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子門生(三) 專業吃播,最不怕就是……
第55章 天子門生(三) 專業吃播,最不怕就是……
瞧着神神氣氣, 就差展翅飛起來的蘇敬儀,不像狗,倒像是撲棱翅膀的鵝, 農村養的大白鵝,據說賊兇賊能叨人。
在臺下圍觀的蘇從斌腹诽後,借着帝王禦駕還未正式到達“公審現場”的空隙,再一次看向安定伯,做最後的确認。
安定伯回了個放心的手勢。
他堂堂九城兵馬司指揮使, 沒什麽大能耐,但能下令全城士兵嚴格按着律法規定檢查進出城門的人員!
某些王八羔子嘴皮子一張就敢污蔑他家文武雙曲星、未來侯爺苗子,看風聲不對就想跑的話, 那可真是往虎口裏掉!
不抓起來, 都對不起指揮使三個字!
蘇從斌瞧着人沉浸在我孫真牛牪犇的傲然中,緩緩籲口氣, 低聲:“祁家。”
祁茂父親戰死, 祁家老爺子在外戍邊, 這些年祁茂也算小小年紀撐着祁家門庭。眼下祁茂敲登聞鼓,祁家滿門女眷定然也擔憂的。
聞言,安定伯直接鄙夷白了眼蘇從斌:“嫂子也飒爽的, 家裏府兵早就點好了,就連祁茂妻兒也都是巾帼英雄。那小閨女還揮舞木、槍呢, 奶聲奶氣喊我爺爺,差點心軟帶她來看熱鬧了。”
“擔心她們,你還不如想想自己。咱們這代人,就你,兒媳婦都沒着落!”末了,安定伯克制不住多年習慣, 嘲諷一句。
蘇從斌:“…………”
蘇從斌難得鋒芒畢露,張口毫不猶豫回怼:“我兒是侯爺!伯爺還不如想想自己,再不努力,你孫子也就微末男爵!”
“你孫子沒爵位!”
“我有義父蘇琮。”蘇從斌輸人不輸陣:“孫子前途,他負責。”
安定伯聞言氣得捏拳想揍蘇從斌一頓,但想想噴霧器的事情,想想自家在工部的長子突破文臣的排擠,有個亮眼的差事,他還是磨牙忍住了自己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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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琮文曲星!
搞糞便都能搞出名堂來,他們家不能得罪!
看着偃旗息鼓的安定伯,蘇從斌剛想自我感慨一句“那些混小子說得對,看見仇敵不好過,自己也就心情舒坦了”時,忽然間眉頭一擰,側眸定定過的看着手背青筋猙獰可見,但卻是極力隐忍臉上情緒,以致于表情都有些掙紮的安定伯。
哪怕勇莽武夫著稱的安定伯也知道大事為重,利益為重。
所以他們勉強算心平氣和的在一起做公審的圍觀百姓。
可……
心瞬間“咯噔”一聲,蘇從斌眉頭緊擰成川,直接屈指在安定伯胳膊上飛速敲打——你說那些文臣有病嗎?舞弊就算了,還直接指洩題。要是有人策劃,是想直接一杆子掀翻整個武勳,順帶把順天府尹也折騰下來?這位昔年流放的是北疆!是武帝帶人重新回朝堂的!
蘇從斌到底是武勳子弟,基本的秘文傳訊倒是沒忘記!
安定伯腹诽一句後,他瞧着一張臉寫滿了緊張害怕,仿若自己閣老一般恨不得要面面俱到的蘇從斌,直接嘴角扯開,呵呵了一聲。
甚至他還再一次沖蘇從斌翻了個白眼,才不急不緩擡手回應——能不能跟你兒子一樣幹了再說?反正一力降十會!
回複後,他幹脆擡眸看看蘇敬儀,洗洗眼。
真的,不是他埋汰,蘇從斌就是想太多了。一顧慮,就是害怕順了哥哥失嫂意,各種為難,各種束縛。哪像他,确定肯定孫子受委屈了,要不是蘇從斌請了定國公的斥候傳話,他都敢直接關閉了城門徹查!
說真的要是他陪着看榜,直接撕了那些喊洩題的賤嘴!
蘇從斌見狀,心瞬間都提溜到嗓子眼了,甚至只覺一股寒意從天靈蓋來襲,讓他都克制不住哆嗦起來。竭力的調整呼吸着,蘇從斌眼角餘光掃掃不遠處站立的百姓們。此刻的百姓們,除卻真的順天府內普普通通的庶民,也有從五湖四海齊聚北京的舉人們。這些舉人們不少出自地方豪門,背後師座派系……
無數的信息在眼前飛閃而過,蘇從斌是急得額頭都溢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唯恐他,唯恐他們蘇家,唯恐整個武勳集團做了別人的靶子,給人做嫁衣。直到聽得一聲尖細悠長的“跪”,他下意識的雙膝跪地,感受到地面傳遞到膝蓋的涼意,才慢慢回過神來。
察覺到自己的失态,他起身後又死死踩了一下自己的腳趾。借着十指連心的疼,蘇從斌咬牙讓自己專注眼下。
反正不管如何,蘇敬儀絕對不能頂着“洩題”的污蔑,否則日後誰都會打趣一句。蘇敬儀強調澄清,卻會被“揶揄”小氣,甚至惡意說一句話會不會心虛之類的。
想着,蘇從斌跟着四面八方傳來的呼喊聲音,謝恩。
與此同時,端坐龍椅的武帝聽得逐漸整齊劃一山呼萬歲的呼喊聲,掃眼公審看臺。就見烏壓壓的一片,人數之多,都快要排到宮門口了。跟上回“冷冷清清”的可不太一樣。
倒是足以見證舉人的的确确是關心國家大事,關心科考的!
感慨着,武帝示意鐘刑将百姓入宮登記的名冊拿過來,邊開口,不容置喙道:“按律,原告有朕的老親故舊,朕都得避嫌。所以就三司主審,當着天下臣民的面,審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給科考一個公道,也換我大周律法一個公道!”
