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縣試(十) 咱們抓阄抽一家閣老滅了
第39章 縣試(十) 咱們抓阄抽一家閣老滅了
五日後, 收到密報的武帝瞳孔一震。
錦衣衛麾下有一商隊,化作走街串巷的販夫走卒,替他看民生, 當然也盯着官府盯着官吏門口,記錄往來人員。但這樣的“眼睛”,客觀而言會被某些機警的官吏察覺。
可若是化作官吏都不屑的夜香郎?
甚至可以悄然無息的進入府邸內部?
屈指在禦案上點了點,武帝壓下培養自己“眼睛”的思忖,将目光放到朝廷, 放到光明正大的朝鬥中來。
“這有些文曲星的架勢,還真圍繞百姓衣食住行做學問。看來,這蘇家祖墳是冒青煙了!”
前來送信的鐘刑聽得這頗高的評價, 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觀察着武帝的神色, 他湊趣着:“依卑職之見,這許是皇陵庇佑。太、祖爺歷來恩怨分明, 俠肝義膽, 寬厚臣僚。得見某些局面, 自也動怒。故此這才冥冥之中兩個蘇家孩子抱了錯。”
聞言武帝笑笑:“你倒是會說話。讓思恩他們好好學學。看看蘇琮這小子,眨眼間舉一反三,串聯出一條線。足以見證讀書, 還是有點用處的。”
說話間武帝把密信交給鐘刑,示意人好好看看。
說起來地方衙門, 六房職能,他這個帝王倒是有數。可細化到街道司,這種小小的科室,他倒是完全不知道。
鐘刑躬身感謝帝王後,才雙手捧着密信飛速閱讀起來。
待看完記錄後,鐘刑直接跪地:“還請皇爺責罰, 卑職教導不善,思恩這熊崽子膽大包天的,帶着好好的文曲星去……去翻縣衙,這……”
“你請罪錯了。夜探縣衙這事思恩思索的周全,是得知道地方衙門執行如何,否則貿貿然上門,萬一他們被抓了,還真一路蹭着囚車,流放到瓊州?”武帝看着跪地的鐘刑,倒也和善,還打趣了一句。
“你好好反省反省朕說的讀書這件事。職官表,得讓錦衣衛們倒背如流。還有吩咐商隊,先好好打探打探各旱區夜香郎的情況。要肥田,可若是被潑皮無賴控制住這肥土之物,漫天要價怎麽辦?”
“旱區的老百姓可不像那石頭村,正好遇到蘇侯爺這大肥羊,一手千兩銀票,也真闊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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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話語對百姓的擔憂,鐘刑更是發自肺腑跪地謝恩。因為他昔年也受過旱災的苦,跟着父母跟着全村甚至是全縣的人,帶着希冀走向京城。結果沒有遇到明君,甚至差點都死了。
也就他運道好,遇到帝王,施舍了一口飯。
“卑職定當好好調查!”
“嗯,說來那蘇家父子倆在幹什麽呢?”
“回皇上的話,雞飛狗跳。”鐘刑聞言,瞬間緊繃着臉開口禀告:“卑職一開始還不信,去偷摸圍觀了一下才感嘆下屬彙報沒有,甚至畫技都……都描繪不出那種精彩。”
實在控制不住,鐘刑笑了一下,才繼續道:“卑職是從未見過蘇侯表情竟如此豐富。”
武帝眉頭一挑。
半個時辰後,武帝娴熟無比趴屋檐,看着下方父慈子孝的一幕。
渾然不知皇帝還有這閑情雅致,蘇從斌這會是怒發沖冠:“你從今後蘸水寫字,蘸水在石板上寫字!這一缸水你不寫完,別給我碰硯臺了!你的桌案上絕對不許有任何其他東西。”
向來差生文具多還需要人誇誇的蘇敬儀跳腳:“不行。沒有那麽多硯臺,我沒有動力。我最近大字寫的可認真了。”
“寫三張大字,扣六只羊毫筆!換八次墨水,期間還肚子餓,吃了綠豆糕桂花糕喝了牛乳還要喝蜂蜜水!”蘇從斌牙齒都磨得咯吱咯吱作響:“蘇敬儀你有時間觀念嗎?你知道縣試只考一天,确切說只有四個時辰嗎?要寫三道大題,每道題字數都得三百字以上!”
