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縣試(九) 也就想起了肥土之戰
第38章 縣試(九) 也就想起了肥土之戰
蘇琮最後慢慢的, 一步步後退,出了書坊。
漫無目的的游走着,雙眸甚至都帶着些呆, 看着陌生的城鎮,甚至對他而言十分陌生的街頭景色。
街邊小販的叫賣聲,顧客的砍價聲,神色各異的行人腳步聲、交流聲,甚至竟還有拉着騾子牛等牲口趕集……從未見過的各種聲音畫面糅雜一起, 比四姐及笄禮上的場面還要更加刺激千萬倍。
倘若那一場身世醜聞,衆人的指指點點,是剝奪了蘇琮血脈上的尊貴。
那麽眼下這些畫面, 仿若要狠狠重新塑造蘇琮的三魂六魄。
眼前的街道, 不像京城,更不像東城。
眼前……
蘇琮一時間都不知該怎麽形容自己的震撼。
因為他飛速回憶自己的十年, 回想自己能夠出門宴會的點點滴滴。
他赴宴最多的地方是東城, 最次也是在西城。
而京城的格局, 自打一建成便是明明白白的東貴西富南貧北賤。
所以……所以他是真的真的未見過太多老百姓的。
哪怕他去過石頭村,橫掃過一眼石頭村的百姓,看過黃土堆砌的泥土屋。
可那個時候, 他對民生兩個字也沒有真真實實的印象。且那個時候,是個體對個體的。不像眼前, 是真真實實的一群老百姓。
能聽得清楚他們說:“現在外頭還旱着呢,我這走地雞養這麽肥,兩百文一只已經是最便宜的價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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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貴了,現在柴火也值錢的!二十文一捆,要不然的你自己進山,跟山裏那些難民要啊!”
“求求您了, 我娘病了。這……這我爹後日就發俸祿了。這……”
蘇琮緩緩轉眸看向面帶哀求的小姑娘,眼眸眨眨。
“怎麽,秀才公同情了,想要英雄救美?”思恩瞧着蘇琮跟個沒頭蒼蠅一樣亂轉,而後又傻傻停留。順着蘇琮的視線一瞧,就見人幽幽的盯着個小姑娘。瞧着還有幾分姿色的小姑娘。剎那間他警鈴大作,直接開口嘲諷出聲。
就蘇家三代幹的好事,蘇琮要是膽敢在女色上犯一點事,哪怕再聰慧,皇爺都直接宰了!
“不是,難民還在山上。”蘇琮逼着自己擡眸看向思恩,喑啞着聲問:“思恩大人,我……我們能夠去看看旱區是……是什麽樣子嗎?”
清遠縣是雨水少,有大旱的跡象。兩村百姓為了水,都能直接打起來。那……那真正的旱區呢?
那書中所寫的赤地千裏,甚至……甚至易子而食,會……會是真的。
“不行。”思恩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冷,毫不猶豫回絕。
要知道他去歲跟着商隊來過山東,結果差點就沒能回去。
旱災和戰亂是……不一樣的。
戰争,他們大周百姓,尤其是邊城百姓和軍戶,和抽調而來的民兵,那都是目的一致,打跑惡賊。有目标有動力,齊心協力。
而旱災更像是“窩裏鬥”,是難民在強者生存,弱者淘汰。官府的力也極低。除卻對老天爺的恐懼外,餓狠了的難民需要用絕對的武力鎮壓,才能聽得進去話。
瞧着思恩表情凝重,蘇琮話鋒一轉,“那……那我們暫且找錢莊亦或是商號,兌換些銅錢吧。這坊間交流都是用文。”
今日入城,作為商戶是要叫入城費的。
這費用還是思恩付的。
思恩瞧着瞬間屈服的蘇琮,深呼吸一口氣壓下自己歷經的坎坷經歷,問:“你不問為什麽?不鬧着要去?”
“為何要鬧?長輩既然這麽安排,自然有其深意。”蘇琮瞧着思恩似乎還夾着驚訝的眸子,不急不緩道:“先前那位年長的錦衣衛不也提過,倘若直接旱區放我們下來,可能都要出事的。”
“既有前輩叮囑,我自要尊從。有道是聽人勸吃飽飯!”
