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子門生(八) 皇帝今日到底想要敲打……
第60章 天子門生(八) 皇帝今日到底想要敲打……
歷來考場潛規則, 考生以及家長、師長是會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探聽主考官喜好,模仿考官文風,只為得考官眼緣!
且最為重要的是看看秦延武嘚瑟的就差眼睛都長頭頂了——到底是小孩子不懂遮掩情緒, 是帶着迫切甚至還模仿蘇敬儀神神氣氣插個腰,一副等會要大殺四方的架勢!
更別提就連順天府尹面對履歷面對漫天的質疑都神色從容,甚至還反過來眼含殺氣,一副要反殺的模樣!
因此很顯然被質疑的原告們是理直氣壯,且有應對之策!
兩位大人互相對視一眼, 皆從對方眼裏看到自己的一抹決然。
于是一同跪地。
“臣,刑部尚書,不敢茍同左都禦史大人的谏言!”刑部尚書深呼吸一口氣, 喊出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嗓門。畢竟他眼下愈發決然铿锵, 或許還能挽救兒女的前途!
于是他雙眸都迸發着決然:“誠然順天府尹李俊宏李大人是由鎮國公推薦入京為府尹。但微臣先前先入為主已經犯下滔天大罪。眼下再一次若是因為文風問題,就如此貿貿然先入為主。那便是罪上加罪。”
大理寺寺卿等刑部尚書一說完, 言語更是帶着些刺, 尖銳直紮昔日同僚:“臣, 大理寺寺卿,不敢茍同左都禦史大人。大人可能習慣了聞風而動,不太愛講證據!”
所有人聽得這先後響起的兩道聲音, 再看看不知何時似乎都泾渭分明的“兩幫人”,齊齊一震:“這……三司分家了?”
剛打算豁出去一搏, 自覺是勇敢谏言的左都禦史聽得先後響起的兩道聲音,再看看跪地匍匐,都顯得鹌鹑一般怯弱的昔日難兄難弟,是氣得瞬間臉又漲成了豬肝色:“你們……你們簡直豎子不可謀也!”
聞言,大理寺寺卿直接黑了臉,“有錯就罰, 有功則賞。李大人的履歷也很直白的向朝臣,向天下人說明我朝律法賞罰分明說明我朝帝王仁厚還許人改過自新!你罵誰豎子呢?說句難聽的話,我等三司雖一同公審,卻也有個高低之分!”
他們努努力,萬一還有條小命,還能從北疆奮鬥回來了?或者能流放闵越呢?只要有點能耐,總有回來的機會!
傻叉嗎,豁出一家一族彰顯所謂的三司情誼?哪怕一起落魄,那也是刑部和大理寺落魄!
更別提他剛才也按着某個人的大腿示意了。結果都止不住人燃燒的入閣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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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何必一臉他們負心漢的模樣?
有病!
所有朝臣,甚至視線好一點的圍觀者們都瞧見了左都禦史身形趔趄,而後又像是氣急攻心的模樣,直接一口血水當衆噗了出來。
見狀,首輔董閣老暗暗嘆口氣。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三司率先将“內鬥”一事擺在了明面上!
眼下該如何收場,該如何讓這天下悠悠衆口依舊信服律法,讓未來斷案也依舊信服律法,他……他是真的束手無措了!
幽幽籲口氣,董閣老眼角餘光瞄了瞄定國公。
就見歷經風風雨雨的定國公這一刻是難得喜形于色,甚至直接毫無顧慮的笑出聲來。絲毫沒有昔年的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謹慎。甚至定國公像是徹徹底底忘記了昔年遭受的打壓猜疑忌憚。
定國公雖然早就察覺到有一道目光定定的,跟瞅個望夫石一樣瞅着他。可怎麽說呢,他就算忍氣吞聲,他定國公府也忍了大半輩子了!現在好不如容易“高調”一回參加個縣試而已,這些文臣還不讓他們順順遂遂參加。
搞各種小動作,甚至他都隐忍了。
結果倒好反倒助漲了這些宵小氣焰,被誣陷洩題!如此精準直接潑髒水!
他要是再忍,要他定國公府從第三代第四代一直隐忍到第七代嗎?
倘若如此,在弑一回都又可能了!