夾着火氣的聲音,是個朝臣都聽得出來。可偏偏帝王說的是直白又坦蕩,一副大公無私公正為國的模樣。被點名的三司恨不得抱頭痛哭。他們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好事輪不到他們,還有錦衣衛來分權,可燙手的山芋卻是他們得接着!
三個難兄難弟互相對視一眼,而後督察院左都禦史和大理寺寺卿齊齊後退一步,示意刑部尚書主審。
畢竟皇帝金口玉言強調律法一詞。
刑部尚書氣得想罵娘,但迎着無數人的注目,他還是硬着頭皮居中端坐小案牍,而後重重的拍了一下驚堂木,聲若洪鐘:“按律公審!來人,帶原告上堂!”
守在登聞鼓旁邊的原告們:“…………”
被三司和錦衣衛按律看守起來,不讓接觸其他人的原告們互相對視一眼,而後由蘇敬儀領頭,順着指示方向,一步步從容的走向公審現場。
“學生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六人恭敬的朝帝王行完大禮,順着一聲免禮後便起身,按着禮法朝三司主審官吏彎腰作揖:“拜見諸位大人!”
瞧着全須全尾又只彎腰的一行人,刑部尚書唯恐有人不懂法又惹出風波來,率先開口:“雖登聞鼓有規定,擊鼓鳴冤者需仗者三十以證明無懼血肉威吓,乃真有天大冤屈,但按着大周律八議制度,爾等考生倒是……”
聽得“八議”兩個字,蘇敬儀慢慢悠悠的直起了腰板。
畢竟八議制度,法考法制史重點!
這制度直接淵源是《周禮》中的“以八辟麗邦法”,自曹魏《新律》開始正式載于律文,是白紙黑字規定封建八類人享有特權。哪怕殺人放火犯了死罪,官府抓個正着也不能直接定罪判刑,而是要上報朝廷。經過朝會官吏讨論後,提出相關判決,再請帝王裁決。
此後此制便一直為歷朝歷代繼承,乃是封建刑不上大夫的具體寫照。
本朝以大周為國號,自然也是慕西周禮法的。所以繼承了八議制度。
比如八議第一條便是議親。這親自然指的是皇親國戚,包括宗親和姻親,反正歸宗正寺管轄的都算。因此秦延武、淩敏、華旭峰都不适用敲登聞鼓杖行的條款。
比如議貴這一條。一開始貴指的是擔任三品以上事管、散官二品以上的官吏以及爵一品以上的爵爺,也就是手握重權的朝臣。但是本朝太、祖爺是個疼兄弟的,大筆一揮給大周的“貴”做了擴大解釋——包括爵爺的嫡長後裔,尤其是開國武勳後裔!
也就是說除卻當官當爵的當事人,也包括了他們的嫡長崽子!
因此這一條蘇敬儀、秦延武、淩敏三用起來又合适。祁茂因其父犧牲,也算平西子爵下一代繼爵人,故而也适用。
也就呂勉遇上較真的執法者有些危險。因為剩下的議賢、議能、議功、議勤這四條都是有政績考核的,需是朝廷冊封的官吏亦或是民間有聲望後獲得朝廷表彰的人,而議賓這條更是無用。因為這個賓指着的前朝國君的後裔。
唯一能用的便是議故。
因為議故這條(皇帝的某些故舊)定義不太清晰。擱後世的說法叫兜底條款,也叫皇帝自定義的朋友。
就在蘇敬儀琢磨刑部尚書較真不較真時,刑部尚書将八議制度通俗易懂的解釋一遍,而後一一羅列衆人适用哪一條。
最後他意味深長的看向全須全尾的呂勉,此時此刻垂着頭似乎有些窘迫,并不像蘇敬儀這般昂首挺胸的呂勉。
這子弟或許是個“守規矩”的突破口?
定國公見狀,看着眼神如此複雜,似乎有些言外之意的刑部尚書,當即開口顯擺自己也爛熟于心,曾經利用過的八議制度:“忘記議故這條的規定了?皇上末将說句膽大的話,您的四書五經還是呂狀元在北疆教您的!”
邊說還給鎮國公一個眼神示意。
鎮國公都不用定國公眼神示意,早已憤怒無比的開口:“呂勉他爹沒爵位,可是他外公鎮英侯這一脈就指這香火了。他們俞家十年前守北疆帶着老弱病殘死戰不退,北疆三大城才能等到我帶着援軍趕過去,否則你當百萬敵軍是來你家串門嗎?這一戰鎮英侯膝下三子一孫全戰亡,眼下就盼着呂勉血脈回流繼承爵業。你們敢打他?”
說着鎮國公撩起衣袖,一副刑部尚書敢說打,他能當庭揍人的架勢。
蘇敬儀看着如此氣勢洶洶,護犢子的鎮國公,立馬給呂勉一個安心的眼神。
要知道這實心眼的,先前還打算順應了律法規定挨頓打。
是被他給攔下來的。
雖說挨打了,顯得他們更加凄慘小可憐,更加遵紀守法。可不管封建社會還是現代,世人對身份都有天然的濾鏡!
且貴胄子弟豁出去一切,只為天下寒門讨回一個公道。這樣的反差更具震撼力,更方便武帝收服民心,發展有用的寒門子弟!
秦延武當即有樣學樣,示意呂勉擡頭挺胸,做個捍衛律法權威,科考公平的好先鋒!
其他人也互相給呂勉示意。來都來了,反正都名垂法制史了,那就先豁出去了再想其他!
呂勉收到小夥伴們的眼神示意,吸口氣,表示自己懂。所以他剛才也沒跪,反而站得筆直筆直的。畢竟秀才見官可以不用跪。
作為武秀才,也是有這項權利的!
而另一邊老百姓們看不見相關的眉眼官司,只聽得這聲聲憤慨的強調,忍不住嘩然一聲,不自禁開口說出了聲:“難怪說英烈庇佑呢!”
人都是從衆的。一人開口後随之而來便是聲聲感慨:
“都是好人後代啊!”
“皇上自己都親口說老親故舊啊所以避嫌了,不主審。這當官的怎麽還扭扭捏捏的?”