“那你不能否認我字進步神速吧?”蘇敬儀聽得這話,擡手指指自己腦袋:“集中注意力很累的,我要補充體力和精力。”再說了,他先前刷到網上吐槽的段子,一年級小朋友都這樣啊!好好的一塊橡皮,一節課過去就成橡皮丁了。蘇敬儀要是太“好學”了,豈不是不太像流浪小孩,也顯現不出蘇從斌的教導有方了?
“可你為什麽就不能集中注意力一個時辰以上?”
蘇敬儀憋着“科學研究表明一節課四十五分鐘最适合小朋友”的強有力證據,理直氣壯:“那得問您啊。您的種!您不也是看兩天書,就琢磨倒數第一也挺好,就琢磨主考官是誰要投其所好,沒想好好琢磨自己。民間流傳打鐵還要自身硬,您沒聽過啊?”
蘇從斌铿锵有力強調:“我起碼看了兩天書,花半天時間琢磨一下考官喜好,怎麽就不行?再說我若是不琢磨,琮兒怎麽能壓下文人世家的崽拿下三元?這都有些微妙的潛規則。”
“琮兒得秀才之名,已經證明我的方法沒有錯,你現在給我乖乖聽話,以水為墨,石板為紙,給我練。不要逼我用文人世家最最最狠的辦法,讓你頭懸梁錐刺股,讓你把家裏的水都染黑了。”
“他們可是推崇大書法家王羲之洗筆成墨池的!”
迎着這一聲聲帶着真真實實火焰的強調,蘇敬儀可不敢去回想古代有關刻苦讀書的故事,只想争取點适應時間:“我……”
“家裏模仿建了一座考棚。你不想在書房好好寫,那就去考棚。”蘇從斌一見蘇敬儀嘴皮子一動還想反駁的模樣,板着臉道:“我看你怎麽在考棚放那麽多吃吃喝喝的東西!”
蘇敬儀聞言瞳孔一震。
不愧是雞娃大魔王啊,家裏竟然還有沉浸式模拟考棚?
“長……長什麽樣啊?”蘇敬儀好奇。
蘇從斌見狀,倒是毫不猶豫帶着人去參觀。
蘇敬儀見人繞來繞去的,似往仆從所居院落走去,眼皮猛得一跳。待到達後,他看着眼前小小的,瞅着還沒一平米的房子,沉默。
“方寸之地,确切說高6尺、寬3尺、深4尺的小屋,仿照貢院建的。”蘇從斌撞見人眼裏的怯意,當即面色越發冷硬幾分,沉聲強調:“為父已經算慈愛的,只建仆從院落附近。讓琮兒适應考場環境時,下令放個臭雞蛋熏熏空氣而已。據說有些文人世家訓練子弟更為嚴苛,直接建在仆從出恭之地!”
——你對比對比,就知道他蘇從斌已經叫“慈父”了。文人世家,尤其是科舉立身的世家,那些手段,真不叫人!
“出恭,就是茅坑?”蘇敬儀抽口氣。
他還是想現代。
光考場環境,就讓他做夢回現代了!
“沒錯!因為這考棚也是要抽簽的,倘若抽到臨近恭桶地呢?你活生生就被臭氣熏死過了,還能發揮實力嗎?”蘇從斌說着嘆息一聲。
他原先只是感慨一句考生也不容易,可接下來自己要是抽簽運氣不好,沒準……沒準也要鍛煉鍛煉了。
蘇敬儀下意識的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但他預感沒錯,下一秒他就見便宜爹笑得那個奸詐,透着要死一起死的瘋狂:“你是打算好好練字呢,還是在這考棚,讓臭雞蛋臭豆腐,甚至恭桶陪着你?”
“好好練字!”蘇敬儀果斷選擇,甚至撒腿就往書房跑,立馬屁股坐上楠木交椅,甚至手握羊毫,一副認真練字的模樣。
随後而來的蘇從斌見狀冷哼了一聲,吩咐親随将蘇敬儀桌案上所有文房四寶全都拿掉,只留石板。
瞧着光禿禿的桌案,蘇敬儀默念一聲斷舍離後,帶着些不适揉揉手肘。
這麽變、态的辦法也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
毛筆講究的是右手五指按、壓、鈎、頂、抵\"齊心協力筆執穩,而後懸腕而書。而他蘇敬儀難就難在——懸腕這事上。
現代寫字姿勢,簡單來說都是手腕要貼着桌面的。而書法是懸腕,就是腕部懸于空中。甚至更高級的要求是懸肘法。
就是将腕部和肘部都懸于空中!!!!