因此前塵過往,定國公是完全無視了首輔董閣老的希冀眼神。反正別想着他開口。今日他上臺就是為原告争話語權的!
其他破事皇帝自己會處理!
鎮國公雖然也注意到了董閣老的眼神,眉頭跟着一擰。
雖然他不知道确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董閣老大概就是文人,操心太多!文臣有好有壞很正常,沒事要往什麽“家醜不可外揚”幹什麽?
直接捅個幹幹淨淨多爽快,捂着才容易爆發問題!像蘇家,直接家醜揚幹淨了,蘇從斌也就争口氣了,一路過五關斬六将,自己跟小年輕争功名,還有蘇敬儀這性子好得很,有血性,是個好男兒!
發現兩位國公都沒有“顧全大局”的意識,董閣老懷揣最後的希冀,又看了眼武帝。
武帝這會滿目都是直接當衆分裂的三司。
瞧着大理寺寺卿還如此機警的以李俊宏貶官升官作為“示好”之例,他沒忍住啧啧兩聲。
像大理寺寺卿這種老油條就該去種田!
腹诽着,武帝是懶得看某個自覺被背叛的左都禦史,轉眸看向一排頂着個雞冠就可以去打鳴的原告。
迎着所有人落在他們身上的視線,尤其是落在秦延武身上帶着惡意探究的視線,武帝面色沉沉,板着臉開口質問道:“原告,你們對于前後文風截然不同,可最後一場六人文風甚至趨同,這兩點可有什麽辯解?”
唯恐秦延武年紀小沒明白到底指責什麽事,武帝是恨不得掰碎了仔仔細細圈畫重點。別公雞打鳴狀了,接下來要回答兩個問題!
完全不知道帝王此刻心裏所想,其他人聽得這話,尤其是不少年輕的舉人們聽得帝王的言語,直接帝王亦也是憤慨至極,也是帶着警惕看向原告六人。甚至這一刻偌大的,烏壓壓的,擠滿了快上萬人的皇宮廣場,倏忽間都安靜起來了。
靜的落針可聞!
畢竟這聲帝王質問以及原告的回答,是切切實實涉及了核心問題——洩題!
因此就連被押進來的被告們,哪怕看不見原告六人神色的被告們也不自禁翹起了腳尖,想要看個清清楚楚,不錯過原告神色的變化。
秦延武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注目,緊張的籲口氣。而後他便沖蘇敬儀一個昂首,示意這個問題他要先回答。
蘇敬儀對此自然颔首同意了。呂勉一行人也更沒有意見。
于是得到一致通過後,秦延武便迫不及待開口:“回皇上的話,小臣自打報名後就一直在背好詞好句。背完之後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出口成章,是秦家的小文曲星了!”
如此廢話一出,頃刻間廣場都活像是油鍋,噼裏啪響的沸反盈天。武帝瞪眼秦延武示意人好好回答後,一擡手。
當即訓練有素的侍衛揚起代表帝王權威的靜鞭,朝地上啪啪啪的抽打。
有道是“四聲萬歲響連天,三下靜鞭人寂靜。”這靜鞭揮舞在地的發出的巨響一出,自然十倍甚至百倍威殺驚堂木,也讓嘩然聲音瞬間戛然而止。
偌大的廣場這一刻詭異的,死寂,唯有靜鞭的餘威回旋半空,還不曾徹底消散。
蘇敬儀親眼目睹封建時代實實在在傳說中的“清場”殺後,止住秀祖宗這些寒暄嘚瑟的話語,朝呂勉一行人看了看,又帶着些安撫看看秦延武小朋友。
秦延武憋着委屈,點點頭。
見狀蘇敬儀微微籲口氣。不是熊孩子,就值得他為曾孫孫鼓掌打call了,以後肯定要把曾孫孫送上高位!
暗暗給自己收個養成股後,蘇敬儀領頭,側身看向翰林院所在的方向,“讓我們一起感謝翰林院!”
聞言,原告一行人齊齊一鞠躬!
見到這一幕的衆人:“…………”
武帝吸口氣。這可忒送喪的架勢了!蘇敬儀不愧是流浪小混混長大的,可忒損了!