“你沒聽說唢吶出殡,初升東曦了嗎?這某些人啊,跟從前一樣那啥官官相護!”
“能沒聽說嗎?十年前那些軟骨頭,手段下作的很!才過去十年,我又不是老眼昏花了,當然記得!”
“…………”
相比較其他地方,京城百姓自覺他們作為皇城跟腳的人,還是懂些貓膩的。武帝爺雖然有些混不吝,可真是好皇帝啊,武勳也是好的。其他不提,前任皇帝能免稅一年嗎?
抄家出來的錢沒準貪官污吏瓜分了,完全不會像武帝爺能直接充當百姓稅款!
所以眼下某些文臣有先皇文臣的架勢,用各種手段損武勳子弟,那可不成!
他們可不想過那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日子!
百姓們義憤填膺着,舉人們也抑制不住開口說起來。挨打不挨打,有八議規定在,他們也不在意。
他們在意的是這個洩題!
武勳子弟參加縣試,一次全都榜上有名是真的洩題了,還是京城文人就這麽點水平?
“我等飽讀詩書,都是舉人。難道會連最基本的律法規則都不知道嗎?”
“不會是拖延時間暗中籌劃如何應對吧?”
“…………”
當然也有人自以為看透官場黑暗,壓着聲音恍若蚊蚋:“洩題這種事怎麽說?能查個清清楚楚嗎?這些人可都是貴族啊。那些考生也真是的,跟人較勁!”
“或許劉備摔孩子收買人心呢!”
“也對!哪怕沒有作弊,可主考官誰不敢給高位啊?就像某位侯爺不也是順順遂遂一次就通過嗎?大器晚成這四個字可是最好的遮羞布了。”
這些聲音看似被遮掩的徹徹底底,但練武的安定伯倒是聽得幾句。他垂首看眼一次順遂的侯爺,低聲:“你耳朵沒聾吧?”
同樣打小練武,還算耳聰目明的蘇從斌咬牙回:“否則怎麽容這幾個小子敲登聞鼓?老爺子也怕這種惡意的念頭。甚至就怕揣測上意所以主考官給高位名次這樣的邏輯!因此這場一定要贏的漂亮,讓所有人閉嘴!”
“那怎麽贏?”安定伯聲音極低,都不耐屈指溝通。他仗着自己身處第一排,便只捂着嘴遮掩口型,道:“連我看到名次都震驚了!”
唯恐安定伯暴脾氣等會惹出意料之外的風波來,蘇從斌言簡意赅:“全民參與,舉人實名公投!”
安定伯掏了一下耳朵,駭然看向蘇從斌:“什麽玩意?”
“你看戲就行。定國公總不會拿自己曾孫來賭!”蘇從斌不耐,只扯定國公做擔保。
安定伯:“…………”
安定伯埋汰了一聲,惱恨:“你怎麽不直接動手抓幾個過來?”
蘇從斌不理會,只飛速觀察着朝臣,尤其是後排文臣們的神色。或許三品以上鬥太厲害,四品等官吏暗戳戳琢磨撿漏呢?
與此同時,瞬間嗡嗡響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以致于肅穆的公堂瞬間比民間菜市場還熱鬧。刑部尚書沉着臉,拍了一下驚堂木,道:“兩位國公,公堂之上還莫要喧嘩為好。本官自然是知道律法規矩,只剛才思忖該如何朝百姓解釋的清楚一些,免得毀了國法威嚴!”
強調過後,刑部尚書擡眸掃眼圍觀處,目光帶着些銳利。再一次拍下驚堂木後,他自己聽得響徹雲霄的威懾聲,才擡眸看向站立的原告們,板着臉道:“按律,若是狀告可是得有确切的被告!”
聞言蘇敬儀彎腰行禮,回應道:“回大人的話,我等來之前邀請過張口閉口說我等洩題者。可那些所謂的鄉願德賊一到講律法要證據時,又藏藏掖掖不敢露面了。而我們也沒有強制軟、禁他們的權利。故此我等考生直接狀告大興縣元熙十四年參加縣試的所有考生!”
訴說自己依法辦事,從未以權壓人後,蘇敬儀繼續道:“故此勞煩大人按着縣衙禮房登記,一個個傳喚過來問話!畢竟既然來參加縣試,也便是開蒙學習,知道禮儀規矩的。那他們自然也該知道舞弊的律法規定。”
強調對方的學歷後,蘇敬儀開始字字抑揚頓挫,飽含情感:“今日如此言之鑿鑿污蔑我等。而我們倘若稍有不慎,未及時澄清,被誣告。那我等考生按律則直接被流放,父兄遭受牽連;天子腳下,順天府尹代替縣令出題監考,又被指責,會連累所有人質疑府試鄉試,甚至質疑天下首府的;若吾皇考慮八議條款,又會被天下百姓視為偏私,被天下學子認為是重武輕文,無視科考的權威與公平!”
“科考為國選才的制度因此動搖。”
“如此左右困境無法破局。到時候說句以史為鑒的話——”
最後飚出自己最引以為傲的人間海豚音,蘇敬儀緩緩雙膝跪地,神情悲戚:“邊關動蕩,軍心不穩!帝王威嚴被冒犯,以致我大周江山民心背離啊。故此口出洩題者實在其心可誅!”
這番話語有理有據,甚至立意層層拔高着,透着些浩然正氣。瞬間就仿若刮骨刀,能剮着人骨髓,能疼得人靈魂。因此的的确确在蘇敬儀一行縣試上推波助瀾過的朝臣們瞬間就覺得自己心跳都因此停止跳動了。就連端坐的三司這一刻也覺得自己脊背發寒,帶着血腥的殺氣不斷的逼近。
刑部尚書差點握不住驚堂木,滿目駭然的看向跪地的蘇敬儀。
這……這蘇敬儀嘴皮子是比蘇琮更狠啊!蘇從斌怎麽會生出這麽牙尖嘴利能說會道的兒子來?
不是說蘇敬儀粗鄙的很,被找到的時候還打群架,只會用糞糊對方一腦門?
