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約定和共犯
第59章 約定和共犯
“到底在幹什麽啊。”
高專, 醫務室,家入硝子的指尖久違地夾起了煙。
“夜蛾快急瘋了。”
“就是這樣啊。”
白發男人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打哈欠:“悠仁……那個誤食了兩面宿傩手指的小家夥,情況如何?”
“暫時檢查不出來什麽問題。”
頓了頓, 家入硝子問道:“那家夥……手臂還在麽。”
“欸?”
五條悟歪了歪腦袋:“什麽來着……?美國民主黨大競選,還是巴黎世家時裝周?啊啊、是伊地知發來的問候短信啊。叫我早點休息, 還特地加上了家入小姐呢。”
“少在這裏和我東扯西扯。”
家入硝子抿緊唇:“封鎖總監部, 那些奸細之類的鬼話, 這根本不是你的風格吧。所以你們是想怎麽樣, 又叛逃一次?這次是一起?”
“什麽叫做叛逃啊……”五條悟撇撇嘴,語氣變得有點委屈:“倒是別輕易給人扣帽子啊。”
“好好回話啊你們這兩個混蛋!要瞞着人到什麽時候?”
“沒辦法嘛……傑原本一心求死, 想要死得徹徹底底,好把術式都轉移過去, 誰讓那群老頭子總是胡亂給人判死刑啊?一生氣就這樣了。我根本就攔不住欸。”
“壓根就沒想攔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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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子怎麽能這麽想我……人家可是三好學生來着。”
“……”
家入硝子翻了個白眼:“就知道。”
面前的人是看起來沒心沒肺實際上找到一丁點借口就會馬上順着竿子往上爬說服自己順從私情的人。
過去十年不知道多少次說着‘無法追捕’把人從眼皮子底下放走,現在那笨蛋術式沒了,強大的咒靈全都轉移, 手臂聽說也弄丢了一條,威脅程度大幅度減少,這種情況還動手的話才叫家入硝子感到陌生。
“裝得像模像樣的墳墓都弄出來了, 差點就以為你真的沒所謂了啊。”
“那硝子也沒哭啊。”
“……”
家入硝子沉默了一會。在這一刻, 她好像又看見了過去的兩個同期。這些年,五條悟常常給人一種與所有人漸行漸遠的距離感,現在,那樣的溫度好像又回來了。
她手指抖了抖,低頭看着指尖的煙。又想起來那個少年。
不抽煙,但是會因為同期抽煙, 所以随時随地在口袋裏攜帶打火機的少年。
“随便你們吧。”
她垂下眸,把煙叼進嘴裏:“帶我一個。”
“欸……?”
“讓那家夥帶着手臂過來一趟……姑且問一句, 你沒把拿東西丢進垃圾桶吧?”
“還沒來得及呢。”
頓了頓,五條悟問:“你來真的啊?還以為硝子會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然後冷着臉給我倆收屍呢。”
“說實話,我不贊成你們的做法,但想到那群老頭子現在的處境……有點爽。”
長發女人很沒所謂地笑了笑,眼下的淚痣在臺燈下閃着模糊的光。
“要是你們這次搞砸了,把我也算成共犯好了。”
她不想變成剩下的一個。
接着,她看向一牆之隔的醫務室。
“她知道嗎?”
……
醫務室。
被圍在中間。
站在她對面,皺着眉臭着臉用力握着她的手,彎下腰看着她的眼睛,問:“真的沒關系?”的人是惠* 。
坐在她旁邊,像是做錯事情的大狗狗那樣垂着腦袋一聲不吭,只是用濕漉漉可憐巴巴眼睛看過來的人是虎杖。
抱着她,用溫暖的毛毛和爪爪把她抱緊,不斷低頭左看右看,捏着她的手檢查骨骼情況的人是胖達。
“不錯嘛。”
說着這樣的話,抱着長棍懶洋洋倚在門口,看過來的目光滿是欣慰和欣賞的人是真希。
棘不在東京。
雪菜看了虎杖一眼,有些關心他的情況,但是還來不及說話,臉就又被惠掰了回去。
“有沒有哪裏感覺不對勁?”