與此同時冷不丁被點名的翰林院吓得直接一個激靈。本就心裏有鬼,本就精神高度集中的翰林院吳院士見狀是直接尖銳的喊出了聲來:“你們莫要胡亂攀咬!”
因過于訝然甚至到最後還破了音,以致于整句話都顯得有些刺耳。讓在場的衆人齊齊面色一變,神色幽幽的看向吳院士。
“怎麽會是胡亂攀咬?我曾祖母,我祖母,我娘诰命!”蘇敬儀一臉恭敬狀,又朝人緩緩一彎腰,聲音雖然相比先前略低啞了些,卻也是維持着字正腔圓:“我曾祖母更因為守寡撫養我祖父有功,故此先帝爺另賜嘉獎!這些可都是貴院起草的。《大周職官律》規定的啊!”
說着蘇敬儀感覺自己喉嚨有些用嗓子過度的沙啞,輕輕咳了兩聲。
說真的,這沒小喇叭小蜜蜂,還不給口水喝,真是限制他發揮了!
見狀秦延武積極舉手。
蘇敬儀看眼年齡為大瞅着最為靠譜的呂勉,見人颔首。當即毫不猶豫請秦延武小曾孫上臺解釋聖旨。
“民間說法都叫聖旨,可聖旨按着《大周诰》規定其實有诏、制、诰、敕、谕五類!”秦延武迎着哥哥們和蘇敬儀信賴的目光,是昂首挺胸,道:“諸位大人,以及前來的百姓們都莫急,聽我耐心說完!”
強調一句後,秦延武完全不去看衆人什麽表情,是擡眸看向了乾清宮,看向了代表至高權利的大殿,忽然間覺得自己有種成熟穩重的蒼桑感了。模仿着自家曾祖的口吻,秦延武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須,一字一字:“诏乃是最為正式的、公開的也是最最最最最具有效力的聖旨。多用于朝廷要務,國家大事。因此流程規定特為詳細。一般而言由五個步驟,朝臣商讨,帝王決斷頒下口谕;翰林院編修草拟聖旨;閣老批閱草拟的聖旨;經過閣老們認同後請帝王批閱。帝王同意翰林院寫正式的聖旨,若不同意者返回重新草拟!”
朝臣們聽得這似乎都懂的流程,神色帶着不耐。但百姓們尤其是證人區的百姓們卻是聽得津津有味,甚至目光帶着些崇拜看向秦延武。
這武勳家的孩子啊,才八歲就這麽厲害,教養的落落大方,氣度從容的,真是小文曲星下凡,不,是文武雙全郎!
武帝本靜靜看着自己算看着長大崽嘚瑟的,因此自然也注意到了百姓們看向秦延武,雙眸蘊含着希冀與寄托。
那種除卻希冀自家生個像秦延武一樣兒子的夢想外,似乎還覺得大周未來有望?
似乎對大周未來充滿了信心?
武帝暗暗揣測着,将視線分了些,去看百姓們的神色。
客觀而言,他其實算有些自私自利的人。要軍權要弑父,也不過小時候日子太苦被壓迫的太狠了。至于什麽明君什麽國家大局,說實話全都是在戰火中淬煉出來的。是那種家園被觊觎後迸發出最原始的護食之心。
所以這些年才算耐得住性子,磕磕絆絆的對着四書五經對着歷史典籍,一樣畫葫蘆的,這朝代好就選這朝代的海上絲綢之路,那個朝代鼎盛就研究那個朝代為何鼎盛……
但說實話還算第一次得百姓的回饋?
得到百姓自發的開口積極說他們懂規矩,說他們不傻!
甚至眼下有些人甚至還能忽視門第之間,這麽柔和慈愛的看着秦延武,看着一個孩子?
就在武帝感慨萬千,覺得自己似乎找到做明君樂趣時,秦延武搖頭晃腦,一副掉書袋的架勢:“這五個步驟,每一個步驟都是得步步署名簽字蓋章的。一來彰顯聖旨的威嚴效力,二來亦也是一種光環,畢竟其他人難得可以沾國家大事沾帝王的榮耀!”
說罷,秦延武朝武帝所在的方向重重一鞠躬。
武帝失笑,沖如數家珍的秦延武點點頭:“然後呢?”