哪個王八羔子傳的謠言?
不對……通州驿站這事難道真是蘇敬儀自己謀劃的?!
一個磕頭把淩躍一行貢生給嗑出了三十棍?被趕出了國子監?
迎着刑部尚書如炬的目光,蘇敬儀雙眸含淚,真摯無比,重重的一磕頭,哽咽着繼續開口:“還望皇上,望諸位大人江山社稷為重,切莫利用我等圖謀一家一族一派的利益!我等參加文科考試,那……那只是遵守三年前登聞鼓時帝王的結案命令啊!”
督察院左都禦史聞言瞬間面色一青,下意識的抓住驚堂木重重一拍:“我等已經知曉,會酌情查找被告!”
這有關孝的制度遲遲定不下來,除卻閣老們壓力外,客觀而言他也摻了一腳。畢竟禦史平調六部多。而大理寺和刑部,到底有勘驗仵作等技術存在,一般不會輕易調動。
冷不丁迎來重重的一拍,蘇敬儀眼眸一眯,眼底迸發兇光。但他哭得卻是更加悲痛欲絕,委屈連連:“大人明鑒啊,三年前我有幸被錦衣衛找回,有幸被帝王關注,被帝王叮囑要好好讀書。因此這三年我不分晝夜,徹底苦讀,連多睡一個時辰都覺得是罪惡啊!”
武帝吸口氣。
相比三年前瘦骨嶙峋的模樣,眼前這個小臉白嫩,可雙眸夾着紅血絲,一副熬夜輾轉反側焦慮不安的模樣,反倒是更讓某些人心疼。
不是從前那種高高在上的施舍憐憫的心疼。畢竟在朝臣眼裏,在大多數出生富貴,衣食無憂的朝臣眼裏,三年前的蘇敬儀是民。老百姓嘛,又瘦又黑是正常的。可眼下蘇敬儀到底算貴族。
眼下貴族熬夜奮鬥,會讓他們惺惺相惜,聯想自身。
難怪呢,蘇敬儀敢說他能跟蘇琮一眼張口就來怼。
腹诽着,武帝緊繃着臉,免得自己罵出聲來。
要知道他可親眼蘇敬儀費盡心思算假日,跟蘇從斌讨價還價的一幕。甚至這狗崽子還拿着錦衣衛結案文書威脅蘇從斌,說打死了再生一個也來不及!
蘇從斌聞言緩緩捏緊了拳頭,讓自己快速調整到心疼孩子晝夜苦讀的老父親神情,免得自己一不留神罵出聲來。
要知道侯府可從來沒有雞毛撣子,可自打蘇敬儀來了,雞毛撣子當柴火燒!
與此同時,心裏有過小算盤的朝臣們迎着這聲聲委屈的呼喊聲,愈發覺得今日這寒風刮得有點猛。活像是刀子一樣狠狠的剮在了他們臉上,剮出了片片血肉來。甚至直接化作了鐵錘,一下一下的敲擊他們的腦子。
因為他們大意了。
這些年忙着用“孝”争鬥。忘記了蘇敬儀也算奉旨讀書!
忘記了這個往日壓根沒放在眼裏的蘇敬儀!
跟蘇敬儀正面對峙過的吳俊之父更是吓得兩股站站,差點腿都軟了。要知道武帝對翰林院早已不滿,要是借此機會調整改動翰林院職權,那他……
就在朝臣們各有所思時,蘇敬儀還在委屈的陳情着。他可不管什麽驚堂木,畢竟言行粗鄙嘛!
“雖說帝王并未規定我何時縣試有名,但我想着早一日考上也早一日讓父親讓帝王驕傲。甚至當三司修元熙十年的登聞鼓卷宗時,當朝天下人公布卷宗時,所有人起碼能夠看到一點,看到我蘇敬儀完成了皇上的命令!”
“畢竟相比較孝道而言,科舉目标明确,且只涉及我蘇敬儀一人。我只是想着竭盡所能,為吾皇獻上一點忠誠而已啊!”
三司你們婆婆媽媽,顧慮東琢磨西的,想要面面俱到啊?
那來啊!
老子翻舊賬的能耐,合情合理合法聯系前因後果的能耐,那可是跟黑粉跟對家跟營銷號跟娛樂圈公司自己掐架掐出來的。
想當年他哥為防止他掐瘋了,“無意占公共輿論資源”從而影響蘇家,影響日後的聯姻,是特意派了兩根正苗紅的筆杆子跟着他!
“也讓三司顯得好歹是幹活的呀!不然在百姓眼裏,可不就是磨磨蹭蹭的,光拿俸祿不辦事的?畢竟一晃眼現在都快四年了啊,在老百姓眼裏都能成婚生子,甚至孩子都能打醬油了。而吾皇明确按着首輔董閣老的建議下令修有關孝的界定至今還未有定稿。”
說完,蘇敬儀一臉無辜着擡眸像是在朝朝臣,最後看向首輔董閣老,道:“閣老大人,我還認得您呢!您說對不對啊?”
首輔董閣老:“…………”
朝臣們:“…………”
就連武勳都互相對視一眼,問——這到底是蘇從斌親生的嗎?蘇從斌誰都不敢得罪,蘇敬儀是一上來就敢得罪全部文臣啊!
前來的老百姓不少倒是純粹的點點頭。這三司辦事的确慢啊。竟然三年前的事情到現在還沒辦好!
舉人們聞言神色複雜,開始聯想各種朝政風雲。
将大多數的神色盡收眼底,尤其是能夠感受到朝臣們溢出的暗流,接受太多忠誠的武帝看眼定國公。
定國公出列,雙膝跪地,铿锵有力:“末将請皇上下令帶大興縣元熙十四年所有參加縣試的考生!說句最為惡意的猜想,哪怕世人驚訝互保的五人驚訝皇親榜上有名,也只會下意識詫異,會率先詢問到底師承何處,素日有什麽佳作。可今日呢?他們率先就是被指控洩題,連舞弊這種大概的罪名都不提,都讓張貼答卷這一關失去,不——”
定國公一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是真真實實憤怒的牙根緊咬:“甚至還沒張貼答卷,那些人就如此言之鑿鑿污蔑我等子孫污蔑!”