“……沒有。”
雪菜皺皺鼻子,又看向虎杖,剛想開口關心他,就被惠拽着站了起來。
“抱歉。”
他看了看熊貓,又看看真希:“她現在需要休息。”
他直接把雪菜扯走了。
只有他們說話的聲音從走廊傳進來。
“我、我還沒有和虎杖說話……”
“要說什麽?”
“我擔心虎杖。”
“沒什麽好擔心的。五條先生和家入老師不是說了他暫時沒問題嗎?”
“……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以後離他遠一點。”
聲音漸漸變得遠了。
虎杖悠仁低着頭,心裏滿是自責,伏黑哥說得對,他這樣的家夥,沒什麽好關心的。
都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他的口袋裏出現了詛咒之王的手指,那只特級咒靈不會被吸引過來,追着他們不放。
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張吃掉了手指,總監部也不會把他們捉起來,當做定時炸.彈判處死刑。
明明姐姐是可以打贏那只咒靈的……
都是他不好。
想要幫忙,聽從腦海中的聲音把手指吃下去,反倒扯了後腿。
“那我們也撤了吧。”
胖達站起來,有些為難地看着虎杖悠仁。
他和弟弟君不熟,滿打滿算好像也就只見過一次的樣子,看着他這副樣子,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
“那個……弟弟君?”
“在。”粉發少年像是考砸了的小學生被老師點名那樣站起來。
“您、您請說。”
“呃……悟剛剛說了,為了方便觀察,以後就請你留在高專,轉學手續什麽的很快會去辦理,等開學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後輩了,你現在提前去選一間宿舍吧。”
“好的,謝謝前輩……”
那邊胖達正在負責任地向悠仁介紹學校,帶他去宿舍樓,這邊伏黑惠已經輕車熟路地把她帶回了宿舍,還關上了身後的門。
“……”
惠為什麽這樣看着她?
雪菜坐在沙發上,不敢擡起腦袋,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今天沒有按時回家。
她輕輕扯了扯少年的袖子:“我不是故意不按時回家的……”
“……這裏面到底裝着些什麽啊?”
黑發少年低頭看過來,屈起手指像是想敲敲她的腦袋,好半天又沒舍得,變成了輕輕的撫摸。
“你這家夥……要叫人擔心到什麽程度才好啊?”
什麽意思?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好一會,看見他彎下腰,近近地湊過來。
“明明就有事吧。”
他說:“看見了啊。從見面開始就焉嗒嗒垂下去的耳朵和尾巴,所以快點說出來。”
耳朵、耳朵和尾巴?
少女愣了一下,有些慌張地去摸自己的頭頂,然後手腕被攥住。
“累了的話就先去洗澡睡覺,總之不許胡思亂想。”
“……哦。”
泡過熱水澡,被按在被子裏。黑發少年坐在她的床邊,打開手機的閱讀軟件給她念書。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惠已經被總監部叫走,桌子上放着他做的早餐,還有一張便條。
他說他晚上才會回家。
少女呆呆地坐在餐桌前,看着眼前的食物,久違地沒有了食欲。她趴在桌子上,很久很久,直到太陽變得灼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
狗卷棘推開門,頭發在陽光下變成漂亮的淺金色,臉上帶着連夜趕回來的疲憊,在看見她的那一刻,露出安心的表情。
“昆布。”
他彎下腰,輕輕張開雙臂,眼睛彎起來,一個明顯的邀請——少女慢吞吞鑽進他的懷裏。
“棘……”
假期的他總是好忙好忙,雪菜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見他了。
他的頭發變長了,柔順地垂下來,顯得比以前溫柔成熟了一些,她嗅嗅他的氣味,用力抱緊他。
“明太子。”
他摸摸她的腦袋,把她抱起來,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然後打開手裏的禮品袋——裏面是一只憨憨可愛的小熊紀念品,上面寫着[熊本]的地名。
雪菜慢吞吞地把它抱進懷裏,看看棘,又看看熊,不說話。
“大芥?”