思恩呵了一聲:“可你不親身經歷怎麽會懂?換句話說你也是個膽小的。”
蘇琮聞言努力笑笑,也不反駁。
還沖人輕輕一颔首,充當結束交流的示意後,他便環顧四周店鋪,想要尋找能兌換銅錢的商號。
思恩跟随,咄咄追問:“你不反駁?天才不都桀骜?你不是超能說,把那些文人擠兌成鹌鹑了!本官問你話!”
蘇琮聽得本官一詞,暫緩腳步,稍稍彎腰行禮後,小聲回應道:“思恩大人,我爹教我了,實力說話。在事情未塵埃落定前,沒有實實在在的功績前,争論辯駁都是蒼白無力的。如同蘇家,作為先帝爺的好兄弟家族,作為得罪定國公的蘇家,十年前多少人覺得蘇家要死了,各種嘲諷奚落。結果呢?蘇家不也是富富貴貴到今日?哪怕沒有權,可終究有一份體面。”
一份可能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敢設想的富貴與體面。
甚至眼下帝王對蘇琮頗為寬厚,除卻惜才這一點外,亦也是有蘇家的一點情誼。
可未來的路,終究要蘇琮自己走。
蘇琮想着,努力讓自己對未來依舊充滿了希冀。畢竟在來之前,他便有些頓悟,想要圍繞百姓的衣食住行做學問。
所以知道民生多艱,親自體悟也是情理之中的。
思恩瞥了眼神色從容,甚至眉眼間還有些與有榮焉驕傲的蘇琮,表情來來回回變化一瞬,最後硬聲道:“出門在外,敬本官為恩爺就行。還有快點換錢,我餓了。”
蘇琮:“…………”
瞧着仿若真打算只帶着一張嘴随行的恩爺,蘇琮努力微笑。硬着頭皮尋找看似和善,言語是帶着鄉音的小攤販,詢問到錢莊在哪裏後,他飛速趕往。
思來想去,還是謹慎的将銀錠兌換成九兩碎銀子,一貫錢。
一貫錢是一千文。
并且将五粒一兩碎銀子,以及将八百文分作八份後,将這些銀子雙手奉給思恩。
思恩不接。
“恩爺,分開藏,安全。”蘇琮低聲:“錢不可外漏。”
思恩聞言這才接過塞進自己的包裹裏。
見狀蘇琮籲口氣,而後拿出自己京城四小公子的俊雅,行禮作揖,旁敲側擊詢問了一二,倒是問出了客棧的價格。
因有災情,即便是山東省府往來商隊都少了些,客棧恰逢蕭瑟期。哪怕全城最貴的客棧,住宿一晚也不過五百文。倘若要去便宜的客棧,十文錢也有。不過得睡大通鋪。
思恩雙手環繞胸前,靜靜的看着,默念命令一詞。
蘇琮詢問後含笑告辭,邁步朝最貴的客棧方向走去。
思恩:“五百文,我耳朵剛才沒聾!”
“膽敢來做生意的,背後定有所儀仗。”蘇琮輕聲訴說自己的想法:“倘若運道好撞上有适合我們的生意或者我們能幹的活計,對方捎帶我們一程呢?”
“行。吃飯。”思恩橫掃周邊,指向不遠處熱氣騰騰的小食肆,道。
蘇琮聞言目光帶着些機警,打量過食肆內有用膳的食客後,才微微籲口氣。但走近後,他瞧着幾乎露天擺放的佐料,瞧着一鍋鍋就這麽沸騰的湯水,表情有些緊張,但眼角餘光掃掃前來點餐的食客都從容淡然的模樣,仿若這一切都好像在正常不過。
不用擔心露天會不會有塵埃沾在食物上,不會擔心蚊蟲蒼蠅,不會……
蘇琮盡量壓下自己的擔憂,壓下自己所學的用餐禮儀和用餐安全知識,含笑着看向揉着面團,瞧着似乎唾沫星子……
側移看眼睛,蘇琮聽得食客的叫喊眉頭微微挑了挑,掃過簡單的食譜。
素面,十文。
醬菜面,十五文。
豬肉面,三十文。
牛肉面更貴,要五十文。
“老板,牛肉面!”思恩瞧着磨磨蹭蹭的小天才,直接自己開口:“小天才,你吃什麽?再磨蹭,別回家告狀說我餓着你。”
此話一出,食肆周圍衆人都帶着好奇看向開口的思恩。就連空氣中似乎都流淌着微妙的震撼。
“面……素面吧。”蘇琮見狀結巴了一下,回答。
而後趕忙跟着思恩在狹小的食肆內找了張空的餐桌。
瞧着兩人看起來身高體壯,面色紅潤,還一口官話的。老板見狀笑容燦爛些,急急忙忙跟着兩人,一臉讨好的開口:“兩位公子,對不住,眼下這階段情況特殊,得先付款,您看?”
