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關鍵信息

第11章 關鍵信息

“鑒于你有自首情節,目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是有期徒刑六到八年,如果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并且願意接受處罰,法院會給你從寬處理。”

谌意把一份文件往前推:“這是認罪認罰具結書,簽了就可以走認罪認罰從寬程序。”

鐵欄杆後的李呈昊面色如土,垂着頭,半天才說話:“我、我想見我的律師。”

谌意拿筆尖在具結書上戳了一下,語氣嚴肅:“你要是願意簽,我們會叫你律師過來見證,你也可以先和律師商量。”

“……”

“李呈昊,我再跟你重申一遍你面臨的法律問題,成立正當防衛需要滿足時間條件,如果在不法侵害完全結束、對方喪失繼續實施侵害的可能、防衛人的人身已經安全的情況下,再做出的反擊行為将不具備正當防衛的性質。”

他聲音冷硬,帶着威嚴的氣場,李呈昊聽得身子發顫,不自覺捏緊了手上的鐵铐。

齊樂青在一旁記錄,谌意繼續說:“公安新收集到的證據證明你将受害人打暈之後,對方陷入昏迷狀态,他已經喪失繼續實施侵害的可能,此時不法侵害結束,你之後做出的刺紮行為不滿足時間條件,只能認定為故意傷害,最多滿足防衛過當,懂我的意思嗎?你的律師要做無罪辯護,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法院判無罪的概率是多少?”

李呈昊小聲道:“我不知道,我不懂……能不能讓我先和聞律師聊……”

谌意往後靠了一下,轉頭朝齊樂青擡了擡下巴:“打電話通知他律師。”

齊樂青:“好。”

黑色的奔馳轎車駛入停車場,谌意和齊樂青剛出看守所的大門便碰見聞途從車上下來。

他拿着一疊資料神色匆忙,快步出停車場的時候和谌意碰了面。

和對方相視的瞬間,聞途指尖蜷縮了一下,随後上前鎮定地問好:“谌檢。”

谌意站在階梯上,居高臨下的視線輕掃過他的臉,眼神凜然,跳過寒暄開門見山:“公安移送的證據材料看過了嗎?”

“我看了,李呈昊他沒簽認罪認罰書吧。”

谌意答:“律師不在他也簽不了,如果要簽請盡快,檢察院這邊的量刑建議已經出來了,預計很快會起訴。”

聞途猶豫片刻,又說:“我能和您約時間再聊聊嗎,關于案件的新走向我有一些想法。”

“我認為現在的性質已經很明确了,別告訴我您還要堅持原來的辯護策略。”

聞途說:“公安補偵的結果确實帶來很大的轉折點,但不代表完全沒有出罪的餘地。”

“出罪的餘地?”

谌意挑了一下眉,踩着臺階往下,黑色的影子将聞途籠罩起來:“聞律師,你是要故意和我作對嗎。”

他磁性道嗓音像電流似的直抵聞途耳根,聞途沒有後退,微微仰頭盯着谌意的眼睛回答:“我為什麽要和您作對。”

谌意說:“被害人被打暈後緊迫性危險已經排除,正當防衛的前提條件自然終止,所以除開正當防衛的事由,您想靠什麽出罪呢?”

“谌檢,我想先問您,警方收集這份證據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谌意似乎猜到他要說什麽,遲疑了一下回答,“一到兩天。”

聞途沉聲說:“警方調查分析得出結論尚且需要兩天時間,可是案發當晚,從被害人暈倒到李呈昊紮死他前後只有半分鐘,為什麽在這短短半分鐘內要求防衛人能認識到對方在哪一個時間點喪失意識、哪一時刻侵害結束,您覺得兩天得來的專業性結論,和一個普通大學生在恐懼無助心境下的判斷可以相提并論麽,這不合理。”

谌意自上而下凝望他的眼睛,沉默了幾秒,道:“可您不能單憑嫌疑人一句‘沒意識到’就否定客觀事實,主觀标準是英美法系的慣用标準,我國偏向客觀主義,分析一個案子也是先從犯罪客體和犯罪客觀方面切入。本案客觀上是既定事實,主觀過錯大小有待商榷,不可能只靠一句‘不知道’就完全脫罪,抛開現實基礎談認識能力才是真正的不合理。”

“您在說什麽?”聞途頓了一下,“我不懂。”

谌意說:“換作普通的認識錯誤問題,假如你失手射殺了一個人,你辯解說以為他是一只動物,難道就能免責麽?回到本案,嫌疑人在被害人暈倒後還持續毆打,他辯解說以為被害人沒有暈,同樣沒任何用,因為單靠主觀判斷的說辭,無法作為定案根據。”