據介紹這種懸肘方法,因手臂不靠在桌面上,所以不會因為桌面尺寸大小而束縛了手腳。不管寫大字還是小字都非常合适,是最佳的書寫方式,也是所有讀書郎普遍采用的方式。歷朝歷代的書法家都采用此法,例如米蒂,連寫小楷字都用懸肘法來寫。
回想着自己被塞進腦子裏的書法知識,蘇敬儀又一次手肘碰到石板,發出“Duang”的一聲脆響。
蘇敬儀:“…………”
蘇從斌瞧着疼的淚眼汪汪的親兒子,無奈開口:“你要不站起來先練練運筆控筆?我再找找書法大師,請他們來教你?”
“書法大師要在不行呢?”
“那就只能按着文人世家的辦法,把你手腕吊起來練了。”
蘇敬儀抽口氣:“我先自己練練。三個月後不行,您再找老師。不然就咱們這父慈子孝關系傳出去,對您孫子以後不利。”
蘇從斌聞言撞見蘇敬儀面帶決然的神情,咬着牙回應一句行。而後逼着自己不去看咚咚咚似乎瞧着石板桌案配樂的親兒子,認真将大興縣前六年的縣試文章再研讀一遍。
大興縣縣令,因天子腳下的縣令,出的考題基本是按着帝王心意走的,都是務實為主。但縱覽六年的考題,也能發現兩任縣令在出題方式上也帶着些自己的風格。前任是江南人士,帶着水鄉的浪漫溫婉,出題方式也婉轉。現任縣太爺是山東人士。上任這些年,家鄉逢旱災,他的題出的很多就關于農事。
而另一邊,因為疼痛終于長了些記性的蘇敬儀漸入狀态,一筆一劃的,力求自己運筆流暢。因全身心的投入,倒是沒一會兒冒出些細密的汗珠,甚至蘇敬儀又又又覺得自己餓了。
沒辦法,這具身體先前也真虧損。
動腦子也真餓。
蘇從斌:“…………”
武帝:“…………”
武帝看過好戲,回宮的路上忍不住跟鐘刑讨論:“這到底是屬于懶人屎尿多還是身體有病?蘇從斌也沒發昏,不讓孩子因守孝光吃素啊。這應是葷素搭配的,怎麽蘇敬儀才一個時辰,又餓了。”
“主子,這不都說半大孩子吃窮老子嗎?這正長身體階段,餓可能正常的。”鐘刑感慨道:“再說,能吃是福!”
武帝理解的點點頭,“你叮囑一句,別把蘇琮給餓了。咱們試煉歸試煉,身體還是要緊的。活着長長久久,才能給朕增光添彩。”
“卑職得替蘇琮謝您隆恩了。不夠卑職得酸一句,這天才就值得您這麽上心?那思恩也有武學天賦,您也稍帶一句,讓他也得吃飽啊。”
看着鐘刑一副吃味的表情,武帝失笑一聲:“行讓他吃飽。不過還得朝蘇琮學習。看看,才十歲啊,知道自己任務是圍繞農田,就積極閱讀農學書籍積極整理,連賺錢經營都想着肥土。而那些閣老尚書,要是有這積極性,何至于二十四孝弄出好幾個版本,一副自己很積極的模樣,借此想要內涵武勳內涵朕偏袒武勳?結果呢?又大半月過去了,最終版本,還沒定稿!”
話音落下,帝王的殺氣是真實不帶遮掩的旺盛。
鐘刑對此非但沒勸着帝王息怒,自己眼裏也是簇着熊熊烈火:“主子,您吩咐一句,卑職帶人直接去砍一個腦袋,那些人就知道怕了就知道辦事了!”
“三天之內再沒結果,咱們抓阄抽一家閣老滅了。再說了,閣老也不是從古至今都有的職位——”武帝眼裏帶着寒意,不急不緩開口訴說:“朕重新立一個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或許會刺激起來。”
鐘刑聽得“一人之下”的話語倒是不敢湊趣了,甚至還斂聲屏息,連大氣都不敢出。
與此同時,首輔閣老似感到帝王雷霆之怒逼近,帶着鋪天蓋地,直擊靈魂的威壓。他是難得的着急,也顧不得各種體面,将文官們,各種勢力的文官魁首全都邀請到自家,話語直白而帶着殺氣:“諸君,咱們雖有分歧,但今日必須得定下大周的二十四孝,否則可能明日就是咱們的死期!”
