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知己知彼

第2章 知己知彼

李呈昊和江涵都是大三的學生,為勤工儉學,兩人每周末晚上會一在十裏街附近擺攤。

據李呈昊母親提供的信息,四月十五號周日晚十點左右,一個名叫關賀的男子來攤位,見江涵長相漂亮便出言調戲,李呈昊當即斥責,并威脅關賀再不離開就報警。

關賀覺得在大庭廣衆下丢了臉,離開二十分鐘後,他騎摩托車返回和李呈昊争吵起來,過程中還駕駛摩托猛沖把攤位撞翻。

李呈昊被激怒,用凳子砸壞關賀的摩托車,兩人互不相讓,随後展開激烈互毆,期間江涵報了警。

幾分鐘後兩人均負傷,李呈昊拿起地上的玻璃調料瓶防身,伺機拉着江涵逃跑,關賀持刀緊追。

跑到街角,李關二人再次展開互毆,李呈昊趁機用玻璃瓶砸向關賀頭部,見對方倒地後持續毆打,又奪過關賀的刀,不慎用刀将關賀紮死。

案情不複雜,但其中的争議點不少,聞途仔細看着筆錄,結合詳細的報道分析了很久,又檢索類案的判決結果比對,倍感壓力,以至于沒注意到律所只剩他一個人。

落地窗外的燈火通明,已經晚上九點了。

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關閉檢索網站,開始準備明天的會見材料。

“聞律辛苦了,您還沒吃晚飯,趕緊來吃點東西吧。”

聞途回頭,看到剛剛幫他做案情筆錄的實習律師林歆一打包了兩份小面上來。

“你還沒走?”聞途有些驚訝。

林歆一将餐盒放到他桌上說:“嗯,剛剛看您一直忙,我就沒打擾。”

“謝謝。”聞途接過了小面,“多少錢,我轉你。”

林歆一說是請他吃的,聞途固執地轉了錢。工作太投入以至于沒感受到餓,閑下來才發現胃已經空得沒了知覺,兩個饑腸辘辘的人幾乎是狼吞虎咽。

“在律所工作很累吧,你看現在,連按時吃飯都做不到。”聞途說。

林歆一搖搖頭:“能拿到景恒的offer已經很幸運啦,我喜歡這個職業,所以不覺得辛苦。”

聞途笑了笑:“倒是和我當年挺像的,有幹勁。”

她也笑了,随後說:“聞律,我能不能請教您,關于這個案子您是怎麽看的,我想學習一下。”

“你覺得該怎麽定性?”

林歆猶豫道:“我才畢業,沒實際接觸過這種案子,不敢在您這兒班門弄斧。”

“我也沒那麽厲害,只不過多混了兩年職場,随便聊聊吧,想到什麽都可以說。”

林歆一思考片刻後開口:“嗯,我不太确定……但聽嫌疑人家屬陳述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正當防衛,《刑法》第二十條第三款的無限防衛權。”

聞途目光微頓,此想法和他心中的第一直覺不謀而合。

“無限防衛權”是對《刑法》第二十條的一項注意規定:對正在進行的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不負刑事責任。

此條的增補進一步闡釋了防衛限度條件,算是正當防衛制度建設的裏程碑,自此正當防衛作為一條沉睡的條款被喚醒,這之後有許多類似的“反殺”案嘗試用無限防衛權做無罪辯護,但實踐中成功率極其稀少。

比起為被告人找理由出罪,法院更傾向于采納檢察院的意見進行刑事追訴,這是審判機關的職能所致。

審判作為最後一道關卡難免成為輿論風波的衆矢之的,無罪判決在司法實踐中慎之又慎,公平正義和維穩優先的利益取舍下,法官往往做出保守判決。

無罪辯護難,法院難判,檢察院難服,對律師而言是膽量和技術的挑戰。

他們對案情進行簡單讨論,聞途總結出焦點:“檢方那邊多半認定為了互毆,這個案子的關鍵點在于防衛限度,等我明天到看守所會見嫌疑人,然後去閱完卷再整理辯護思路。”

“好,對了聞律,我剛剛幫您把會見資料印好了,還有兩份空白的會見筆錄。”

聞途把這些材料逐一檢查了一遍,很完整。

“做得很好。”他把資料放進公文包,這時資料裏夾着的一張紙條掉了出來。

林歆一幫他撿起:“我差點忘了,還有這個,這是主辦檢察官谌檢的直線號碼,官網上暫時沒信息,我打電話問檢察院案管中心拿到的。”

“謝謝你小林,太周到了。”

聞途下意識展開紙條,本想簡單掠一眼,等到看清上面的姓名後,頓時僵住了。

這瞬間,他懷疑自己加班太累出現了幻覺,腦中空白,像是電視機故障那樣迸出一片雪花點。

呼吸抖出鼻腔,他閉緊了眼睛,又顫動着睜開,白紙黑字明晃晃的刺目:

海州區人民檢察院檢察一部 谌意 056 xxxx xxxx(311辦公室)

林歆一見他表情不對勁:“怎麽了?”