不少人見狀甚至恨不得開口,希冀武帝能夠道一句別廢話,趕緊解釋你們文風到底是怎麽回事!但無奈迎着越多手持刀刃的錦衣衛,還是膽怯的閉上了嘴巴,只能目光幽幽的盯着秦延武。
秦延武更為驕傲的挺胸:“制則是由皇帝親自草拟,甚至親自書寫,其重要性不亞于“诏”。只不過前者重國家大事,後者是帝王事務。比如武帝疼我,我滿月抓周定名字,皇上就給我頒發了诏書!”
全場嗡得一聲,又炸了。
蘇敬儀卻是毫不猶豫點個頭,表示自己懂孔睿這些皇親不管什麽輩分的先對曾孫少爺行平輩禮了。實在是皇帝偏愛是真的光明正大的!
百姓們對此都頗為信服。定國公難得的小苗苗,當然偏愛也正常的。他們年年還能得獲得包子饅頭等布施呢。
“你們到底要說什麽?”有被押進來的被告卻是忍不了秦延武這長篇大論的架勢,帶着些不虞,語調尖銳的開口質問:“你們是不是借此拖延時間?是不是借此琢磨旁門左道?!”
猝不及防聽得一聲同樣有些稚嫩具有穿透力的話語,秦延武眉頭一擰看眼開口的方向。瞧着是押進來的手下敗将,他頓時傲然一昂頭:“你們都沒有基本的耐心,難怪會失敗呢!我們給出翰林院的解釋了,你們聽不懂。我這不是給你們介紹翰林院工作重點是要拟定各種聖旨嗎?”
不耐說完,秦延武冷哼一聲:“聽我繼續說,最重要一點有關文風最重要一點來了,你們做好筆記,豎起自己小耳朵好好聽!”
所有人:“…………”
有機警的朝臣們聞言互相對視一眼,總覺得有種不太秒的預感。
秦延武怼過一句後,還擡手拉了拉自己兩個耳朵:“诰和敕都有告誡、勉勵的意思,多用于封贈等含有誡勉之意的事!區別在于授予對象的等級不同,據《大周禮典》載一品至五品皆授以诰命,六品至九品皆授以敕命,婦人從夫品級!”
秦延武說完緊繃着臉強調:“再提醒你們一邊,重點可以圈起來了!”
被直接提醒了兩遍的衆人:“…………”
翰林院上下官吏莫名,互相使眼色。這诰命跟姘文有什麽相關嗎?
不對,好像……好像遣詞造句好像……
就在翰林院官吏飛快原告六人的文章時,秦延武按着自己節奏介紹第五類:“谕使知曉,使明白的意思,這種聖旨不如前四種正式,一般用于某個具體的人、具體的事!是最為常見的聖旨!”
“以上不管哪種品級的聖旨,但凡發布,皆有備份可查。”終于鋪墊到最為至關緊要的一句話,秦延武只覺熱血沸騰,飚出自己學軍號的嗓子,聲音瞬間帶着穿透力,響徹雲霄:“時間地點經手的人物全都記載的清清楚楚,免得有人僞造聖旨!”
迎着如此沙發有利,帶着铮铮鐵骨的軍號,朝臣們一震。武勳們見狀倒是有種後繼有人的架勢。就連鎮國公也開心不已。
他算一代乍富,也沒跟定國府以武傳家保家衛國那麽……那麽高尚。畢竟他們家目前就一根苗苗啊!
所以瞧着西北軍下一代這小嗓子嘹亮的,他也與有榮焉開心!
被注目的秦延武豪氣萬丈,傲然無比:“我秦家滿門忠烈,百年四代目前為止诏十八封,制一百零九份,诰一百十八份,敕八份,谕三百二十九份!在知道縣試要考姘文後,我把這些聖旨中所有的好詞好句,還有內容以姘文格式寫的,全都背了!”
“因此我的第五場跟我自己前三場文風不一樣。是因為這一場還有秦家百年榮光在庇佑,有我秦家列祖宗保佑!當然也要感謝翰林院百年的文采!”
“諸位大人可以查翰林院檔案!”
迎着這一聲比一聲高亢響亮的回應,所有質疑聲這一刻戛然而止,只剩下震驚——背……背聖旨?