“武帝為何為武帝,你們要是記不得,本官親自給你們講講?”
迎着這一聲帶着血雨腥風的話語,在場衆人不管是現場經歷,還是從師父從岳父從前輩口中聽聞,這一刻面色都不由得變了。
廳房內詭異的死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終東華書院派系的魁首,亦也是北方寒門魁首——黎閣老率先出了聲,斟酌着率先開口:“董兄海涵。”
這稱呼一出,首輔閣老也點了點頭。今日的确是不提朝堂關系,只作為孔門子弟商談。
見狀,黎閣老一臉愧疚狀:“那蘇家子雖眼下與我東華書院毫無幹系,但到底昔年也拜在我師弟名下。他當晚來斷絕師徒關系時,曾道過一句圍繞百姓衣食住行做學問。我這些日子細細想了又想這些詞彙,才想起一件舊事。昔年帝王微末時期結交的好友韓山,亦也是敗與父母之手。且因韓山出事,差點毀了武帝爺開海的規劃。後來還是鎮國公得勝歸朝圍兵京城,才壓住那守舊的老臣,開了海。”
那時,确切說是逼宮的架勢。有些牆頭草甚至都琢磨開城門了。
當然不過三日,這些朝臣,包括閣老一下子換了兩個,尚書等也死了三,其他文臣……可以說直接血洗了一般朝堂。
各派魁首們聞言互相對視一眼,面色沉沉。
昔年,他們有些也出過力,借此才上位。但官場們,即便是從龍黨,也會有文武之分,也會有裙帶和實力派之分。小矛盾避免不了就會有。
首輔閣老狠狠籲口氣:“今日是論學術。黎老弟的意思是,咱們得加個勸谏父母遵紀守法的?”
“小弟以為《寒窗課子圖》不錯。”黎閣老緩緩道:“北宋名臣寇準其幼年喪父,家境貧寒,全靠母親織布度日……”
在場的都飽讀詩書,聽人這麽一說也就知道典故了。
寇準少年進士得官後,其母病逝了。病逝前,寇母親手繪制了《寒窗課子圖》,并在上面題詩一首:“孤燈課讀苦含辛,望兒修身為萬民。勤儉家風慈母訓,他年富貴莫忘貧。”并叮囑仆人在合适的時機交給寇準。
後寇準仕途順利,做官一直做到了宰相。寇宰相為了慶賀自己的生日,請來了兩臺戲班子,準備大宴群僚。老仆見狀就将《寒窗課子圖》交給了寇準。寇準邊看圖邊讀詩,不覺淚如泉湧。後寇準撤壽宴,辭壽禮,清正廉潔,勤于政事,終成一代名相。
這典故歷來多用于家風教育,用于慈母言傳身教上……
“若非寇準至孝,又豈會時隔多年還遵從母命?”黎閣老字字铿锵:“其母教導寇準孝,教導寇準孝的最高境界是忠君愛國,為民請命,做個勤政愛民的好官。甚至被貶雷州時,他也不忘踏踏實實造福一方百姓。以致于雷州人為紀念這位名臣,還立祠奉祀!”
“這倒是中聽。”首輔閣老捋着花白的胡須點點頭:“得加上!我也說一句,咱們必須得把棄官尋母去掉!不能用此刺探帝王心意。”
棄官尋母說的也是宋朝。
朱壽昌,七歲時,生母劉氏被嫡母嫉妒,被改嫁他人。此後五十年母子音信不通。等到神宗朝時,朱壽昌做官了,還刺血書寫《金剛經》,游走四方尋找生母。得到線索後,他還決心棄官到陝西尋找生母,發誓不見母親永不返回。後來終于在陝州遇到生母和兩個弟弟。最後與七十多歲的老母親重逢。
這故事表達是孝,對生母的至純至孝。
“董兄,小弟不解。這故事除卻孝外,也能對嫡母有所告誡……”當即有人就冷着臉開了口。這故事,是他拍案必須保留的。
沒什麽原因,他是庶子。
不說經歷過嫡母的磨搓,但終究身為人子,更親近些生母。
“為了找生母,棄家族教養不顧,是對父祖的孝嗎?且游走四方尋找生母,這話說的,你是想讓武将問候咱們假期有多長還是吃空饷?還是直接被問候作為天子門生,直接棄官不做,是選擇背棄帝王?”