這難得大主顧,直接牛肉面啊!
蘇琮忙不疊掏出荷包,清點出六十文。唯恐自己點錯了,還再數了一遍,他想了想,雙手奉給老板。
老板見狀笑得更燦爛些:“小哥兒,謝了啊。”假設年景好些,這麽有禮的小書童,他可以大氣送快肉!
瞧着老板飛快擡手拿錢,而後咧着燦爛的,露出一口黃牙的笑容,轉身去竈臺忙碌。蘇琮竭力穩住微笑,好奇的看了眼,就見老板在分辨不清什麽色的圍裙上擦了一把,權當淨手後有忙碌揉面削面,當即擡手撐着桌子,才穩穩坐住,閉嘴不言。
思恩瞥了眼魂不守舍的蘇琮,也沒在意。靜靜的等待着熱氣騰騰的牛肉面。
沒一會兒,老板便端過來了。
瞧着點綴着幾乎可數的肉片,思恩緩緩籲口氣。反正裹挾着食物最天然的香氣,能直接讓人垂涎欲滴的。埋頭填飽肚子要緊。
蘇琮瞧着堂堂錦衣衛同知,也算五品官。甚至以他所見,錦衣衛上下對思恩都頗為友好,甚至思恩就差野心勃勃說自己立志當指揮使了。
且也簡在帝心。
可這樣一個未來大權必定在握的人,竟然對……對一碗面如此垂青?
蘇琮帶着好奇夾着筷子,想要品嘗。
但豈料一入口,就有種說不出來的粗粝感。
只不過也算有些面的筋道。
分辨着,蘇琮瞧了眼吃得香的思恩,本想繼續吃。可擡眸間卻撞見了不遠處衣衫褴褛,眉眼間卻帶着急切渴望的孩童。
對方瘦骨嶙峋的,看着似乎許久沒有吃飯了。甚至五髒廟咕咕唱響着,聲音隔着三寸遠的距離卻也聽得到。
專心吃面的思恩察覺到蘇琮直勾勾的看着外頭,重重把碗一擱:“專心吃飯,不懂嗎?怎麽,嫌棄不好吃?出門在外別給我挑食!”
他最讨厭讀書人,讨厭嬌生慣養的。
蘇琮這兩樣是都占了。
主子開恩吩咐帶點慣用之物,結果蘇琮倒好,蘇家倒好,就差塞滿船艙了。跟搬家架勢都差不多!
想着,思恩簇着火氣。瞧着蘇琮還沒反應過來,他順着人的視線一看,就見外頭有一大一小直勾勾盯着蘇琮,仿若在盯着塊肥肉。當即他黑了臉,高喝道:“滾一邊去!大男人有手有腳的,自己幹什麽活不成?帶着個小孩乞讨,盯着小孩不放?沒見他清湯寡水的吃面?老子才是主!”
看着殺氣騰騰的思恩,思恩口中的大男人艱難的拽着自家孩子離開。
蘇琮目送對方離開,視線緩緩看向自己的湯碗。
或許……或許敬儀和親娘先前也是過這樣的日子……
“怎麽,又同情了?”思恩不耐,橫掃衆人一眼。直接吓退某些好事者後,他壓低聲音問。
“我……”蘇琮逼着自己壓下對蘇敬儀和娘親過往日子的思考,喑啞着回:“慈不掌兵,義不理財,我知道的。恩爺,吃飽後,我想去地方縣衙。這……”
蘇琮環顧四周一圈。發現衆人似被先前思恩兇神惡煞給吓住了,都離得遠遠的,也不管再觀望。但還是得謹慎一點,于是他擡着袖子,确定遮掩住口型後,只用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問:“路引保真嗎?”
