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縣試(二) 一下子一百多天沒了

第31章 縣試(二) 一下子一百多天沒了。你還……

“這基本功我學!”蘇敬儀聽完解釋後态度頗為積極。但接下來他手指點點“三”, 态度更為果決:“這《三字經》等啓蒙課程,我暫緩一年再學。”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二十四孝》等,是時下最為流行的幼兒啓蒙書籍。先前他回京的旅途上, 侯爺爹便已經在“費心”教導了。

雖說這些書籍流行起來有其道理,例如通俗易懂,韻律極佳,朗朗上口,好記好背誦。可《二十四孝》中挺多故事, 如鎮國公提出的埋兒奉母,作為一個正常人,作為一個接受過後世九年義務教育的崽, 他蘇敬儀是真無法接受如此極端極品的孝。

“皇上當庭提及了要修大周版的二十四孝。這一改動, 那自然會成為日後考試重點。”蘇敬儀壓低了聲音,但目光如炬, 說得也格外篤定。

時政就是風向标!是高考的指揮棒!古代肯定也這樣。

孝如何用律法界定, 需要一年兩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才會敲定下來。但帝王金口玉言, 那改二十四孝便是無人敢置喙的。

瞧着蘇敬儀雙眸熠熠,閃動着銳利的光芒,跟飽受世家官宦教育子弟一般, 帶着些對官場的敏銳老練。蘇琮因此眼眸閃了閃,權衡一瞬, 便開口道:“但字必須要認,要學會寫,且必須要寫好!”

蘇敬儀毫不猶豫點頭。

“那每日早晚各加三頁大字。”

蘇敬儀抽口氣:“這個……練字也需要循序漸進的。咱們保證質量為主,否則我磨磨蹭蹭偷工減料呢?不如就加一頁吧?”

蘇琮望着蘇敬儀委委屈屈,帶着撒嬌豎起的手指頭,狠狠深呼吸一口氣, 而後緊繃着臉,硬聲道:“敬儀,咱們要清醒認識,你不是嬰兒,你現在都十歲了!外界是看着年齡看評斷你的,不會按着你所言還是個寶寶,可以容你慢慢長大。且你又拒絕娃娃親,那麽你就得更加用心下苦工,争取用才華贏得岳父的認可。”

“否則恐怕婚事不順。拖來拖去等二十歲的話,你就成世家子弟中的老男人了。”

蘇敬儀:“…………”

謝謝,二十歲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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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鄉随俗!

不對,這個也不能随俗啊!

蘇敬儀一個激靈,默默鋪墊,話語帶着輕松愉快,甚至還透着展望金榜題名的美好:“我到二十歲成婚,其實來得及。那些榜下抓婿抓的女婿,不都是二十來歲嗎?甚至三十來歲沒準都有呢!”

“那些是寒門子弟,敬儀你是世家子,是未來的侯爺!”蘇琮說完,發現自己這一刻沒有任何的擰巴矯情,唯有滿心的焦慮。因為蘇敬儀還沒多自己身份的認同,甚至滿臉都是對榜下抓婿的崇拜之情。

他想想都有些擔憂,恨不得揪着蘇敬儀這兔崽子的耳朵,好好跟人說道說道世家貴女是如何搶手的:“世家子弟除卻娃娃親外,十來歲就開始相看了,尤其是女孩子。女子十五歲及笄後,基本不出一年都訂好親事了。你要是一步落下,以後步步落下,就搶不到好媳婦了。”

“真的,好媳婦,尤其是世家嫡女是要搶的。真一家女百家求的!”

“至于書香世家,是有些琢磨榜下抓婿,尋找科考好苗子。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也難。才學配得上,年齡配不上;好不容易才學年齡配得上,這寒門乍富,家裏老父老母叔伯兄弟一堆要蹭富貴,誰願意好女兒嫁入這樣人家,整日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磋磨?”