這聲聲的質問,倒也合情合理,開口之人面色一青:“那……”
“禮法已經規定了,蘇琮穿着孝服,蘇敬儀閉門守孝這兩件事你沒進腦子琢磨嗎?”首輔閣老直接黑了臉:“非得本官在重複一遍,“大周禮記規定斬衰三年,子為父母;為繼母、慈母、養母、嫡母、生母!”
“兩個母親有龃龉,可禍連下一輩嗎?朱壽昌是沒讀書呢還是窮困潦倒餓死了?”
“這些都沒有的話,他對嫡母的孝呢?!”
“這……”
“你是要讓蘇琮還是要讓蘇敬儀直接開口問你一句,生母嫡母二選一你選生母,那生母和皇帝二選一,你選誰?非得武将問你一句生母被綁架了,讓你叛國你也幹嗎?”
“你自己都沒法自圓其說!”到最後,首富閣老瞧着面色來來回回變化的江南寒門派推出的戶部右侍郎,想要翻個白眼。
江南這些地區,就兩個特性,經濟發達,文風鼎盛;以及腐敗。
畢竟商賈有錢就想有權。哪怕自己無法有權,也想着琢磨投資各種讀書郎,設立各種名目的獎項。而後江南地區的學子,尤其是寒門學子,勢必就要或多或少的被商賈利益裹挾着。這樣的情況自然極其容易滋生腐敗。
當然略有些好處,比如江南學子對黃白之物,就算不精通,也不像北方寒門學子那麽鄙夷。有些更是算賬理財是一把好手。
例如眼前這位戶部右侍郎,因海貿建設有功才升遷進京的。
有點聰明有點功勞,但就是敏感性少了些,到現在還沒領悟透武帝的武,到底有多武!
聽得這咄咄逼人卻又切中要害的話語,戶部右侍郎狠狠的拽緊了自己的拳頭,一張白臉最終漆黑似包公:“多謝董老指點。”
蘇琮日後要是真敢來金陵科考,那麽他會讓人明白明白江南學子的厲害!
無視對方一閃而過的報複厲色,首輔閣老莫得感情,帶着強勢,敲定必須剔除的五個孝,敲定了大周版本的二十四孝,甚至親自畫了栩栩如生的宣傳圖,帶着其他五個閣老一起進宮面聖。
武帝掃過六個閣老,頗為遺憾嘆口氣。
他剛想抓阄呢!
“皇上,我等經過謹慎讨論,參閱古今文獻,兼之千百年百姓最為樸實無華的人倫道德觀念,我等最終剔除埋兒奉母、卧冰求鯉、棄官尋母、行傭供母、蘆衣順母這五個不合時宜的孝。選……”
“等等,這蘆衣順母講的可是闵損對後娘至孝啊!這事這人可都是孔子都贊譽過的大孝子。”武帝打斷首輔閣老的禀告,笑眯眯的拿起《二十四孝》朝衆人展示:“朕最近也在學!”