這錦衣衛帶頭造假,知法犯法不提。萬一被檢查出來,他們兩可就直接被扣住了。
思恩看着還算機警,知道擋住一切窺伺才問的蘇琮,和善回答:“順天府開出來的。”
聞言,蘇琮松口氣,垂首吃面。
雖然不像他平時吃的,可……可跟考試期間蘇琮自己動手做的半生不熟的“食物”而言,這面已經算得上美味了。
慢慢的吃完面,蘇琮将湯,也喝完。
确定自己吃得幹幹淨淨,他才用力籲出一口氣,靜靜的自我對比了一番,最後默默得出但凡食材都可以飽腹的結論。
思恩耐着性子等人吃完,等人找到傳說中五百文客棧,有大商隊駐紮的客棧,等進入三百文一間的房間,等确定周圍說話安全後,他迫不及待開口:“你要去縣衙幹什麽?我都說過了,匿名!”
蘇琮聞言,也迫不及待解釋起來:“大旱過後,尤其是旱了三年了,土地必會貧瘠,需要重新沃肥。這最好的肥土之物便是糞土。有道是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
他也是看着那肖似敬儀的孩童,想起有關敬儀的信息,也就想起了肥土之“戰”——他好奇問敬儀,倘若沒有侯爺的銀子,要怎麽解釋打群架的事情。敬儀就道是肥土之戰。因為他一把薅過去,朝對方身上砸的是由人糞豬糞以及稻杆結合起來的沃肥原料。是純天然無污染,是農田最佳的好幫手。要知道農村流行一句話,一泡尿不撒自家田裏,那都是敗家子!
因此他們兩村村民好着呢,沒有打架,那都是為了土地想辦法,貢獻自己的血汗。
客觀而言,就詭辯!
但也因此,他在船上看農經相關的書籍,整理有用信息時,就不自禁對有關肥土之戰的好幫手格外留心了些。才驚覺原來商周時期百姓就發現糞土的作用,《汜勝之書》有雲,“湯有旱災,伊尹作為區田,教民糞種,負水澆稼。區田以糞氣為美,非必良田也。”
後來是為了積肥,才開始有了茅廁。甚至對家畜進行了舍飼,也是源于糞便。
“所以跟你去衙門有關系嗎?”思恩道:“說重點行嗎?我得每日寫手劄,十五日總結彙報的。你不能這麽拖拉,到時候飛鴿傳書的話,找不了那麽胖的鴿子負擔那麽多廢話!”
聞言,蘇琮直奔重點:“按着《大周地方職官律》規定,地方衙門下設街道司。管理城市環境衛生,其職責包括整修道路、疏導積水、灑掃街道等市容市貌工作。按着縣域設定,上縣可招募五百名工人,負責管理。”
“這些工人有一隊,名為夜香郎。”
聽到夜香郎三個字,思恩眉頭微微一簇:“然後呢?”
“據唐朝的《太平廣記》記載,“河東人裴明禮,善于理業,收人間所棄物,積而鬻之,以此家産巨萬。”蘇琮一字一字加重了音調,甚至念道最後兩個字時迸發出對金錢的渴望:“宋《夢梁錄》提到的“傾腳頭”,亦也是夜香郎。這些人将收集到糞溺運到農村賣掉,甚至競争十分激烈,有道是“各有主顧,不敢侵奪。或有侵奪,糞主必與之争,甚者經府大訟,勝而後已。”
思恩:“糞便可以賺錢,是這個意思,是吧?”
蘇琮重重點頭:“我剛才來的路上仔仔細細想過了,沒有任何文獻記載官府賣糞便獲利的事情,都是百姓倒賣糞便,甚至還有團夥作案了。”
“所以我們可以去縣衙,尤其是旱災的縣衙。按着武帝爺的相關指令,縣令們此刻應該都在着急忙着引回百姓,從而出臺各種利民的措施。我們商戶路引為真的話,那我們可以接下這個活計。去招攬躲在山裏的百姓,帶着他們晚上當夜香郎,白日沃土。”
“此舉一箭三雕!”蘇琮道:“縣令順利引回百姓;百姓能落葉歸根,土壤肥沃了,有望來年可以順遂耕種;而我們能拿朝廷撥款的,屬于獻計獻策,就相當于門客的錢。”
思恩定定的看着擺着手指說得還挺有條有理的蘇琮,有些震驚:“你剛才還貴族矯情的,現在竟然對恭桶,對夜香這種事情不鄙夷嗎?”