“你們要是覺得翰林院文采不好,那去怼翰林院啊!作為縣試考生,模仿優秀文章,也是可以的。且我也沒有套作!”秦延武反手拍拍自己胸膛:“一字一字都是我自己精心琢磨過的。甚至還因為避家諱讓好幾處都不太押韻,否則我也有圈圈的!”
末了,秦延武還有些委屈。
翰林院上下恍恍惚惚一瞬,而後皆愠怒不已,“能入翰林院的,能起草聖旨的哪一個不是庶吉士?我等文采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們……你們……”
瞧着翰林院結結巴巴都說不出話來,原先對衆人文風有些質疑的舉人們,倒是信服的點點頭。只不過他們還是有些不敢置信:“你們……你們難道全都背聖旨嗎?”
蘇敬儀慢條斯理:“蘇家四代列侯,侯夫人們皆有诰命封!尤其是我曾祖母也算寡母撫養。昔年祖父立下戰功後,先帝甚至還下令表彰過節婦!說句不好意思的話,這寡婦表彰,我不寫都對不起我背過的文!”
“我父戰亡後,母親守寡,帝王表彰!”祁茂一字一字咬着牙道:“所以這題,我答的最好!因為我能夠感同身受寡母帶兒的不易。”
呂勉沉聲:“我外祖家也有聖旨表彰。”
“我祖父是安定伯,曾祖父甚至被追封為侯爺!曾祖母自然也加封侯夫人爵!”淩敏介紹道:“且也是寡婦帶兒!”
“我祖父還有父親被殺後,我祖母帶着我娘屬于寡婦帶兒,還是絕戶女兒。因此我父還為上門女婿!”華旭峰難得的,當衆大聲訴說自己的身世:“除卻朝廷表彰外,還有宗正寺表彰,也是骈體文呢!”
衆人恍恍惚惚。
但也有人按捺不住,迫不及待的開口質疑。例如雙眸炯炯,帶着瘋狂的左都禦史。他憤怒的以手撐地,想要站起來,一副倔強傲然的看着秦延武一行人,張口質疑:“就算……就算你們都背聖旨。但甚至年代不一,又豈會如此統一文風?還是順天府尹酷愛的文風?”
蘇敬儀瞧着似乎要彰顯言官風骨的左都禦史,可沒什麽好脾氣,直接一臉無辜的開口:“哇,聖旨你們也套作嗎?還是互相剽竊?”
“皇上,既然左都禦史大人不信我等。我們也可以開各家大門請聖旨來公堂作證,而後将翰林院的聖旨備案全都拿出來,一一對比!”秦延武擲地有聲:“聖旨你們還懷疑?請問懷疑的依據呢?還是說你們功力深厚,能夠分辨出來聖旨的文風?更進一步說你們閱卷的時候,能夠分辨出來考生的文風?!”
迎着這聲聲咄咄逼人,恍若利刃的話語,左都禦史擡眸看了眼翰林院吳院士。
吳院士當即恨不得舉手戳死左都禦史。而後他一揮手率領翰林院全體官吏下跪,“皇上明鑒,我等翰林院上下最為重要的便是清白才名。容不得如此張口白牙污蔑!請皇上查翰林院備案!”
“若是沒記錯的話,順天府尹李俊宏李大人也在翰林院呆過吧?”左都禦史目光陰恻恻的盯着李俊宏。
李俊宏迎着望過來帶着些偏執的眼神刀,莫得感情的冷哼一聲。而後他彎腰陳情:“還望皇上明鑒,微臣的确三十年前是翰林院編修。五年編修,扪心而論寫的聖旨不少。可惜全都沒有微臣的署名,沒有!可出了錯卻是微臣的責任。也是因為聖旨一事,微臣才會被貶北疆!”
“倘若左都禦史如此言之鑿鑿,那請左都禦史大人您作為監察長官先替下官要回屬于我的署名權!”
“否則怎麽能言之鑿鑿視作我的東西我的文風呢?”
李俊宏說到最後輕蔑的嗤笑一聲:“在場大人都如此言之鑿鑿,如此功力深厚,尤其是閣老大人們也能夠看到草拟聖旨的閣老們,那請開恩還下官一個公道!”