“當初爹就是謀算過,發現就算随着武帝爺登基不少機警的世家鉚足勁開枝散葉,但好的貴女也輪不到咱們家。才琢磨幹脆豁出去賭一把,定下親事。畢竟到我們,他們家也算二代了。”

聽得這一聲聲哀愁,蘇敬儀深深嘆口氣。

蘇琮有一點還沒說完,蘇家還有個“榮玉嬌”這麽大殺器在,所以壓根沒有同圈子的人選擇。因此蘇敬儀還是可以安心當大齡剩男的。畢竟,他到底已經有自己的思維了,是真做不到十五歲結婚。

內心有盤算,但蘇敬儀這一刻也沒在面上顯露出來,只驚訝的開口:“有那麽多學問嗎?我還以為有錢就能娶老婆。村裏人都這麽說。”

“這……”蘇琮聞言,緩緩讓自己注意力轉移到禮儀一詞上,盡量和聲,循循善誘着:“敬儀不也是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嗎?這道理其實一通百通的,村裏有村裏的規矩,京城也有京城的禮儀。因此敬儀現在要學會适應京城的規矩對不對?”

“對!”蘇敬儀瞧着蘇琮似乎因“身世”一詞又有些謹慎,趕忙一臉傲然:“我這麽聰明,我也學得會!”

“那當然,敬儀很棒。”

“不過你誇歸誇,我還是知道時辰這個幾個字的。不許兩個時辰連着上!”蘇敬儀擡手指指課程,發自肺腑抗議:“兩個時辰啊,親哥親爺爺啊你知道這什麽概念嗎?”

蘇琮看着說着就差唾沫星子都噴出來的蘇敬儀,一震:“兩個時辰,有問題嗎?不都說好眼下燃眉之急還是禮儀規矩?既如此,自然要勤能補拙,多加練習。否則你怎麽追趕得上別人練了十年的時間?”

迎着這一聲客觀理智上還挺對的質問,蘇敬儀鼓起自己沒多少肉的腮幫子,生氣道:“那就慢慢追!”

“可你公堂之上禮節真的……”蘇琮瞧着連肉都沒多少的蘇琮,有些心疼。但轉念想想被迫上公堂的蘇敬儀,他還是再一次緊繃着臉,沉聲道:“敬儀,有時候不是你不惹事就可以安枕無憂的。會有事情來找你,會有人故意看你出醜。因此禮儀必須要規範。先前公堂之上,即便你有裝的緣由,可世人大多還是不會去考慮這點,只會覺得你粗鄙上不得臺面。”

最後一句,蘇琮逼着自己看向蘇敬儀,一字一字,硬聲道:“你一旦出門宴會,就會有人讓你當跳梁小醜,供他們玩笑。”

蘇敬儀:“…………”

蘇敬儀定定的看着面色肅穆,老成的不像個十歲孩童的蘇琮,沉默一瞬。他回想着自己所見所聞,回想着蘇琮因他這個蝴蝶翅膀煽動而改變的命運軌跡,他……無數想法在腦海中偏飛着,最後蘇敬儀還是頹然垂下腦袋,自己退一步。他沒必要跟蘇琮太較真,反正等蘇琮走後,他跟蘇從斌掐,肯定掐得贏。

于是,他這回只弱弱抗議:“那……那中間加休息時間。比如三炷香上課時間,一炷香休息。讓我喝口茶舒活筋骨。”

看着蘇敬儀頗為乖巧懂事退讓一步,蘇琮見狀微微松口氣。他第一次當“爹”,第一次擺着爹的架勢呢!

不過作為兒子他也真不解了,明明課程安排挺合理啊,敬儀怎麽就那麽多問題呢?

不解着,蘇琮開口道:“那三炷香儀态課,一炷香的時間,品茶來不及,不如兩炷香時間,正好教你如何品茶,鑒茶。”

蘇敬儀:“…………”

休息兩個字懂嗎?

我……我不跟你這個十歲的,即将離別的小屁孩理論。

“喝口茶也有那麽多學問嗎?”蘇敬儀微笑開口。

“自然,琴棋書畫詩酒茶,都是世家子必備課程。宮宴上喝茶品茶,更是得謹慎。萬一點到你的名呢?”

蘇敬儀聞言,擡手按着額頭不知何時凸起的青筋,“好,我學!”