聽得這聲似乎對他這個人有些好奇的提問,蘇琮靜默一瞬,而後釋然笑笑:”可這樣的生活,本該就是我該過的。且說句僭越的話語,皇上之所以也下令各歸各位,剝奪我的功名,也是因為那些朝臣的确沒說錯一點。侯門就算再落魄,那也是侯門。蘇家只是相對頂尖的權貴而言,是落魄了。可到底也算中等人家。”
“就憑借邸報,朝廷還得送上門。”
邸報發送規則很簡單:衙門以及爵爺。衙門是朝廷部門,必須知道最新的變動。而爵爺有邸報送上門,亦也是太、祖爺彰與國同歲,共享榮光的情誼體現。敬儀有句話形容的倒是貼切:爵爺,就相當于朝廷吉祥物。所以既是朝廷吉祥物,自然也有邸報。
蘇琮想着,都有些好奇起來蘇敬儀是如何學習邸報了。
雖說他未來也有邸報,是抄錄版本的——爹說,讓敬儀借此認字,然後練字。
有些期待着,蘇琮感恩口吻更強烈了幾分:“我十年所得,比得上絕大多數寒門學子一輩子。比如皇家藏書閣的門檻,即便我有救安樂侯的情誼,最終我能進去,亦也是太後娘娘首肯。”
“因此,我眼下自然沒什麽可高高在上鄙夷的。且我也真真實實的了解到糞土的作用了。對于此,對于農學,我都懷揣敬意了。”蘇琮到最後認真回答思恩的問題。
迎着人雙眸迸發着燦爛熾熱又真誠的光芒,思恩沉默一瞬。讓自己摒棄任何私人情緒,認真拿出錦衣衛同知,未來指揮使,帝王手中最最最鋒銳的寶劍想了又想,最後他開口訴說殘酷的現實:“可你現在是十歲的小屁孩,我也才十六。這年齡段,沒身份的話在普通人眼裏,是小孩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你覺得縣官,會見你一個半大孩子,會有空聽你的話還把把全縣的糞土交給你?”
聽得這聲倒也聽合情合理的質問,蘇琮娓娓解釋道:“山東素有“膏壤千裏”的美譽,十六府二十六縣,臨淄、定陶、亢父有紡織,有絲綢之路的文化,京杭大運河沿線的濟寧和臨清由于漕運的發展而繁榮,亦也是輻射周邊地區。但也有些縣被視作苦寒貧窮之地。有些家庭背景的同進士都不願前來。更別提這幾年都在大旱中。”
“因此一年前的瓊林宴過後,吏部有些強勢的指派。三甲同進士,有十三人被派來山東。其中俞海現任寧陽縣令。他昔年鄉試的策論是有關推廣輪作方式的。試論南北農田為何産生區別。還道昔年北方才是農業中心,沿着黃河發展起來的繁華之都。從他的文章以及履歷來看,他應當是務實的,是會想着為百姓好的。我們可以去找他!”
沒想到蘇琮小小年紀,這麽點時間竟然連合作的縣令都找出來了。思恩擡手按了按自己腦袋:“你……你等等。我接到命令後也看過你的信息。你什麽宴會都參加,哪來時間學這麽多?還文武雙全?”
細細品味信息一詞,蘇琮緩緩斟酌着開口回應:“我是有些天賦,可我也付出努力學習了。比如宴會也不是單純去參加宴會的,宮宴的禮儀,去旁觀去學習別人待人接物的本事,尤其是帝王壽誕,我還能見番邦使臣,可以将所學的番邦風俗與現實對應起來。”
“又比如瓊林宴會,雖然關注我們的人很少。可按着禮儀,他們也都得向我們敬酒啊。有些有人引導,有些是自己來的。我就可以把原本按着名次記住的信息,重新歸納整理,按着師承,按着姻親黨派記憶。”
畢竟帝王的耳目,他這些也是說給帝王聽的。
免得帝王“不讀書”,以為天才就是輕輕松松當天才!