——這點有違可恨,答卷都還沒看啊!
“舉個戳心窩的例子,正如原告蘇敬儀所言,都快四年了,有首輔閣老的大方針建議在,可孝順的界定都還沒出來。我等最多按着百姓樸素的想法,只覺得三司辦事效率不高。而不是指責三司指責文臣們陽奉陰違,無視帝王您的權威,在暗中官官相護守望護住,結黨營私,對抗帝王!”
此話一出,原本壓抑的暗流瞬間化作了明面上的鋒芒。左都禦史直接憤怒脫口而出,甚至還拍了一下驚堂木,冷喝道:“定國公,我等敬您,但您也莫要以莫須有的罪名扣我們三司頭上。要知道術業有專攻,我等……”
“刀子插在你自己身上知道疼了?!可你們怎麽對待我家孩子們提出的被告人選?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心虛了,自己跳出來對號入座啊?”定國公看着氣得脖頸都敢粗起來,還敢對着他拍驚堂木的左都禦史,直接出列,朝着人步步緊逼。
迎着魁梧的身形恍若烏雲一般來襲,帶着鋪天蓋地的威壓,左都禦史話語一滞,一時間心裏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偶爾有所鬥争是很正常的事情,且他們也的确沒有違背帝王的命令,只是律法改動,尤其是如此深根蒂固的禮法條文改動的話,是得徐徐圖之。否則會引發民衆逆反心裏的。而他也只是琢磨慢慢來,好日後借此功德入閣而已。
怎麽能算對帝王大不敬?
更不算官官相護。
可蘇敬儀一行被誣蔑,與他們三司又無關?這是柿子挑軟的捏啊!
看着表情來來回回變化,卻連最基本刀子插心感同身受都沒有的左都禦史,定國公是徹底黑了臉,直接冷笑一聲,擡手解下自己的頭盔,雙手奉起,朝帝王噗通一聲鄭重跪下:“皇上,末将以我定國公府百年奮戰,四代傳承,從開國至今的國公爵位為證,我曾孫與我曾孫互保之人清白。請您速查!”
滿朝文武齊齊瞪眼。
武将解甲,那就是文臣棄官印,那是辭官啊。而定國公府昔年歷經多年磋磨,可都沒有解下過盔甲,尤其在武将眼中代表軍功的頭盔!
本想感慨一句得虧“念着對方當螳螂自己當黃雀”結果啥事沒幹,也沒造成什麽實質性危害的朝臣們剎那間就覺得自己置身冰窟中了。
貢院外的事情他們到底是幹過,所以是經不起徹頭徹尾的徹查!哪怕三司作為文官集團礙于各種因素,不敢刨根究底,可錦衣衛敢可武将也有查間諜密探的法子。這套辦法若是用來查他們的話,那完完全全就是滅頂之災!
敏感察覺到某些文臣呼吸似乎都不怎麽順暢了,熬了一宿的定國公是愈發覺得自己亢奮無比,沒有任何的疲倦,甚至還有一種身心愉悅的猖狂暢快。
蘇敬儀這小子,或許真是他們家的人!
其實對他而言,最為厭惡的還是這些口口聲聲張口閉口就是依法辦事的三司。
倘若真依法辦事,怎麽不勸先帝?
甚至懼怕先帝,那第三代姓蘇的那個玩意,小妾扶正總可以參奏兩句吧?結果也不敢放屁!
現如今窩着,跟閣老們是互相心眼默契的,孝順的制度章程是來來回回,跟尿不盡一樣,淅淅瀝瀝的往外擠出一點。
心中越想是越來氣,但也是越發痛快,定國公匍匐叩首,行大禮:“若我等有罪,我願伏法認罪!洩題這事可不能後續收尾個三年四年的!到時候真寒了我戍邊将士的心!好好的子弟,奉命參加科考,辛辛苦苦苦讀好不容易榜上有名被污蔑洩題!”
“這說句難聽的話,矛頭直指我定國公府擁兵自重,連天子腳下的順天府尹都畏懼我!”
這一聲帶着對過往恩怨的哀泣,帶着血汗的凝重,瞬間仿若泰山壓頂一般,讓知道過往的人忽然間就呼吸不暢,就瞬間難以喘息。首輔董閣老剎那間都覺得自己一只腳都要踏進棺材了。
他今日過後,幹脆乞骸骨,順遂求個養老為妙。
否則替某些沒腦子的文臣擦、屁股真的要吐血的!
心裏氣得罵娘,首輔閣老唯一想感慨的事情便是順天府尹看着還是個聰明的。于是他出列跪地:“國公爺,您嚴重了。皇上微臣舔為首輔閣老,厚顏說一句,不如先查相關答卷,以及讓本次大興縣主考官順天府尹一行人前來澄清。按着名冊查找也是合情合理,可那名冊按理來說都得在貢院內封存。”
瞧着似乎又又又出場和稀泥的好閣老,蘇敬儀回想着蘇從斌低聲告誡過的恩怨,眼角餘光飛快橫掃周邊。确定眼下朝臣們注意力都集中到定國公身上了,他飛快湊紅着眼的曾孫身旁嘀咕一句。
秦延武聞言,深呼吸一口氣,朝帝王重重一磕頭:“皇上,在派人傳喚相關人等之前,能否榮小臣說一句。”
武帝緩緩籲口氣,盡量表情和善:“說。”
“小臣忝居父祖蔭庇,眼下未有任何的建樹。但小臣不願曾祖,不願我秦家人威名被毀,不願我秦家成為驚弓之鳥,故此鬥膽請皇上廢除小臣的名字。”秦延武鄭重叩首,字正腔圓回答,嗓音還帶着些孩子特有的稚嫩,“小臣恐日後都有人道小臣的名字得避諱,都不能武考不能文考!”
“甚至他們說這都是您兵不血刃解兵權,不信任我定國公府的陽謀。畢竟我叫秦延武!”