“那有沒有休息,不,休沐日怎麽安排?”

“放假一天還是放兩天家?有農忙假期嗎?”

瞧着蘇敬儀正經沒片刻,又琢磨休息放假了,蘇琮眉頭緊擰成川,“敬儀咱們先想學習的事情好嗎?假期,這宴會,便是假期啊。”

此言不亞于晴天霹靂,蘇敬儀如遭雷擊,跌坐在地。

他忽然想到網上流傳的古代皇子魔鬼……魔鬼作息:要每天淩晨3點去書房早讀,淩晨5點開始上課,11點至13點午休。且全年午休,沒有寒暑假,只有在端午、中秋、皇帝生日等大節日才會放一天假!

一天假!

“我要假期!十天上課兩天放假,不答應就讓蘇從斌再生一個。”

“宴會時間另算。”蘇敬儀鄭重強調:“否則我打滾我不起來了,我滾給你看哦。”

說罷,仗着書房有地毯,蘇敬儀還真躺下,滾了一圈。甚至還擡腿淩空踹!

蘇琮:“…………”

蘇琮:“…………”

蘇琮:“…………”

蘇琮瞳孔猛得一震,一時間頗為茫然,“不……不……敬儀,你有話好好說啊。你這樣不合禮儀,就……就很潑皮無賴,你……”

聞言蘇敬儀心一狠,滾得更厲害了,還學自己印象中的潑婦無賴之舉,哀嚎:“天地良心啊,我歸家認祖歸宗,我就還是個寶寶啊,哪有讓孩子直接讀書不休息的。”

“得勤學苦練啊,否則縱然天生才智,也會泯然衆人矣。傷仲永的故事聽過嗎?我給你講故事吧?”蘇琮頗為擔心蘇敬儀不好學,日後跟蘇從斌真打起來,亦或是心生怨念。因此他額頭都急出汗來,帶着些緊張,半蹲身,與蘇敬儀視線持平,勸道:“我先給你講故事好不好?沒有不勞而獲的,都得學習。你想想幹農活是不是也是這個道理?”

蘇敬儀不急不緩,舉例說明:“可驢都得吃飽飯才幹活啊!我要休息。”

“那……那咱們可以商量。上學十天就要休息兩天,這……這有點不合情理!”蘇琮語速飛快,介紹:“咱們一年宴會本就很多。聽過瓊林宴嗎?我們按着規矩是可以參加的,前些年,父親都帶着我去長見識。還有皇帝皇太後皇後生辰,都是三日大慶,除卻第一日要入宮赴宴外,剩下兩天都會有聚會的。從臘月二十七到正月十四,這段時間都是宴會慶典。另外開國勳貴家主生辰我們還是有赴宴資格的,尤其是老定國公做壽我們都得跟随去禮佛祭拜。”

“這林林總總算一下,一年十二月,起碼有三十天都在赴宴。另清明端午這些習俗佳節,夫子們也要請假回家休息,我們滿打滿算就十個月了。還有秋狩,我們是武勳,也會一起去的。那又有十天的時間。”

“且縣試府試院試這段期間也得出門交友,感受最新的考場氛圍,另外若是遇到大比之年,更要忙碌。所以又得除掉一個月時間。”

“算算我們剩下潛心讀書的時間,就只有九個月。”

“一下子一百多天沒了。你還要十天讀書放兩天假?真得不行!”

蘇敬儀聽得叭叭叭的算法,仗着有地毯,直接擡手捂着耳朵,繼續打滾:“要放假!我聽說當官都有休沐日的!當官都可以放假休息,為什麽學生沒有啊?”

“因為當官的都是刻苦努力,十年寒窗苦讀讀書來了啊!他們已經滿腹學識了!所以他們就可以放假休息。”蘇琮聞言,雙眸一亮,趕忙道:“敬儀,你好好讀書,等你以後有功名在身了,你就可以随時給自己放假了。”

蘇敬儀:“…………”

蘇敬儀:“不聽不聽,就是要放假,要有休沐日!”