望着映入眼簾的書籍封面,非但首輔閣老,便是其他閣老們也齊齊身形一僵。他們看向首輔閣老的眼神,這一瞬間甚至帶着些敬。
要知道蘆衣順母的主人公闵損,是孔子的弟子,在孔門中以德行與顏淵并稱。把他從二十四孝中請出去,那……那他們這些做決斷的人,或許都是被天下讀書人活活罵死。
因此也是首輔閣老拍案定下的。
眼下一看,是挺有道理的。
被罵幾句總比被武帝直接殺了好。
默念一聲文臣之首,首輔閣老才顫着音,斟酌回道:“回皇上的話,儒家千百年發展下來,早已注入新意。這……這說句粗鄙的話,民間可流傳一句有了後娘就有後爹的話。這言語之所以能流傳的廣,亦也是有些後娘的的确确殘酷無情,仗着輩分仗着孝道磨搓原配留下的孩子。故此蘆衣順母不合時宜了。”
蘆衣順母相比較而言,其實算知錯就改,阖家歡聚的大團圓劇情的。講的是闵損生母早死,父親娶了繼室。繼室仗着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後,經常虐待闵損。還用的算“後宅”經典手段:冬天,兩個弟弟穿着用棉花做的冬衣,卻給他穿用蘆花做的“棉衣”。
某一日,闵損牽車時因寒冷打顫,将繩子掉落在地上,遭到父親的斥責和鞭打。一鞭子下去,闵損的蘆花內芯随着打破的衣縫飛了出來,其父方知闵損受到虐待。于是闵父返回家,要休掉繼室。闵損卻沒有大仇得報的開心,反而跪求父親饒恕繼母,還道:“留下母親只是我一個人受冷,休了母親三個孩子都要挨凍。”
聽到這話,繼母悔恨知錯,闵父放棄休妻。
從此一家五口,倒是其樂融融。
這故事很好很好,一開始他都沒想着删掉。可偏偏看見戶部右侍郎因為自己庶子而竭力要求保全棄官求母的一幕了,而後便吓得心驚膽顫了。
蘆衣順母必須删除啊。畢竟這是天下人最為唾棄的隐私手段,表面上一視同仁,實績上暗戳戳的虐待。且武帝小時候沒少遭受這種虐待。
甚至武帝對此都頗為忌憚,元後之女是寧可放任人在西北跟随世子夫婦,都不願人在宮裏。
回想着自己的心路歷程,首輔閣老暗嘆一句刀子別紮我身上,被罵都行的話語,斂聲屏息,靜待帝王號令。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恍若天籁的兩個字——“也對”!
聞言,首輔閣老慢慢籲口氣,才驚覺不知何時自己背後都已濕漉漉。
“那添了什麽?”武帝掃過将衆人神色盡收眼底,不急不緩開口問道。
“回皇上的話,我等經過商讨,酌情選了八個也脍炙人口,口口相傳的典範。”首輔閣老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讓自己字正腔圓的禀告:“木蘭替父從軍孝心可嘉,更有《木蘭辭》流傳千年;楊家将,父子同上戰場;七兒出征戰死六人;父亡子亡,楊門女将接棒出征,堪稱滿門忠烈。《寒窗課子圖》亡母遺作幾十年,寇準為相才知曉,卻是毫不猶豫遵亡母遺命,自我警惕,做清廉好官;缇萦救父讓帝王感動廢除肉刑,更是名垂法史;馮道貴而不驕……”
武帝頗為坦誠,問:“馮道是誰?”
此話一出,前來彙報的閣老們齊齊咯噔一聲。
掃過所有人臉上微妙的神色,武帝笑得意味深長——來了,這些各門各派各有訴求的一幫人,能團結起來試探他這個帝王,用這個馮道來試探。
看來馮道有點能耐啊!
迎着帝王似鷹隼般銳利的眼神,首輔閣老硬着頭皮,給武帝介紹馮道:“十朝老人馮道……”
馮道雖然在宋朝被批判的厲害,被嘲諷為不知禮義廉恥。但扪心而論,在五代十國那個動蕩的亂世,馮道對飽受戰亂的百姓而言,真真實實是好官。
反正他持好官這個态度。
哪怕他歷仕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四朝,先後效力于後唐莊宗、後唐明宗、後唐闵帝、後唐末帝、後晉高祖、後晉出帝、後漢高祖、後漢隐帝、後周太祖、後周世宗十位皇帝,期間還向遼太宗稱臣。
在皇帝更換頻繁的年代,馮道一直是高官,擔任相、三公、三師之位。
“在那戰火年代,馮道主持了九經的印刷,儒家文脈能夠傳承,臣說句公道的話,得虧他。甚至後世所有讀書人,尤其是寒門子弟能夠讀書,亦也是多虧他。是他首創了官方國子監刻印書籍,開創官刻圖書,創立監本地位。為此耗費了二十二年時間。粗淺的話,眼下書本稍微便宜些,沒在世家大族手裏,全都靠他。”
武帝聞言雙眸一亮:“厲害啊,這麽厲害的人,朕先前沒聽過!”
首輔閣老:“…………”
那是您讀書少啊!
武帝昔年被厭棄,八歲了才上書房,十一歲就被直接派北疆了。
教育扪心而論得靠太後娘娘。
說來也算幸運。定國公府男女一同教養。且雖以武立身,但也算教導過文課的。只不過僅限于四書五經基本的經典書籍,用老國公的話來說,有個大概秀才公水平,能寫公文,能在朝堂上聽懂文人有沒有罵國公府罵武勳,也就夠用了。
讀書太多,反而想太多了。以史為鑒,不好!