聞途回答:“您可能把概念混淆了,我沒在談論認識錯誤或者主觀過錯的大小,而是四要件之外的犯罪排除事由,按照三階層體系,主觀構成是該當性,正當防衛是違法性,是兩個不同的層級,換兩階層來說,正當防衛在客觀階層就阻卻了違法性,根本輪不到主觀階層,我們探讨的是應該從哪個角度出發來判斷正當防衛的時間條件,而不是主觀方面。”

四要件、三階層、兩階層是刑法學界三種不同的犯罪構成體系,實務中多采用四要件體系,即主體、客體、主觀、客觀,四個要件均滿足才能構成犯罪。

做實務時間久了大多人都忘記了三階層、兩階層為何物,但他在短短十秒內進行體系轉換,思維之快,連谌意都怔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被抓了邏輯漏洞,險些被他繞暈。

谌意:“……”

聞途繼續說:“如果無法判定,不如代入自己設身處地想想,在那種危急情況下,您能百分百意識到對方已經暈倒嗎?”

谌意反應過來,跟上他的思路:“半分鐘足夠長了,何況還是在神經緊繃的狀态下,每一秒都難熬,他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認識到被害人已經喪失意識。”

聞途從容不迫地說:“不只時間長度因素,還要綜合考慮當時的環境、行為人的心态和情緒,我還是最開始那句話,檢察院的結論對嫌疑人要求過于嚴苛。”

谌意頭有些大,立即打斷:“聞律師,你我立場不同,是說不到一塊去的,我也沒時間在看守所門前進行辯論賽,有什麽留到庭審上講給法官聽。”

他沉着表情又靠近一步,壓低了嗓子:“你不用為當事人做到這個地步,如果只因為控方是我,就故意要作對,你一定贏不了。”

聞途有些無奈:“你多慮了,我沒那麽幼稚。”

聞途其實沒有反諷的意思,但這話傳到谌意耳朵裏自動變了味,他臉色顯見地暗了幾分:“理論說得再好聽也是華而不實,如果撼動不了我方的證據體系,在法庭上也很難說服審判員。”

聞途停頓了片刻,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帶動唇邊的小痣上揚,眼裏溫度卻是冷的:

“你怎麽知道我撼動不了檢方的證據體系呢?”

“……”不知怎麽的,谌意頓覺脊背一涼。

“谌檢所做的都是有罪推定,你們只是在想方設法給我的當事人入罪,但是對于我當事人是否意識到侵害的結束,你們也沒有确鑿的證據,不是嗎?”

谌意又覺得他可怕了,他和那天在檢察院會見室順從說着“可以折磨我”的不像同一個人。

似乎那天的“對不起”是說給谌意聽的,而現在所謂的“撼動檢方的證據體系”是說給整個海州區檢察機關聽,他在挑戰谌意背後的公權力。

莫名的,谌意覺得有一股很執拗而強勁的力量攥住了他的心髒。

聞途把表情收斂起來,用僅彼此能聽見的音量輕聲開口:“不過還是謝謝谌檢的提醒,我也提醒你,在判決之前話不要說得太滿。”

谌意跨一步上前,伸手抵在下颌将他的臉擡起,說不清是挑釁、威脅還是暧昧:“別把話說太滿的應該是你,我們走着瞧。”

聞途眼睛都沒眨,正面迎上谌意的視線和他短兵相接,剎那間空氣裏擦出火星,兩秒鐘無言間,眼神激烈交鋒了上百回合。

聞途和他僵持片刻,注意到後面瞳孔地震的齊樂青,更後方還有看守所保安。

他連忙将谌意的手打開,語氣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請檢察官不要在公共場合對我動手動腳。”

他說完便越過谌意往看守所大門走去,頭也沒回。

齊樂青抱着筆錄湊上前,瞥見谌意冷冰冰的側臉,頓覺不寒而栗。

“谌檢,那個……”他跟着谌意去往停車場,試探性開口問,“辦案的時候調戲對方律師也是允許的嗎?”

“……”

谌意腳步一頓,目光朝他刺過來,揚起手中的《刑法一本通》作勢要打他,齊樂青自覺伸出雙手去接:“我自己打,自己打……”

“我哪個動作是調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調戲他?”

“昂……”

你剛離他那麽近,難道還不是調戲?

齊樂青正腹诽着,突然看見前面的谌意停下腳步,側目盯着旁邊停放的奔馳車。

“怎麽了谌檢。”齊樂青小跑上前,注意到這是剛剛聞律師開來的車。

“沒事。”谌意若無其事移開視線,黑着臉闊步往前走,齊樂青只能把多餘的想法憋回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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