又開始新的一張畫。

聖誕節和新年,還有朋友的生日,她都沒有給他們準備禮物,因為她并不明白禮物的意義,但是現在,雪菜覺得她正在準備一份禮物。

原來,送出禮物,會最先感到高興的那個人是自己。

漸漸的,周圍暗了下來,聽見布置【帳】的聲音。

“雪菜~”

高昂的、興奮的、滿懷期待和幸福的少年音色。

一個小小的人偶從窗臺跳了進來,落在紙張上,它的倒影在雪菜的眼睛裏,不斷放大、放大,然後變成和畫裏差不多的樣子。

藍色中長發、異色瞳,縫合線、精致到妖異的容顏。

“雪菜,你在畫畫嗎?真可愛。”

他有些驚喜地拿起這一張紙,像是孩子得到珍貴的糖果那樣緊緊抱在懷裏,雀躍地彎起眼睛。

“上面畫的是我嗎?在我想念雪菜的時候,雪菜也在想念我嗎?”

“我後悔了,雪菜,我不該說你是害蟲,那讓你傷心了嗎?漏瑚朝我吼了好久,說我不該惹你傷心……好吧,看見你剛剛的樣子,我想是我錯了。”

周圍黑沉沉的,他又低頭看了看懷裏的畫,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珍惜的神色。

“我又聽見我的心髒了,像是人類一樣,你聽見了嗎?見到雪菜,它就撲通撲通的。”

手腕上,狗卷棘送給她的那一條手鏈正不斷發出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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