冷不丁聽到這話,武帝氣得腦仁都要炸裂了,怒不可遏:“你個兔崽子再敢說一遍?朕給你的取的名字多好聽,是飽含希冀是讓你做小武曲星!”
“您不知道文舉是要避諱的嗎?”秦延武聽得怒罵,倒是愈發委屈起來,哭着:“我要是不避家諱,可能我名次會更高呢!”
說着秦延武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雖然今日沒有紮請天庇佑辮,可他真的覺得自己答題很順的,都是被避諱給耽擱了。
瞧着還敢委屈的秦延武,武帝恨不得直接上腳踹一頓。他這輩子最疼的除卻自己的長女外,也就三個崽了。
甚至相比安安和秦無恙,秦延武因為是嫡長孫,要小小年紀擔負重擔。他是最心疼的。是要星星連帶月亮都摘能摘下來給人點綴用。
“不哭不哭,都八歲是小大人了。”鎮國公對秦延武還挺有好感的,瞧着真委屈落淚的崽,聲音都柔和了幾分:“避什麽諱啊?皇上給你取的名字,當時翻了《大周字典》整整半個月呢,我看着都羨慕。”
說罷他瞧着還定定舉着頭盔的定國公,勸人消消火氣:“老爺子,先勸勸你家寶貝曾孫孫。這怕不是被你吓着了。咱有事別當着孩子的面動怒。”
“才沒有呢!鎮國公,我膽子很大的,以後還要挑戰您的。”秦延武深呼吸一口氣,口齒伶俐着:“是因為文考要避諱。分聖諱家諱兩種……”
将避諱規矩解釋了一遍,秦延武偷瞄了眼鎮國公。
果不其然就見人徹底呆了。
新崛起的武勳聞言也互相使眼色——文考那麽多門道嗎?要是按着文臣的說法,那……那武帝以後他們崽想從文怎麽辦啊?
而文臣們面色青青紫紫來回變化,目光幽幽的盯着秦延武。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寺卿一人一手死死扣住左都禦史。
這腦子想沖閣老是他自己的事情。但要是敢再公審的環節在發懵,那就是直接毀他們三司最後的威嚴了。
畢竟刀子是真的插在自己身上才疼啊!
洩題這個惡毒的指控今日要是不速戰速決的話,日後五個孩子,不,六個孩子一輩子都得在這個污點之下了。
所以他們家族肯定要豁出去跟幕後黑手,跟在科考動過手腳的家族拼個你死我活!
不過到底誰這麽惡毒啊?
哪一黨哪一派,能夠對抗武勳的怒火?
兩人琢磨着,視線也看向了秦延武,定國公府的曾孫,确切說是下一代西北軍魁首。
迎着落在自己身上那灼熱的快要化作實質的刀子眼,秦延武倒是不害怕,反而與有榮焉的挺起了胸膛。
他曾祖說了,滿朝文臣是随便怼的。反正也沒幾個正兒八經像張青天一樣的好官。不趁着還是個孩子好好怼,以後或許就沒有機會啦!
于是秦延武默念一聲對不起皇上,就垂首怯怯道:“所以……所以我就聽很多人說您是提防我了。”
“這簡直就是污蔑,聽誰說的?”武帝拳頭都捏得咯咯作響,擡眸橫掃在場的朝臣。
朝臣們:“…………”
瞬間偌大的皇宮廣場,擠滿了人的廣場,落針可聞。
秦延武憋住自己不去看蘇敬儀的沖動,自己去迎着帝王切切實實的怒火,帶着些顫音開口:“那些……那些攔截我們參加第五場考試的人。我們本來是坐着大周超品榮國侯的爵車參加考試的。按理來說,爵車規格那是普通百姓都不敢靠近的。可是……可是我們考試那一日,卻意外頻發!”
“而他們之所以敢攔下我們考試,就是……就是以史為鑒,揣測上意!”說着秦延武狠狠吸口氣,一字一字開口道:“就好像三司問被告。按理而言,我等指出被告後。他們要麽第一時間立馬發號下令抓人,要麽就以三司赫赫司法威嚴,立刻馬上查明白到底哪幾個鼠輩用洩題污蔑我們!可他們可能就揣測上意,不按着規矩審案。否則怎麽會說酌情查找被告啊?”
“就好像我們不管怎麽證明,或許日後都會被好心的戲谑一句得名次是因為考官揣測上意。”
“這輕飄飄的四個字,就抹掉我們的付出,也抹掉了考官抹掉了科考的公平!”秦延武話語到最後,是更字正腔圓了幾分。
洩題太惡毒了,這種指控太惡毒了。他們來之前蘇從斌就低聲給他們解釋過為何許蘇敬儀帶着他們敲登聞鼓了。
而曾祖也是因此直接出手攔下禦林軍和錦衣衛,讓他們敲響登聞鼓的!
先前蘇敬儀附耳在身旁說的就是結合家諱和揣測上意四個字,再聯系第五場的三場意外,一起做篇文章。
這些畢竟是事實,是文官真真實實琢磨過的事情。
在科考中插手過的文臣們心都墜到谷底了。這他娘到底是誰在背後如此牙尖嘴利啊?揣測上意這四個字都直接說得出口?
不是都因為琢磨自己做黃雀,以致于沒有螳螂捕蟬嗎?
結果冷不丁來這麽一猛的螳螂?
有病嗎?
有大病吧!
插過手的文臣們視線來回互相瞪的,帶着顯而易見的殺氣。
而此刻帝王已經整張臉氣成了豬肝色。他雖然理解且接受,也被提前告知過要毀揣測聖意這四個字。可萬萬沒想到這四個字竟然從八歲的秦延武口中說出口,從他未來的小武曲星嘴裏說出口。
這還是個孩子啊!
就讓他卷入這是是非非中!