“将我的文風辨認的清清楚楚,将聖旨的署名權還給我!”
說完李俊宏跪地重重一磕頭:“求皇上明鑒,求皇上開翰林院備案,求皇上讓閣老們也一同辨認,還我署名的權利!”
反正他是看明白了,皇帝是逮誰發一通火!
那就把這火燒猛烈一點,連帶六閣老一起燒一把!
如此始料未及的一出,直接将矛頭都對準了閣老們。所有朝臣,尤其是自诩老狐貍的閣老們都驚了。
周遭靜的連……連呼吸頻率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了。
秦延武默默捂住自己的小耳朵,扭頭看看蘇敬儀又看看呂勉一行人。
其實聖旨專門選李俊宏文風的進行背誦仿寫,可是他祖父琢磨過敲定下來。畢竟要是吳院士亦或是東華書院那般人敢暗中在貢院內動手腳。他們就可以把“聖旨”的事情翻出來好好當庭爆、炸一回。
可萬萬沒想到是李俊宏自己先炸了。
蘇敬儀在唇畔上比劃了一下,示意秦延武小朋友腦袋莫要亂轉。本來“入閣”鬥争是官官相鬥,是僅限于閣老之下的。現在天選大冤種打工人李俊宏直接掀了閣老的桌子了。那這問題可就真只能憑上意了。
無獨有偶,鎮國公也被這一出震驚了,屈指在定國公肩膀上敲了兩下——老爺子,您能認出文風來?
定國公神秘莫測的比劃個翻牆的動作。
什麽文風,壓根認不出來!外加那什麽神神叨叨的避諱,還有什麽碧空如洗秀才級別詞彙。因此他心情本來就不好。外加上秦延武出場了,還有人敢找茬。
完全踩着他定國公府的臉。因此他毫不猶豫學小年輕去翻了翰林院的牆,進了檔案室。
結果聖旨署名沒找到李俊宏的!
因此這事就細細琢磨了!
鎮國公給人點贊,就應該偶爾時候豁出去所謂的禮法規矩,兵法得靈活一些!
就在兩位國公交流時,閣老們互相對視一眼,對于某些職場規矩若是今日捅個徹徹底底,當着天下舉人的面,那文人的風骨問題……
舉人卻是不像朝臣們這麽經過千錘百煉早已深思熟慮的。一來他們來的人越來越多,二來亦也是這件事徹徹底底關系着自己切身利益,因此機警過後便是一聲聲要求查備案的聲音:“懇請皇上徹查個清清楚楚!既然今日公開審理,既然也是原告證明清白的一環,那就要查!大人們若是辨得出原告文風,辨出主考官的文風,那為何主考官口中的聖旨署名他們辨認不出來?”
“是某些人竊據為自己用,還真是如同蘇敬儀一行形容的那般聖旨也集體套作?亦或是功力深厚的考官們官官相護,等來日他們同僚子弟上考場了,用來辨認他們的文風?”
“求皇上維持聖旨權威,維護科考權威,徹查!”
武帝迎着這一聲聲雖然不争氣,卻也是天下舉人訴求的話語,視線擡眸一一掃過閣老們,揚聲道:“諸位說也對!朕自打登基以來也肅清過冤假錯案,若還有不冤之事。既然撞見了,自然也要直接徹查到底!還無辜者一個公正!”
李俊宏匍匐跪地:“臣多謝吾皇!”
翰林院吳院士頭皮一麻,顫栗不已。這……這不是收拾三司嗎?怎麽又好像是将矛頭對準他們翰林院?
閣老們也一驚。
皇帝今日到底想要敲打哪個部門?
仿若知道某些朝臣暗暗琢磨的小心思,武帝慢慢悠悠雙手往後一負手,視線幽幽掃掃閣老們,又看了眼自家肩并肩站一起就差哥倆好的舅舅和姐夫!
而後視線又幽幽的橫掃眼某個躲在臺下吃喝皆有的縮頭烏龜。
誠然,他厭惡蘇從斌縮頭烏龜的秉性。
但蘇從斌張狂起來有一句說的挺對——你會想歷來沒有兵部尚書當閣老,非翰林不能入閣這些破規矩嗎?