蘇琮勸了勸,連傷仲永的故事都講了,瞧着似乎還有油鹽不進的蘇敬儀,當即眉頭緊擰成川,問:“敬儀,你要懂事你要乖的。我都把道理,把有足足一百多天假期解釋給你聽了,你為什麽感受不到時間的緊迫性?”

“父親給我解釋過後,我就恨不得時時刻刻讀書。若是旁人,像你這樣屢次說不聽的,我都不理會了。要知道勸說你的時間,我都可以做一道很難的算術了!”

打滾的蘇敬儀聽得帶着些情緒化的,孩子氣的語調,倒是微微松口氣。而後他傲然的留個後腦勺給蘇琮,幽幽道:“解釋一遍能聽懂的話,你們這些人說什麽愚民刁民不開化啊?你連我都說不服,等你以後推廣海外種子的時候,你怎麽跟老百姓說啊?”

冷不丁聽到這一聲尖銳的質問,蘇琮腦中空白一瞬,腦海不期然想到自己坑坑窪窪的高粱地,又不期然想到父親感慨見到兩村打架的話語。

客觀而言,他到現在也想象不出村民會集體打架。畢竟他也見過石頭村的村長,甚至石頭村上下看起來都頗為感恩的模樣,知道給敬儀湊些私房錢。

這樣看起來守禮有本分的百姓,竟然……竟然據說紅了眼,扛着鋤頭斧頭就打就砍,據聞還真有落下傷殘的。若非父親為了敬儀前途,給錢找大夫救治,否則恐怕甚至會有人命都搭上。

“我……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蘇琮緩緩的挪到蘇敬儀眼前,與人面對面,“可……可打滾真不好,讀書也的确要長久堅持,你還是要學習的。你不能跟老百姓,跟……”

舌尖轉了又轉,蘇琮斟酌着用詞,盡量和氣些:“跟一些壞壞的,有些無法講理的百姓比。”

瞧着還不忘堅持己見的蘇琮,蘇敬儀籲口氣,帶着些欣慰:“你有自己原則,挺好的。我偷摸跟你說,有些老百姓是挺無賴的,你以後要是打交道記得要有原則,千萬不能因為憐憫就苦了自己啊!老百姓也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甚至他們更加殘酷一些,會看菜下碟。石六叔是看在他媳婦的份上,整個石家村是看在娘也為村裏出過力,拿出了她壓箱子嫁妝的翡翠簪子,讓他們拿去給縣太爺送禮了。”

“他們給我錢,我也記得這恩。但客觀而言,侯爺出手挺大氣的,所以他們沒有損失,所以他們也出得起這筆錢。”

這聲聲帶着對自己過往生活總結,帶着血汗經歷的總結,蘇琮聽在耳裏記在心裏,眼圈也不由得紅了一些:“好,我會記住你說的。我……我……”

有太多的話想說,卻不知為何也說不出口。畢竟言語在蘇敬儀還面黃肌瘦的臉對比之下,就被對比的太過蒼白無力。因此他只能默默的讓自己愈發成器些,成長的愈發快一些,好日後多庇佑蘇敬儀。而他眼下,能在離別之前篤定的一件事,也就是硬着心腸道:“跟老百姓相處,我會慢慢學。我若是學不會,我到時候寫信給你,向你讨教可好?我想敬儀作為我的義父,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這一句話,蘇琮說得緩慢,邊觀察蘇敬儀的神色變化。

果不其然就見人聞言瞬間眉開眼笑,帶着傲然回應一句“必須的”,沒有對過往的哀嘆。甚至連整個屋內的氛圍似乎都因此帶着些松快。

感受着蘇敬儀氣息的變化,蘇琮嘴角彎了彎,道:“可當義父,是不是也要學會寫字,學會認字?倘若你看家書還得父親——”

蘇琮咬着牙,大逆不道的改口:“要蘇從斌幫忙,他會笑話你的!”