臉頰被摸了摸,他蹭蹭她的臉頰。
[是真的嗎?雪菜祓除了特級咒靈……痛不痛?]
“……”
“木魚花、昆布?”
她不說話,把臉藏進他的胸口,好一會,小聲說道:“現在不痛了。”
他皺起眉,握住她的手指,安靜地抱着她,完全包容的、傾聽者的姿态。
“會不會,雪菜其實不是雪菜呢?”
好久好久,她小聲說:
“會不會我其實是另外一個家夥……一直住在別人的肚子裏面,然後被丢掉了。”
狗卷棘沉默了幾秒。
[對我來說,雪菜就是雪菜,沒有什麽另外的家夥。]
[至于住在肚子裏面……雪菜指的是媽媽嗎?每個人在出生之前,都住在媽媽的肚子裏面,然後降臨在這個世界,這不是丢掉哦。]
哪怕不能言語,但狗卷棘有一對很愛他的父母。
所以他握住她的手腕,輕輕笑:[我們是帶着媽媽的愛和期待來到這個世界的,這不是丢棄,而是愛,雪菜是被愛和期待環繞着的孩子。]
“我沒有媽媽。”
她圓滾滾的臉頰上露出失落的神色,眼睛好像也黯淡下來,茫然地重複道:“雪菜沒有媽媽……”
“大芥……”
[今年的新年,和我一起回京都的家裏吧?]
“去棘的家裏嗎?”
“鲑魚。”
[那也是雪菜的家……如果你願意的話。]
她看着手機屏幕,沉默了好一會,搖搖腦袋。
“雪菜不想要家了。”
“木魚花?”
“因為會被丢掉……”
就像是被丢棄過一次的貓,再被撿回來就會變得很乖巧,雪菜也乖乖的。她抱住狗卷棘的手腕,小聲說:“雪菜很聽話,雪菜不想要家……不要把我丢掉……”
他愣了一下,看着她。
[我和雪菜,是平等的關系。]他說:[沒有‘丢掉’也沒有‘抛棄’……但如果雪菜想聽的話,我不會丢下你,什麽情況都不會,一百次一千次,都會說給你聽。]
“真的嗎?”
她抱住他的脖子:“哪怕我是個怪物,是很笨很笨、也不讨人喜歡的小貓妖怪,棘也喜歡我,不丢掉我,永遠永遠嗎?”
[嗯。]
他摸摸她的臉頰,拭去她的淚水。
[而且雪菜不是怪物,也沒有很笨很笨,相反雪菜很聰明,如果是妖怪的話,也是聰明勇敢的小貓妖怪。]
聰明勇敢……
她有些無法相信這樣的詞彙能夠用在自己的身上,經歷了這麽多事,她全部都搞砸了。
這讓她自卑地低下頭,他又把手機追着遞過來。
[雪菜是勇敢的孩子哦。]
他說:[在交流會、在雪地裏,在寂靜的黑夜、每一次遇見危機……雪菜是不管受到什麽樣的傷害,爬起來拍拍灰塵,又會很快露出寬容笑容,繼續擁抱這個世界的、堅強勇敢的孩子。]
他低下頭,發絲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帶來淡淡的淺香。
[過去一年的一點一滴,從雪菜和我的第一次任務,明明很害怕,卻還是接受了我的口罩開始,我全部都看在眼裏,那是雪菜堅強勇敢的證明。]
證明……
她堅強勇敢的證明,被棘裝在眼睛裏面嗎?
她擡起頭,失神地看着他的眼睛。“在裏面嗎?”
