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第難越的坎
◇ 第27章 難越的坎
“不好意思啊聞律師,沒能幫上你的忙。”趙霖說。
“您不用道歉的,反而是我太唐突了,提起了你們的傷心事,對不起。”
到了趙霖家,夫婦二人下車了,聞途和他們道別,車緩緩行駛在昏暗的巷道,車輪碾壓過松動的石板路,嘎吱作響。
他眸色漸沉,思緒逐漸飄遠。
據他了解,父親生前最後辦理的案子是個非法采礦案,該案中,一家名為騰山的煤礦公司越界以及無證非法開采煤礦,某日因礦井頂板空間過大發生塌方,導致兩人輕傷。
當年父親審辦進度過半,突然被市檢察院指控受賄,說他收受騰山公司競争方的財物,要給被告人重判。
父親锒铛入獄,騰山案移交給另一個法官辦理,最後結果的确是無罪。
他不理解父親為什麽打算重判,以父親的職業能力,不應該出現這種重大失誤。
一審後,辯護律師提出上訴,聞途恰好畢業,他正式介入這個案子,籌備二審的辯護工作。
奇怪的是,父親像是魔怔了,聞途每次去見他,他都眼窩凹陷,面色慘白,只會重複說“我不知道”“你別查了”,此外再無更多供述。
司法機關的案卷顯示,所有證據都明确指向父親,聞途堅信一定有隐情,想證明父親無罪只能另辟蹊徑。
但刑案的取證大多在偵查階段被司法機關壟斷,例如極具專業性的司法鑒定多數由公安啓動,這導致律師取證的空間很小,加上有“辯護人妨害作證罪”的顧慮在前,律師取證的風險很高。
那時聞途不過是一個才踏入社會的大學畢業生,甚至剛把法律職業資格證拿到手,一切都是從零開始學。
但他始終沒有退縮,父親一審被判無期,到二審維持原判,直至他去世後的一年時間內,聞途連工作也沒找,盡可能地尋求幫助、委托律師前輩、各處走訪取證,他本該大放異彩的人生就在那種情況下停滞了兩年。
那年恰逢京市進行能源優化,煤炭行業面臨大規模整頓,騰山公司很快倒閉了,聞途想從該公司找線索也難如登天。
直到父親親口認罪,說受賄是他幹的,枉法裁判未遂的也是他,聞途陷入徹底的絕望。
縱使他相信父親的清白,但他沒辦法,他怕了,各種阻礙如大山一樣把他壓得快要窒息。
也是在二審前夕,他和谌意提出分手,高度的強壓下他沒有精力再去管谌意。
谌意要為了他考檢察院,要幫他翻案,他不想把谌意拉進來,因為這是淌渾水,他明白事情遠非他想的那麽簡單。
案件背後的利益牽扯、諸多勢力他只能管中窺豹,他了解到的僅僅只是冰山一角,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他太渺小了,他那時才明白很多事情是無法單靠努力能做到的。
聞仕裕去世的一年後,一無所獲的聞途正式放棄了查案,然後進入天阖開啓了自己的事業和人生。
他有了自己的目标和理想,但父親的事成為他心裏永遠跨不去的砍。
聞途把車停在了巷道口,關了車燈,四周沒入黑暗,他把腦袋垂到方向盤上,一時覺得頭痛欲裂。
停頓很久之後,他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對面接了:“喂,小聞。”
“師兄。”聞途平靜道,“能拜托你件事嗎?我想請舅舅吃個飯,你能不能轉達一下,問問他什麽時候有空。”
對面的秦徽很疑惑:“我舅舅?怎麽想着要找他。”
聞途說:“我爸的案子,我想重新開始查,我可能需要舅舅的幫助。”
說完,電話那頭陷入安靜,他又補充道:“放心,我只是找他打聽消息,不會把他牽連進來。”
“為什麽突然想重新查了?”
“因為我手上案件的當事人,他兒子是在另一場礦難中死的,我聯想到了我爸的案子。”
對面似是猶疑:“就因為這個?我還以為你找到證據了呢,小聞,伯父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那時都沒有結果,現在還能查清嗎,你又該從何查起?”