蘇敬儀聽得這一根超級大大大的蘿蔔,再看看表情都帶着大灰狼誘惑的蘇琮,眼眸轉了轉。

蘇琮這話術,這……這眨眼間就轉變策略的能耐,還真是……還真是牛逼。

要是因男主角的身份定位讓人這麽牛逼,他可以放心躺平。要是……要是“世家子弟千百年教育,憑什麽會輸給穿越女/男”這種緣由的話,那他蘇敬儀還真得踏踏實實,本本分分刻苦幾年。

畢竟一個家族崛起,需要三代,一個家族複興,也需要三代的努力。

暗中琢磨着,蘇敬儀問了一句:“你……你這話改變的好快,這是不是就辯倫的技巧,還是傳說真管家的技巧,打一棒給一個甜棗?”

撞見蘇敬儀眼裏帶着探索的好奇心,蘇琮倒是松口氣,道:“自然是學□□結出來的經驗,還有管家教育啊。這些長輩都會耳提面命,以及在宴會迎來送往,我們細心觀察也能暗暗總結的。先前父親寧可聽幾句奚落,也會帶着我,厚顏無恥的将禮法規定能跟去的宴會都去,一回不落。”

“我參加大大小小五回宮宴了,見過科舉世家子弟和寒門子弟在瓊林宴上的表現,我就會暗暗對比自己,進行調整。”

寒門子弟對世家的不虞就在此了。而世家的底蘊就在此了。

底層的學子有天賦又拼命也罷,倘若沒有運道,恐怕瓊林宴便是唯一能夠參加的國宴,唯一能夠面聖的機會了。而世家子弟,尤其是開國勳貴子弟,卻是按禮可以列席的,可以恭祝皇帝又得天子門生恭喜大周江山永固。

“偷偷跟你說哦,大周超品榮國侯,哪怕沒實權了,可咱們到底有禮法。一旦要參加宮宴,禮部捏着鼻子都得給咱們安排在上位的。所以就可以縱觀底進科士林們的表現。”

“有些以為科考高中就萬事大吉,行事很是猖狂,有些會游刃有餘面面俱到,給我們敬酒也頗為恭敬的。你以後去看,或許比看戲還好玩哦。”

末了,蘇琮又丢下一顆超級大甜棗。

蘇敬儀對此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但他只能多想想自己看過的寒門子弟科舉文,想想那些一穿越就得忙碌生計,沒錢讀書的“穿越男”命運,才慢慢讓自己去接受好好讀書,沒有休息日的命。

畢竟,相比之下之下,他蘇敬儀勉強算幸運了。

不愁吃不愁喝,也不用動不動就啪叽跪地,甚至皇帝還當朝說姐夫呢!

想想,未來還是頗為光明的。

蹭吃蹭喝還有祖宗留下的爵位,還有蔭庇制!

按時打卡上班,就行!

天生公務員,不用考試的那種!

“行叭,我不想假期的事情。現在努力,起碼縣試考上,讓爹好好努力當大官,以後好好蔭庇我!”

蘇琮聽得這聲對未來充滿熱情的話語,重重一點頭:“敬儀說得對!縣試考上,讓蘇從斌好好當官!”再加上我以後好好努力,肯定能夠蔭庇敬儀。

到時候敬儀有“兩個爹”,那岳父肯定會很喜歡的。

“那下一個,這個什麽課啊?”

“正骨熏香,就相當于治病,敬儀要養一養身體……”

就在兩人其樂融融讨論課程時,被希冀好好當官的蘇從斌頂着被打出來的黑眼圈,老老實實跪在禦前。而批閱奏折的帝王仿若未看見一般,自顧忙碌。

從天明到天黑。

武帝用完晚膳,繼續批閱奏折。也不知過了多久,都批閱奏折,他顯得無事畫畫了,忽然間聽得蘇從斌咕咕叫的唱響的五髒廟,于是他筆墨一頓,緩緩擡眸看向殿外,“什麽時辰了?”

“回皇上的話,戌時三刻。”福公公眼角餘光撞見神色晦暗讓人看不出息怒的帝王,垂首小心翼翼回答。

“後宮,慈寧宮都得落鑰了。”武帝聽得這話,眉頭一挑,視線緩緩從殿門看向一直跪地,跪了快一天的蘇從斌:“沒往後宮遞個消息,你就敢來送死啊?”