當然心裏這麽想,首輔閣老也不敢催武帝爺讀書,只讪讪開口道:“是臣等……臣等失職,未曾積極去提及。畢竟馮道歷經四朝十君,他在任期間對文化,對百姓有利,注重民生修養,力求在戰亂年代護一方安穩。甚至在守孝期間,遇到災荒,也接近權利幫助周圍鄰裏。可……可自打宋後,對馮道諸多批判,認為忠臣不事二主。”
馮道應該是最最最最務實,在意百姓民生的人了。
倘若武帝對此認同,其他人不管,那他是可以展望榮歸故裏,安享晚年的。
而不是因為黨、派鬥争被拉下馬來。
武帝聽完介紹後,嗯了一聲:“選的都很好,既然知道要積極主動了。那就再加幾個,湊夠二十八孝!聽着也吉利喜慶,欽天監說了,二十八星宿,有“天之四靈,以正四方”之意。”
首輔閣老聞言含笑稱是。
其他人亦也松口氣。
二十八孝不重要,以正四方這個四個字說明……說明帝王還是沒……沒想着直接單獨拎出忠君派。不過也得看他們表現啊,否則欽天監這看星星的都要來插一腳了。
因頭懸着一把刀,所有人特別積極,一天不到就湊齊了二十八孝。
面對如此快速出臺的大周二十八孝,武帝眼裏帶着些寒意。
翌日大朝會,便直接下令二十八孝推廣,以及科考改革。
既科舉選拔的是天子門生,那科考選拔的第一場,便應該考天子語錄,既——聖谕十六條!
朝野皆驚。
在家捧着邸報,認字外加上政治課的蘇敬儀:“…………”
蘇敬儀眼皮一跳,他總覺得聖谕這個詞好像哪裏聽過。但話到嘴邊就說不出來。因此他只能一字一字慢慢念:“
方今布在學官,着于令甲:凡童子應試、初入學者,并令默寫無遺,乃為合格;而于朔望日,令有司鄉約耆長宣讀,以警覺……爹!”
蘇從斌道:“颛蒙。就是愚昧,就是未開化老百姓的意思。”
蘇敬儀點點頭,繼續念邸報,并且暗暗腹诽一句——不愧是官方報紙,用詞就是高大上!
當然更确切說邸報相當于後世紅頭文件,只政、府、內、部、流、傳!
蘇從斌雖然被貶官了,但到底是侯爺,所以有一份!
“蓋所以陶成民俗,祇服訓言者,法良意美,洵無以複加雲。”蘇敬儀念完之後,迎着親爹慈愛的眼神,慢慢白話文翻譯:“就是號外號外,武帝爺下最最最最厲害的命令了,要求大周所有府衙,不管什麽級別的府衙,所有人給我每月初一十五好好聖谕十六條!讀完後寫讀後感,最好結合自己的職權和工作,寫一篇真情實感的策論文,詩詞歌賦也行,文體不限,但切記要寫得好。把文章整理起來,上交帝王。”
蘇從斌看了眼邸報,再看眼蘇敬儀:“上面沒寫文章兩個字。”
“這當官的自己要有眼力見啊!拍馬屁都不會嗎?”
這聖谕他想起來,就相當于後世五年一屆的會議啊。不管什麽考試,中考高考考研考公法考……但凡是官方考試,那都是必考題啊!
不對!
是專治BUG的雍正!
雍正二年推聖谕廣訓,但雍正二年還發生了考生罷考!
鄉試考生罷考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也是科舉文的經典化用歷史典故的梗。畢竟有些刺激啊!
科舉那麽重要,可有刺頭因為選擇對帝王新政抗議,便選擇罷考,甚至還在考場撕碎其他考生的答卷,鼓動其他考生一起罷考!
比如說他就看到過倒黴衰型男主,夢想沖刺六連元,好不容易寫完答卷展望大四喜,結果刺啦一下,自己考卷被瘋子搶走給撕拉!
也看過官場步步為營野心家。煞費苦心高中狀元,步步為營,長袖善舞,堪稱履歷完美。打算朝閣老沖刺了,被點為鄉試主考官,鍍個金。結果好家夥,刺頭考生罷考拉!
自打科舉發生一來頭一回的大事件!不管這突發事件如何應對,啪叽一下男主履歷有污點了。
想着,蘇敬儀看向親爹的眼神都有些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