聞途抿緊嘴唇,又說:“那時我放棄是有很多因素,最大的原因是我能力不夠經驗不足。”
“那你現在經驗很足嗎,也不過才過了四五年而已。”
聞途噎了一下,感受到秦徽質問的語氣,和平日裏他對自己的态度很不一樣。
聞途鎮定地回答:“如果我現在還不查,時間一長物是人非,我可能更沒法找到證據了,我不想讓它變成我這輩子的遺憾。”
“可是你想像剛畢業時那樣,荒廢一整年的時間去為一件可能沒有結果的事情拼命?你剛從天阖出來,事業走上新階段了,你想重蹈覆轍?”
“師兄。”聞途打斷他,“沉冤昭雪也是我作為刑辯律師的事業,就算案子的主角不是我爸,是個蒙冤的陌生人,我也會為他主持正義。我只是問問你,沒有非要你幫我,你不願意也沒事的,我會自己想辦法,就這樣吧。”
他想挂電話,對面連忙又說:“對不起小聞,我語氣重了一些,但是從局外人的視角來看,我擔心你做的都是徒勞,當年證據确鑿,伯父也一五一十地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聞途捏緊了手機邊沿,喉結上下滾動,沉聲說:“你也不相信他是清白的嗎?”
“小聞,我這麽跟你說,你相信伯父,是因為你和伯父有親情,這是出于感性認識,但定罪量刑靠的是證據,你仔細想想這個案件剝離了你的感情因素,單純看這個案子的證據,你是否還會堅信他是完全清白的。”
“我知道了。”聞途又覺得頭疼,他感到疲憊,已經沒有力氣和對方争辯下去,“我會好好考慮再做決定。”
-
韓主任對谌意一通臭罵後,似乎沒對他采取任何制裁措施,谌意該吃吃該喝喝,該在民法典學習大會時打盹就打盹,日子過得一樣逍遙。
最近唯一讓他不逍遙的是,那個破《檢察日記》拍攝組又來了,說是要給院花補錄單人專訪。
院花罵罵咧咧地過去了。
他往沙發上一坐,伸手找記者小吳要臺本,小吳說這是關于他個人的采訪,要他自己作答。
谌意沒辦法只能配合,在小吳給他展示問題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想中午在食堂打什麽菜了。
“第一個問題,請問谌檢,你覺得作為公訴人的優秀品質是什麽?”
谌意靠在沙發靠背上,語氣懶怠:“忠于國家,忠于人民,廉潔奉公,嚴于律己……”
他把能想到的成語都用上了,嘴巴在說,腦子卻在走神,開始想剛才沒做完的工作。
“第二個問題,如果要和律協組織一場辯論賽,你最期待哪些選題,或者最想探讨什麽罪名?”
“管他什麽呢,只要不是律師該不該為壞人辯護這種白癡問題就行了。”
小吳擦了擦汗,連忙對身後的工作人員說:“這段cut掉。”
他回頭對谌意說:“谌檢,我們文明一點啊,這可是要給廣大群衆看的節目,好繼續,下一個問題,你為什麽選擇當檢察官?”
飄忽的思緒突然回到谌意的大腦,他目光一頓,一下子沒答上來。
“昂……”小吳疑惑,“是沒有确切的答案嗎?”
他沉默了幾秒,輕輕咂舌,故作随性地開口:“因為我要做一件事。”
小吳問:“是什麽事呢?”
“我要查一個案子。”谌意的指尖輕輕點在扶手上,“想平反一件冤案。”
“聽起來很厲害,像在拍電影,說不定到時候我們可以為你單開一部片子,記錄你的平反過程。”
谌意:“婉拒了哈。”
“那是什麽契機讓你接觸到這件冤案,你和案件的當事人認識嗎?”
“不認識,就是陌生人,和任何人沒關系,只是因為案子發生在我身邊,當初又有諸多疑點,我相信當事人是清白的,所以沒法置之不理。”
谌意認真想了想,繼續說:“我們檢察官不就是要捍衛正義嗎?因為有了一定要完成的目标,我覺得我活着才有奔頭,而不是像以前那樣過一天算一天,跟浪費生命似的,可以說,這個案子很大程度上堅定了我要入額的信念,也改變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