外加上官場還有會讀書不一定會做官的說辭。畢竟官場上,的确狀元當首輔都挺少的。
可他蘇琮是立志要當六連元的。
哪怕現在沒有功名了。
思恩:“…………”
思恩:“…………”
思恩不想去想自己那些年傻開心吃飯的經歷,只硬聲強調:“咱們是要隐姓埋名!要是對方不搭理你還往外散播你的行蹤呢?這裏是山東,是孔子的老家!你登聞鼓一句句砸孔子的墳啊。”
“那您可以出場。”
“你看我長得像有文化的樣子嗎?”
迎着思恩坤長脖頸,一臉傲然,活像是大公雞要打鳴的模樣,蘇琮非但點點頭:“恩爺,我……我膽大的說,像。”
思恩這張臉,倒不像練武的。
思恩擡手扣上自己腰帶僞裝的劍柄,默念三遍命令後,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武秀才,你會輕功嗎?”
“會一點,飛不太高。”
“那行,我今晚先帶你探本地的衙門。”
“夜探衙門?”蘇琮瞳孔一震:“這可是殺……”
“總得讓我明白有沒有這個街道司吧?”思恩磨牙,打斷蘇琮的話:“否則,我堂堂錦衣衛同知,未來勵志當指揮使的,跟你去琢磨倒夜香?傳出去,我要不要做人了?再說了,要是地方仗着天高皇帝遠,仗着年代久遠,直接将這種小科室吞并了呢?”
地方勾結作惡,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比如老刑給他們耳提面命過的韓山之死——就是閣老與地方勾結,抗拒帝王命令。仗着時間問題,吓唬韓山父母直接毒死自己兒媳婦,做成死局。
哪怕驿站都掌握在兵部手裏,由定國公親自盯着整頓過。可到底一句話,鞭長莫及。驿站的人手到底地方駐軍派駐的,而地方駐軍在地方太久了,還是會跟地方官吏,互相有些首尾。
聞言,蘇琮感受到對方簇着的一縷火焰,趕忙積極,甚至還有些激動:“那……那恩爺,我們去買夜行衣?”
“不用,被發現了,你流放三千裏,沒準正好流放到瓊州。”
蘇琮:“…………”
不愧是錦衣衛,還真主打個高效方便,直奔目的地。
腹诽着,蘇琮忽然間想起一件事:“恩爺,先前你們層層剝削是建立在我毫無背景的情況下。可不管如何,作為小官的話,我應該可以寫信告狀吧?”
思恩聞言眉頭一挑,打量眼蘇從斌教出來的好兒子,“喲,還挺有反抗意識。告狀可以啊!但你想想,縣令的奏折要走驿站的。你一個沒背景的,你的信驿站會送嗎?就算送,京城都能攔下來。忘記了,蘇從斌逢年過節的請安折子,要不是太後娘娘當衆叫蘇從斌問話。恐怕閣老都一直視作廢紙。”
“上達天聽四個字多難,你爹要不是太後垂簾,都不行!自己想想。”
這話瞬間像針一樣直接戳進蘇琮的心髒。雖然不致死,卻也疼得難受。
蘇琮抽口氣,思緒轉一圈,問:“假設我不走驿站呢?我派人換種方式上達天聽?比如山東有貢品。我趁着他們選貢品的時候告狀,亦或是将委屈放在貢品內?比如我雕刻玉雕,內涵兵部那種密文?”
思恩一怔:“還能這樣嗎?這種文化的事,說句僭越的話,你覺得主子看得懂?”
蘇琮狠狠深呼吸一口氣,表示自己懂思恩的恩寵了。埋汰武帝沒多少文化,也不怕!
“我……等我解決好糞土的問題,我有空我看看兵法。我……”蘇琮看了眼思恩,想想人先前從未提及糞便一詞,用的是恭桶。沉默一瞬後,他壓低了聲音悄聲問:“這倒夜香的,好像走街串巷都不會引人注意。且又是走鄉間道路。就算慢一點。我用他們來傳遞信息。假設把信息放到恭桶內,你們會檢查嗎?”
思恩:“…………”
暗中盯梢的錦衣衛密探:“…………”
吓得趕緊寫信。
這……這小天才會不會被吓傻了吧,怎麽就跟……跟糞便死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