這一聲,比寒冬臘月的雨雪更為陰寒,剎那間就讓伺候的宮侍都吓得面色一白。蘇從斌聞言自然面色更白,但既然來了,他自然也沒想着來讓自己死的。

至于其他人死,就不關他的事情了。

感受着自己這一刻的冷酷絕情,蘇從斌開口,還有些滴水未沾的沙啞:“回皇上的話,是臣教子不善,臣自然認罪。”

說罷,蘇從斌猛得朝地上磕頭。

一下連着一下,十足的用盡全身力氣。

以致于咚咚的聲音,在靜寂的殿內都似乎鼓聲一般,一聲連着一聲,帶着回應。頗有響聲沖天的震撼力。

掃了眼額頭滿是鮮血的蘇從斌,真真實實流血的蘇從斌,武帝一擡手。

見狀福公公有數,一揮拂塵,示意殿內所有宮侍随他一同離開。

等偌大的殿內只剩下兩人。

武帝瞧着還在一下一下認真磕頭的蘇從斌,面色和緩了些,言簡意赅:“這事是不是你撺掇的?”

“回皇上的話,非臣籌劃。但臣有罪。”蘇從斌嗑完頭,迎着自己能夠感受着的熱血,他才開口回答帝王的話語:“若非臣講述過往,蘇琮也不會知道往事。”

說罷,他又跪地,重重一磕頭。

看着态度倒是頗為恭敬,也知道懼怕的蘇從斌,武帝倒是嘴角彎了彎:“倘若一個寒門子弟,被孝道壓迫,倒是一輩子蹉跎。因為他不敢。哪怕寒門子弟有勇氣狀告,恐怕朝臣,尤其是那些飽讀詩書所謂忠君的儒家門人,恐怕立刻馬上一口一個唾沫罵死。”

“所以也只有蘇琮,也只有開國侯門的蘇家,也只有跟朕沾親帶故的蘇家,狀告孝這個詞。倒是會讓朝臣先入為主的誤以為朕要動手。”

說着,作為被狐假虎威的老虎,武帝直接拍案。

“嘭”得一聲,彰顯着帝王滔天的震怒。蘇從斌吓得渾身一個激靈,聲音都帶着些哽咽,“臣有罪!”

“別講這些廢話!”武帝再一次拍案:“朕饒蘇琮一命,就是因為朕更厭惡某些所謂的讀書人。口口聲聲忠君,結果倒好,琢磨着兩朝元老三朝元老琢磨門生黨羽遍天下!”

“他倒是實誠,倒是有能耐,借着讀書人的德行反過來殺讀書人一把。朕認可這種弱肉強食!”

“可你呢?”

“朕繞你一回治家不嚴,但饒不了你第二回!錦衣衛打撈一個失足掉入河裏的侯爺,挺方便的。朕會開恩,蘇敬儀繼承爵位。”武帝居高臨下看着跪地的蘇敬儀,聲音冰冷至極:“你死的乖巧懂事點,朕會厚葬的!”

“多謝皇上開恩。”蘇從斌再一次匍匐磕頭,“但求皇上在臣臨死之前,聽聽臣一句肺腑之言。”

說罷,也不管帝王什麽神色,蘇從斌迎着自己死亡的威脅,他語速都飛快了些:“皇上您坦坦蕩蕩,三十五歲的武帝不介意弑父之名,四十五歲的武帝不介意,但六十五歲的武帝呢?他們慣愛以史為鑒。故此臣僭越,軍權是您的,得永永遠遠是您的。得讓軍方明白武帝弑父,是正義。得讓軍方一直聽您號令,而不是二十年後會分裂出什麽從龍黨。”

空空蕩蕩的大殿內,徒留了最後一句的回音。

武帝手握着龍椅上栩栩如生威風赫赫的龍首扶手,臉上神情未變,目光逡巡一圈。似乎在将滿朝文武一個個看過去,而後他才目光掃至跪地的蘇從斌,在人身上慢慢悠悠晃了一圈。

瞧着蘇從斌一動不動,仿若石雕,仿若真做好赴死準備的模樣,武帝眼眸緩緩一眯,唇畔劃過一道譏笑:“你這個縮頭烏龜為了活命,難得說這擲地有聲,展望未來,還挑撥離間的話語。朕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禦河有暗道,你也知道。”