所以——
武帝眉頭一挑笑得傲然。
既然刀子都送過來了,他非得砍了非翰林不能入閣的破規矩,非得把兵部尚書拱進內閣!
沒啥原因,他在北疆當兵的時候餓過!
餓狠的那種!
所以內閣需要一個敢保證軍糧的兵!
盤算着自己這一刻不好為外人知道的秘密,武帝一擡手:“在等候錦衣衛去取物證的這段時間。先前給朕立軍令狀的安定伯呢?這香早就燃燒殆盡了吧?”
此話一出,所有朝臣們齊齊眼前一黑。這……這武帝到底兜一大圈子又對付誰?
早已悄然到達的安定伯聞言積極越過衆人,嗓門洪亮着:“回皇上的話,末将幫着當值錦衣衛維持秩序。縣試這群崽,大多十來歲的。嗚嗚咽咽的,沒點禮儀風度!好幾個還耍少爺脾氣。末将鬥膽,末将麾下這幫行伍出身多,是苦命,力氣大的,有點沒輕沒重。甚至脾氣上來卸了不配合被告的胳膊肘!”
武帝聞言面色冷冷:“既是不配合,那卸掉胳膊也是理所當然,否則律法威嚴何在?”
家有子弟參加的朝臣們:“…………”
被單獨畫了個圈“看守”起來的朝臣們互相對視。
有人想要從對方眼神中看到如同李俊宏一樣的瘋狂——他們有些真的只是被上司用考核推薦語拿捏住了,才讓自家子弟下場啊!否則誰瘋了參加這種一千八挑一百人,競争堪稱殘酷的縣試?
而有些則是自願入局的,有些更是東華書院出身的子弟這一刻是緊張兮兮,小心翼翼的盯着安定伯的背影,暗暗祈求這一定要如往屆那般順順遂遂。
畢竟安定伯聽起來厲害,可卻是超過了三炷香時間……甚至都快超了一個多時辰,才再一次出現再衆人眼前。
換一句話說很有可能辦事不順暢!
完全察覺到自己芒刺在背的安定伯回眸橫掃了眼某些人暗搓搓的小眼神,于是他朝帝王彙報的嗓門都響亮了些:“回皇上的話,末将率先帶人去的是五個考生前四場走的朱雀大街主道!路經早市吃個午膳……”
武帝可沒對秦延武的耐心:“你吃的是斷頭飯嗎?”
“皇上您息怒,末将的意思是僞裝食客跟周圍的小商販們打聽了一下。沒想到出殡這事到現在還有人記得,甚至食客都還有人記得。”安定伯迎着帝王的刀子眼。
能生氣說明帝王還是願意親近的刀子眼,狠狠籲口氣,他趕忙解釋道:“末将這天生就一張老實憨厚的臉,跟他們瞎聊買雞蛋。然後順着這熱心百姓提供的線索,找到了雞場養殖商戶。讓他辨認一番,從而找出了制造意外的板車車主一行人!”
邊說,安定伯回眸看了眼被圈起來的朝臣們:“皇上,末将鬥膽,您猜我是在他們地方抓到他們的?”
撞見安定伯眼裏簇着的火氣,武帝倒是好奇了,配合的問了一聲:“哪裏?”
東華書院出身的朝臣們瞬間斂聲屏氣,目光定定的看着安定伯。他們才不懼怕眼神的威懾力。
豈料安定伯廢話一籮筐,道:“這幕後謀劃之人也厲害啊。知道順天府尹忙着,知道這幾日所有縣衙都忙着縣試,留守縣衙內的人員少得可憐。因此小偷小摸的案件,基本抓到了都是暫且扣押而已。”
聞言,衆人心瞬間都提溜到嗓子眼了,而後就見人嘴皮子一張,道:“那板車車主一行人就是犯了偷竊百兩之罪,被抓進宛平縣牢房裏了。”
這話不亞于利刃,狠狠的紮進了他們的心髒。
沒錯過某些人來來回回變化的臉色,安定伯翻個白眼,在幽幽補充一句:“而送進去的時間恰恰好是登聞鼓敲響後半個時辰內,您說巧合不巧合?”
武帝聞言笑了,睥睨在場朝臣,不急不緩問:“安定伯是如何抓到的?”