大口大口喘着氣,武帝直接殺氣騰騰的看着三司。
三司一個激靈,齊齊起身跪地:“皇上息怒。”
左都禦史迎着直逼而來的刀子眼,吓得哆嗦,顫顫巍巍開口:“臣先前提問,只是想要确定範圍。這縣試科考那麽多考生,若是都被懷疑,那也是寒——”
解釋的話語一頓,左都禦史面色一白。
這寒大興縣學子心,就是要無視定國公府無視兩個戍邊在外的考生爹了。
見狀,被避諱搞懵逼的鎮國公也毫不猶豫解下自己的頭盔,雙手奉起,鄭重無比:“皇上,諸位大人,你們若是覺得定國公要避嫌,那我來豁出自己拼出來的國公位置,求個清清楚楚。我就不信以朝廷之力找不到敢說洩題的人!倘若找不到那就同罪連坐處罰!”
“能在縣貢院圍觀的,料想不是考生,記憶力也應該挺好的。尤其是這大興縣考生,那多的是過目不忘的神童!往日素有才名的,甚至才名傳的是滿京城都知道,什麽四大公子八大君子的,都有!那就讓這些天才神童們寫下來畫下來!”
“今日之事,末将鬥膽,請皇上速查清楚!末将麾下多的是像末将這種大字不識的。得您不棄才有幸建功立業。我們這些莽夫,這些軍戶、民兵靠着戰功升起來的孩子雖然努力不做睜眼瞎了,但這種家諱什麽諱的規矩我這個當家長的還是第一次聽聞!那孩子們怎麽知道?那他們以後想要從文的話,那豈不是一輩子都考不上了?”
“且給孩子們取名都要注意,要避諱進士,還不能諧音?是我有病,還是這家諱有病?我們北疆一群叫慕武的。以後都不能考武舉了?”
“這不管武舉還是文舉那都是選天子門生啊,是代表以後忠君為國戍邊的将領,是治理百姓的官,不是誰家小情小愛的兒郎。這些文官武将選出來以後,是一輩子不能到祖籍任職的。有時候甚至天南地北老遠了。他們若是要遵家諱,那有心忠君嗎?那有心為百姓謀劃嗎?”
“哦,以後朝廷需要他了,他來一句我爹娘出事了,我先回家照顧我娘,然後丢下一大攤爛事?等忙完家裏事發現位置上有人了,又來一句叽叽歪歪的酸詩說自己懷才不遇,說自己位置被有權有勢的人頂了?”
“我等武将四品以上家眷還得在京!”
帶着憤怒的咆哮,鎮國公是一氣呵成,說完後睥睨三司:“末将請命,帶大興縣所有考生!”
其他武将也齊刷刷跪地:“末将請命,徹查清楚。否則揣測上意,我等又淪落當年嗎,被惡意污蔑,歪曲事實,各種莫須有的迫害?”
“十大守将死的死殘的殘,定國公府目前子嗣單薄,都是擺在眼前的血證!”
迎着舊事重提的喊聲,蘇從斌拉着安定伯也一起跪地:“末将蘇從斌,今日我子狀告,作為其父避嫌,不登公堂。但末将也想陳情兩句,我無德無才只憑祖蔭得大周超品榮國侯之封,但自問也算知錯就改。這三年來帶着孩子戰戰兢兢晝夜苦讀。末将雖不才卻也是縣試第一院試第一府試第一鄉試第十。如今正頭懸梁錐刺股想要順遂過了會試。倘若有所污蔑,恐怕亦也是針對我。衆人恐怕不信我這所謂的大器晚成之事,不信我從小在國子監求學之事,覺得我無法成功,無法督促孩子苦學成材!”
安定伯跪地:“皇上,末将子孫亦登堂告狀,故此卸甲不上公堂。但末将也想要說兩句。這五個互保的孩子,參加第五場縣試時,從敕造侯府到縣貢院三條道,是道道出現了意外!甚至蘇侯的爵車,先前從孩子們的爵車,因其參加大朝會朝皇宮而來,也被暗中尾随了暗探!”
“臣作為九城兵馬司指揮使,本想徹查,但害怕說我徇私枉法,故此不敢詳查下去。”
百姓們看着跪地的兩人,嚯了一聲。這……這萬萬沒想到這麽大的官,避諱的話也得他們一樣站在臺下看着呢!
有些百姓震驚着,也跟着跪地了。反正定國公啊,是定海神針,是戰神。當年先皇各種迫害,都找不出他們危害大周的事情來!
孔睿瞧着接連跪地的衆人,沉默一瞬,跟着跪地,陳情道:“皇上,小臣乃是康福大長公主之孫,也是縣試一員,得您開恩,封為伯爺。雖落榜沒有參加第五場。但因跟着蘇敬儀一行,也發現了些端倪。故此第五場開考日,小臣是擡出了祖母的公主儀仗,點齊了大長公主擁有的所有随扈。如此才威懾住了一幫宵小,将兄弟們送進考場。”
“但小臣當時忙着等兄弟們順利科考的消息,就沒想腦子想着後續。畢竟對我們而言,縣試雖然重要,但也就蘇敬儀一人重要。因為他身負帝王期許,而我們也就湊個數。能考上叫錦上添花,考不上像我這樣祖母也不會罵。”
“且縣試年年有,小臣厚顏,我都考五回了!論理,小臣身份也還行,我先前四回可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景,也就今年,蘇敬儀一出養母的孝,就來參加科考。結果從報名登記時,就妖風陣陣的。甚至還有人質疑蘇敬儀白胖白胖的不是三年前的蘇敬儀!”
孔睿說完,道:“作為大興縣縣試考生,學生自問是問心無愧的,哪怕被查也坦坦蕩蕩,故此還請皇上下令,徹查所有考生。”
見發小開了口,崔護看看跪地的所有武勳,以及愠怒的帝王,緩緩吸口氣,也跟着跪地:“皇上,小臣母親是壽寧大長公主,得您恩賜封寧平侯。說來慚愧,參加縣試四年了。還是頭一回見如此陣仗。說來若是洩題,小臣自問身份也夠格吧?可卻是年年榜上無名。”
“皇上,小臣祖母是溫寧郡主,也慚愧,參加縣試六年了。作為大興縣的考生,小臣敢接受調查。”
“皇上,小臣尉遲叢軍,母親是福寧郡主,父親是甬臺守将。說來慚愧,考了七年了。作為大興縣考生,小臣敢接受調查。另外作為七年的考生,小臣僭越說一句,今年下場的人數格外格外格外多!”