少年愣了一下,然後笑,把璀璨的、漂亮的紫色眼睛湊過來,近近地供她檢查。
無聲的親昵。
近近的距離。
交纏的呼吸。
她感到心跳加快,撲通撲通響個不停,低下腦袋躲避,然後被捉住手腕。
[在裏面哦。]
他笑着說:[雪菜勇敢的證明,被裝在我的眼睛裏。我會用生命保護起來,永遠,誰也不可以抹去。]
“哦……”
雪菜覺得眼睛熱乎乎的,那是一種和之前不同的淚水,可是她分不出來其中的區別,她只是有些惶恐,如果是勇敢的孩子,怎麽會一直一直掉眼淚呢?
“可是我一直在哭。”
她說:“明明治好了傷口,可是還是好累,感覺身體沒有力氣……雪菜是個偷懶的壞孩子,腦袋裏面的記憶,虎杖和津美紀……好多好多事情,可是雪菜躲在宿舍裏面,不知道該怎麽辦,一點也不勇敢。”
[嗯……身體上的傷口可以用反轉術式治好,可是心的傷口不行。雪菜的心受傷了,所以變得沒有力氣。]
心上面的……
雪菜呆呆地看着這行字,只覺得心髒酸酸的,就好像真的受傷了一樣,她有些慌亂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擡眸看向他:“那要怎麽辦呢?要用什麽術式,才可以把上面的傷口治好呢?”
他沉默了一會,然後彎起眼睛。
[大概是需要澆水吧?]
“澆水……?”
[嗯,澆水。就像是花朵綻放之前,首先是一顆小小的種子,需要很多雨滴的澆灌,才可以開出美麗的花朵,雪菜就是這樣的種子。]
“可是我不會開花。”
雪菜失落地低下頭,她只是一只不會開花的小貓,不是棘口中那樣的種子。
[會的哦。]
他擦擦她的眼淚:[世界上有一些種子,哪怕冬天被深雪掩埋,曬到了春天的太陽之後,也依舊可以發芽。雪菜就是這樣的種子,眼淚是你的雨滴。]
她愣住,一下子不哭了,呆呆地看着他。
難道、難道她不是小貓咒靈,而是種子咒靈嗎?
[所以掉眼淚并不意味着不堅強……雪菜只是在長大。]
[總有一天,或許是下個春天到來的時候,雪菜會對這個世界開出美麗的花朵,我們會看見那一天的^^]
[我相信雪菜,雪菜也相信自己好不好?這是你和我的約定。]
約定……
這個太過美好的詞彙牽引了她的全部心神,雪菜看着手機屏幕,這片小小的光源,對于這個世界顯得那樣渺小而薄弱,可是過去一年裏,無數次,他給她溫暖的約定。
這或許就是棘的花朵,她想,小小的花開在棘的手心上,就像是有奇妙的咒術,讓她感覺心髒上面的傷口被治療。
“真的嗎?”
她慢吞吞地問:“棘和我約定,哪怕我是不會開花的家夥……棘也和我約定嗎?”
[嗯^^]
“可是雪菜真的不會開花的。”
因為太過重視這個約定,所以她特別在乎這件事情,耷拉着臉,糾結了很久,坐起來,下定決心那樣,扯扯他的袖子。
“我、我和你說一個事情。”
少年歪歪腦袋,乖乖停下打字,也和她一樣坐直身體。
陽光穿進屋子,灑在他們的中間,少女猶豫着,輕輕捂住他的眼睛。
“數到十。”她說:“等數到十……再睜開眼睛看我。”
覆蓋在眼睛上的手掌消失。
手腕上,傳來毛茸茸的觸感。
少年愣了一下,遵守規則,嚴謹地等到了第十一秒。
她坐在懷裏,頭頂是白橘相間的小貓耳朵,身後多了一根尾巴,尾巴尖纏在他的手腕上,和耳朵一起,緊張地一顫一顫。
“雪菜、雪菜是這樣的家夥……是不會開花的小貓妖怪。”
她忐忑地看着他,低下頭,不安地問道:“棘還會喜歡……還會和我約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