“……”

聞途沒聽見她的話,一向平靜的臉上鮮見起了波瀾。

他指甲掐進紙條,紙張已經變形,存封經年的回憶如開閘的洪水炸出來。

過了這麽多年,他還是忘不掉這個名字。

聞途怔愣半天,聲音啞得厲害:“他……”

怎麽是他……

“嗯?谌檢麽,我聽說他才入額不久,好像還挺年輕,其他不太了解。”

乘電梯時,林歆一請求跟辦這個案子,還說自己現在沒帶教,問聞途能不能做她的帶教律師。

聞途極力保持鎮定應和,沒聽清她具體在講什麽,稀裏糊塗就答應了。

只有他自己能注意到輕微發顫的尾音,還有随着電梯數字一格一格往下沉的心髒。

剛出寫字樓大門,腳下忽然傳來嘩啦一聲。

他不慎踩進水窪的正中央,飛濺的積雨濕透了褲腳。

-

翌日,海州區檢察院。

谌意盯着電腦屏幕,靠在靠椅上,手中擺弄着玩具蘿蔔刀。

屏幕上是一張放大的藍底證件照,照片裏的男人眉目清隽,五官線條柔和,右嘴角下方有顆小痣,幹淨溫潤的長相。

很難想象這張小白臉能幹刑辯,谌意帶着極具針對性的刻板印象想。

谌意擱置手上的工作,已經盯着看了半天,蘿蔔刀收回,又亮出,眼中像是不見底的深潭。

五年前的一幀畫面飛速閃過——

他将照片上這張好看的臉按進被褥,看對方的肩膀不斷戰栗起伏。

谌意掐着他脖子強迫他叫出聲,可他嗓子全啞了,連呻吟都做不到,只能斷斷續續地喘。

在稀薄的氧氣裏,他顫抖着在谌意手腕內側落吻,發出求饒信號。

谌意什麽也感知不到,只會悶頭重複動作,最後故意弄到他唇邊痣上,逼他自己舔幹淨。

無間斷的摧殘之下,他處在昏死的邊緣,按照要求舔舐也是無意識的,像某種求生本能。

直至谌意從失控中回神,明白自己瘋過頭了,他從前萬般舍不得這樣對待聞途,任何一回情愛中都以聞途的感受為主。

他對聞途的喜歡謹慎而知分寸,對方偏愛什麽反感什麽,他幾乎當成比法條還神聖的格律。

可那晚,交往三年,聞途說從沒愛過他。

谌意長相優越,家境優渥,從小到大都是衆星捧月般的存在,他向來心高氣傲誰都瞧不上,直到遇見了聞途。

他第一次放低姿态,掏心掏肺地喜歡一個人,暗戀半年,追了半年,談了三年,和無數普通又如膠似漆的戀人那樣,一起蹭喜歡的教授的課、一起在圖書館備戰模拟法庭、在濱河公園計劃未來,他整段大學回憶都被聞途填滿。

骨子裏的傲氣容不下愛人的抛棄,但當看到床榻上的人氣若游絲、在滅頂的情潮中哽咽着跟他說對不起的樣子,他終于還是心軟。

這幅畫面是他見聞途的最後一面。

“聞途,你最好逃遠一點,以後要是再讓我見到你,我不會放過你。”

這是他對聞途說的最後一句話。

“青團兒。”谌意叫住了路過的齊樂青,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過來。

齊樂青乖乖走過去了。

谌意一句一頓鄭重開口:“昨天有人找案管要了我的電話,我一問,得知是李呈昊的辯護律師。”

他拿蘿蔔刀指着電腦屏幕上聞途清秀的臉:“你現在忙不忙,幫做個背調,他叫聞途,景恒律師事務所的。”

“忙是不忙……”齊樂青表示聞所未聞,“親愛的額,這也是辦案流程的一環嗎?”

谌意一副你懂什麽的表情:“他是辯護人,即将和我們分庭抗禮的對手,我得知道他的辯護風格和水平,從而預測他會提出什麽辯護觀點,方便我制定相應戰術,這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哦……”齊樂青将信将疑,“您認識他?”

“……”谌意一愣,“誰說的?”

“能讓谌檢停下手中百忙工作來關注的人,一定是您舊相識。”

谌意挑了一下眉:“想聽八卦?”

齊樂青眼睛都瞪圓了,八卦之火熊熊點燃,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湊近點。”

齊樂青湊近。

安靜了兩秒,谌意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檢察院自偵的十四個罪名。”

齊樂青如鲠在喉,連忙掰起手指開始背:“這這這……等等,拘禁搜查逼取證,非法拘禁,非法搜查,刑訊逼供,暴力取證……”

谌意跟看傻子似的瞥他一眼,一邊感嘆檢察院每年招的都是什麽人才,一邊拿着證據資料站起身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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