圍觀的所有人看着一個個錦衣華服的少年自爆家門,不少人百姓齊齊抽口氣。
畢竟這群都是公主郡主,是皇室宗親啊!
天子的親戚下場都得考那麽多回,可武勳孩子一下場結果被洩題了,那很明顯針對武勳來的。
武勳,手裏握着兵權的。
他們京城人,懂的!
于是幾乎所有百姓都跟着跪地了。有人還膽大開口:“三年前到底發生什麽事情啊?蘇敬儀這個未來侯爺下場考試,那門當戶對結對我們懂。可這群文臣為什麽那麽對付他們啊?”
迎着無數百姓直白不帶遮掩的打量目光,文臣們瞧着跪地的武勳還有一個個下餃子一樣的皇親,也跟着匍匐跪地。
瞬間唯有帝王一人端坐龍椅。
武帝橫掃全場跪地的衆人,神色複雜,不容置喙的吩咐道:“把貢院那幫考官帶上來!鐘刑,你給朕拿着登記冊,一個個考生找出來!”
“在等待期間你們這幾個原告把縣貢院看榜的場景描述一二。”
此話一出,三司以及暗中動過手腳的朝臣們面色都刷白了一分。而鐘刑聞言毫不猶豫領命,帶着一群錦衣衛立馬就走。
而得到階段性小勝利的蘇敬儀瞄了眼高懸在天的太陽,開口道:“皇上,小臣鬥膽。在描述之前,因我等是武勳子弟,是勳貴子弟。在某些人眼裏可能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尤其是秦延武才八歲,看着都還是個孩子。因此在他們眼裏我們在考棚內吃飯都是個問題!”
“所以能否讓我們先鬥膽朝所有人演練一回燒火做飯。且若是一有不慎試卷上有油污這些都是會被罷黜的。”
“因此先讓我們證明,我們能夠靠自己在考棚內生存一天?也能确保自己的試卷完好無損?”
聽得這話,武帝毫不猶豫大手一揮:“來人,就仿照考棚的形式,現場搭建六個考棚,朝百姓們展示,看看他們能不能靠自己做飯!”
此話一出歷經過做飯辛苦的不少舉人面帶認同:“對!是該先确定能夠生存。那孩子看起來是個矜貴的啊!”
“要是他們吃饅頭呢?”當然也有些質疑的。
但不管如何随着帝王一聲令下考棚還是迅速搭建起來。
而蘇敬儀一行人還頗為嚴苛,跪地懇求:“皇上請讓敢于實名的舉人亦或是百姓上來檢查。檢查我等的考籃以及食物是否合乎标準!”
武帝對此也點點頭。
“那若是願意的便舉手示意吧,高呼自己的姓名由來。不像那些藏頭鼠尾的鼠輩!”秦延武激動的舉起右手,振臂呼喊。
武帝看着雙眸沒有陰霾,反而精神奕奕的秦延武,笑着應下:“三司按着搜查規則搜身。”
聞言有人怯意,但也有人跟着舉手:“學生川蜀籍舉人高楓鬥膽想要檢查!”
此話一出,不少考生像是被壯了膽子。
頃刻間就有十五名考生通過相關檢查。
而蘇家也離皇宮近,立馬考籃就拿過來了。
這些舉人檢查團們查看過考籃後,一一簽字畫押,确認考籃東西合乎考場規則。
而後蘇敬儀便拎着考籃神神氣氣帶隊進了考棚。檢查過考棚質量後,蘇敬儀完全嚴格按着縣試流程來,将試卷卷起放在座板下方。其他人也是如此。哪怕新加入的華旭峰也因考前鍛煉過兩回,是知道流程的。
參加考試的舉人們恍惚:“這是?”
在臺下圍觀的孔睿積極無比解釋:“免得雨水濺到考卷,免得做飯不小心碰到導致考卷濕透了。”
其他皇親也一起附和,還看向舉人群體,帶着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你們傻愣什麽,也學着點啊。我們年年就過第一場。有他們指點,都考到第三場第四場才铩羽而歸!敬儀他們可大氣了,很愛分享的。沒看出來嗎?告訴你們一點考場小竅門呢!”
舉人們更恍恍惚惚,這所謂的秘聞不是家傳就是師徒傳承吧?
百姓們聞言卻是毫不猶豫眼睛一眨不眨的,恨不得把相關秘法記下來。或許以後他們子孫參加考試能夠用到呢。
武帝瞧着訓練有素的一排苗苗們,滿意的點點頭。
都會基本做飯步驟,很好!
兩炷香後,濃香瞬間溢出了考棚,随風飄向四周。
老百姓們大着膽子問:“這是?”
“高湯寶,煲湯!加點泡馍,完全就是西北美味。也能成北疆大雜燴。可好吃了。”孔睿介紹:“大冬天考完喝口湯,完美!”
說着孔睿揉揉自己肚子:“有點餓了。”
而嗅到香味的大多數舉人們也克制不住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就連朝臣都有些維持不住表情,目光幽幽的看着蘇敬儀端起碗吃面皮。
蘇敬儀吃的慢條斯理,姿态優雅,邊吃邊介紹:“要真實。諸位大人還得看我們吃完後如何收拾殘羹了。這沒收拾好,容易滴油的。”
專業吃播,最不怕就是眼神刀!
“對噠。”秦延武很鄭重的點點頭,附和一句,甚至還心有餘悸着:“還有炭火哦。我隔壁的考生就是點着了卷子。”
“不過雞湯太寡淡了些。蘇敬儀,你那個紅燒牛肉味的高湯寶好香,我以後能帶幾個回家嗎?”
“好啊。你現在先吃飯,看起來公審是速戰速決不了的,咱們先吃飽!畢竟還長身體呢,不能挨餓!”
全場所有人:“…………”
滿朝文武沉默的看着在他眼皮底下吃得毫無顧慮的兩人,再看看其他四人雖然臉皮有些紅,但也吃得賊香的一幕,有那麽一瞬間,想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