“半柱香時間,半柱香後朕讓錦衣衛抓刺客。”

“你要是能游出去,算你命大。”

“這事就徹底揭過,既往不咎。”

懸在脖頸上刀刃,再聽到“徹底揭過”一詞後,蘇從斌是大口大口喘氣。武帝的心眼,扪心而論是小的,但又挺大的。人能徹徹底底給出懲罰,出了“被薅虎毛”的這口氣,也就意味着蘇敬儀和蘇琮,還有他蘇從斌,日後……日後還是可以靠自己在官場奮鬥的,只會迎來官場同僚的打壓,而不是最最最上層帝王的打壓。

“臣多謝吾皇開恩。”蘇從斌再一次重重一磕頭。

武帝幽幽的看着滿臉血色,眼睛倒是黑得格外突出的蘇從斌,顯得挺滑稽的蘇從斌,言簡意赅:“不客氣。”

蘇從斌:“…………”

蘇從斌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禦書房的,又如何來到禦河一角。他迎着吹拂的夜風,迎着錦衣衛密探揚起的,泛着寒芒的刀刃,深深的吸口氣,看了一眼近在遲尺的河道。

這河起積水潭,止南水門,長約十裏,是皇家地界,兩岸水榭樓閣,景色優美。出南水門後,向東流經船板胡同,沿金口河故道,直奔通州。一路有九城兵馬司官兵駐紮,尤其是南水門這交接點,駐守官兵更多。一旦京城戒嚴,自會重重把手。若是發現水中有異動,還會朝水中射箭,會開啓水、弩。

他要想活下來,一口氣得游起碼十裏以上,得過重重關卡,甚至得過通州,才有一線生機。

可若是不跳河不死一回,恐怕得全家死。

想想兩個都頗有膽色的孩子,蘇從斌擡眸望了一眼巍峨的宮牆,浸透權勢的宮牆,他深呼吸一口氣,三步并作兩步,毫不猶豫扭頭就跳進河中。

原本,他也應該可以算從龍黨了。

原本,他只要更豁出去一點,也可以按律去戍邊,去攢一點軍功。

原本……

有太多的原本可以了,結果因為孝,成了縮頭烏龜,成了所有人都不恥的存在。

蘇從斌一頭紮進河水中,感受着突然而來的冰冷。感受着河水順着他磕破皮的腦袋似乎要席卷他的全身,似乎要狠狠的掐死他,讓他不再是被溫水煮死的青蛙一般,悄然無息而亡,似乎……

嗆了一口水的蘇從斌本能的開始掙紮起來。

錦衣衛密探掃過撲棱的水花,垂首看着使勁掙紮的蘇從斌,神色都有些複雜:“半柱香時間!”

聽得這一聲冷冷冰冰,帶着無限威壓的話語,蘇從斌有瞬間甚至還覺得自己賤得慌。畢竟這話語對他似乎還有些希冀,希冀他能夠活得像個人樣。

想着,蘇從斌去想凫水的技術,去想自己曾經被人按壓在水裏,被迫的學會龜息學會凫水的技術。

就在蘇從斌回想時,岸上一聲聲的,帶着威嚴的話語傳來——“抓刺客!”

“全城禁嚴!”

“關城門!”

一聲高過一聲,本該像催命符一般讓人惶恐的話語,但蘇從斌聽在耳裏,卻不由得感覺自己忽然間像條魚,沒有任何的約束。畢竟這一刻他是為自己求生,為自己而活。不用在背負十月生育的恩情,他的血肉好像徹徹底底還給了父母,他徹徹底底自由了。

有種無拘無束的自由。

希冀着,蘇從斌忍着疼痛,去游向記憶中的暗道,去尋找自己的生機,自己重新活着的機會。

就在蘇從斌竭力奔向自己新生時,聽到皇宮有刺客,滿朝文武都傻眼了。這……這多少年沒出刺客了,怎麽忽然間又有刺客?

但到底有刺客,九城兵馬司連夜關閉城門戒嚴,順天府帶着衙役親自巡邏。

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商讨好課程安排,卻等不到蘇從斌回來的蘇家兩子後知後覺,有些害怕起來。

“不是說定國公府嗎?這跪地懇求需要跪一天,連晚上都不能回來?”蘇敬儀低聲,詢問:“跟國公府關系到底怎麽樣啊?”

蘇琮有些慌:“應該……應該沒事的。這……這太後娘娘也想祖母,她的親妹妹,因她嫁給蘇家的妹妹,有人祭祀。所以對蘇家還是頗為照拂的。畢竟對一個女子而言,無子到底……到底死後都會受磨搓。太後娘娘很信佛,很信佛。”

最後一句是在寬慰蘇敬儀,也是在寬慰自己。

蘇琮甚至心跳都克制不住加快跳動起來,開始後怕,後怕是自己膽大妄為,是自己琢磨着小聰明,倒是沒去顧慮帝王感受。

畢竟雖說他是告生父。

可目的也的的确确是讓朝臣先入為主,以為是武帝厭惡自己生父。

“沒事沒事,咱們別胡思亂想,庸人自擾。沒準是拉家常,拉的挺晚的,也就留人休息了呢?”蘇敬儀敏感的發現蘇琮神色不對。唯恐人怪罪自己,把壓力扛在自己身上,他趕忙寬慰:“不是跟你說過嗎?不要自證,不要自我否認自己,要自信,要相信自己是話本男主,有否極泰來的能力!”

“你要是愁得慌,我給你唱歌吧。”

蘇琮看着眉眼間神采奕奕的蘇敬儀,竭力去相信神話,但他也理解不了,這話題怎麽扯到唱歌上來了?

“歌以詠志聽過沒?我跟老乞兒學過好幾首好聽的歌的,本來都打算乞讨用的。結果不用乞讨了,那我唱歌你聽吧。”蘇敬儀說完也拼命告誡自己不要去想蘇從斌這麽大個人了為什麽還不回來,想了想能夠唱出口的勵志歌曲。

“狼煙起江山北望——”蘇敬儀這一刻甚至還頗為希冀錦衣衛像傳說中那麽牛逼,能夠在他身邊竊聽記錄。

這《精忠報國》他就不信唱不進武帝的心坎裏去!

“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大周要讓四方來賀!”

聽得這一氣勢恢宏,悲壯中帶着熱血的歌曲,一曲終了,蘇琮還有些呆:“這……這……乞讨?”

“打仗打贏了嗎,賞錢就多。本來想傳唱的,可能那個時候有些沒商量好。所以就沒唱了。老乞兒看在我機靈,也能豁出去碰瓷搶飯的份上,就教我了。他說來京城讨生活的話,這種歌一出,碰到武勳多,給的賞錢就多。”

蘇敬儀邊說邊內心默默跪地磕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沒法确切說版權歸屬。要是你們知道的話,管我爸媽要版權費。”

就在蘇敬儀連連祈求時,等刺客的武帝掃了眼密報,笑得眼底都帶着些冷意。但下一瞬間,他看見詳細記載侯府動向的密文,又忍不住啧啧了兩聲:“也難怪呢,這縮頭烏龜不被逼瘋,蘇家祖宗都得顯靈了。”

大“敵”當前,想出來的主意竟然是污蔑——污蔑蘇柳氏偷奸,蘇敬儀也不是蘇家子。

“那縮頭烏龜游到哪了?”

“回主子,在南水門。”

“還在南水門?”

“這……這戒備森嚴,他恐怕過不去。”密探小心翼翼斟酌着帝王先前的口吻,回答:“這到底一日未食,又年歲……”

話還未說完,迎着帝王橫掃而來的銳利刀子眼,密探雙膝跪地,反手扇打了自己一巴掌:“卑職多嘴,還請主子懲罰。”

武帝不語,閉眸靠在龍椅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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