“皇上,這說來還真有些曲折。末将某個兄弟啊說來真是倒黴,幼年時常被人套麻袋毆打。”安定伯跪地解釋自己如何順藤摸瓜着:“順天府尹一屆一屆的換啊,都查不到,都快成冤案了。這李大人是個能幹的,上臺後就聯合京城兵馬司,想要管管京城治安問題!畢竟被打的到底是大周超品榮國侯繼承人,眼下的蘇侯爺啊!”
武帝瞥了眼安定伯,有瞬間想看看安定伯臉皮到底多厚。
當年明明是安定伯這群熊家長輪流去順天府尹坐一坐,讓順天府尹給“地方禦史”施壓告誡人別再盯着武勳子弟。結果随着軍需案件爆發,安定伯一行倒是安靜了。當然順天府尹也的确會辦事,邀請安定伯展開維持京城治安工作。
“在這天子腳下被打實在沒法交代!因此末将于公于私也在狠狠的抓治安!像這種随便出手白銀一百兩的,在東城纨绔敗家子有。在宛平縣內就顯得這個數額有些突出了。故此衙役們是一接到案情就急急忙忙上報了。”安定伯表示自己是真不想揭短,可有些是不從蘇從斌被揍開始聊,那真是巧合都沒法說的巧合啊!
真的是冥冥之中天定啊!
“先前順天府尹與我有公文對接,就正好轉到我麾下。我還沒進營帳點兵呢,就瞧着這些案件。且這麽一大筆碎銀子,荷包又挺精致還繡着個竹子。末将害怕是小偷摸了進京舉人們的盤纏。”
“緊急公務要緊,可這百姓尤其是舉人進京趕考也不是小事。”給自己添個光彩,安定伯忽略某些旁支細節後,字正腔圓道:“所以末将叮囑下屬好好去調查。誰料啊,或許冥冥之中老天開了眼!我點兵的時候遇到敏兒娘舅關心敏兒。巧得很他就撞見這精致荷包,說這是蜀繡但是繡法又是京城流行的,瞅着就幾分不對勁。這個節骨眼忽然冒出這麽一大筆金額,或許就琢磨燈下黑!”
安定伯說完,剛想喘口氣,豈料就聽得一聲疾呼:“你堂堂京城節度使竟然徇私放你小舅子進營帳?”
聞言,安定伯一愣,扭頭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麽“勇敢”呢。豈料就見被告堆中有些異動。當即他翻白眼:“你敲登聞鼓的時候沒聽見?我孫子淩敏,外公福王爺。我喊親昵些叫敏兒娘舅,否則我不年不節還得朝他彎腰磕個頭喊聲世子爺吉祥嗎?”
武帝表示自己懂這巧合了,言簡意赅:“證據。”
安定伯見狀十分有數,“皇上,因末将這一段歷程,因此證人有點多。”
他剛才也不是瞎解釋的,是為了湊律法上一千八。
畢竟萬一某些人心黑呢,讓被告們互相作證呢?畢竟東華書院的魁首可還在病假中沒上朝呢!
因此他們原告這方人數一定要倍殺!
另外是他派人去叫小舅子時刻準備着!
當宗正寺沒宴會,憑什麽敏兒沒才名了?
必要時候也要拉出來秀一秀的!
武帝聞言表示有數,所以他頗為耐心的點點頭,道:“宣。”
可一炷香過後,武帝看着眼前烏壓壓的一片人,沒忍住橫掃安定伯。
萬萬沒想到安定伯這證人人數是有些多過分了,直接兩百號人。
傻子都看得出來是來湊數的!
有瞬間他甚至想問問密探到底怎麽跟人解釋的疑罪條款!
安定伯趕忙分開一波又一波,解釋:“這些是早市的攤販和食客們,也是親眼目睹唢吶出殡,以及能夠辨認矯健如飛的板車;這些是京城周邊的養殖雞戶,能證明卻有陌生人來買雞蛋;還有末将根據證人們拼湊出來的當時場景,連全京城的大酒樓後廚供應末将也找齊全了,若是三司還覺得真是個意外的話。可以讓他們一個個辨認過去,看看是不是自家供應,是不是當日缺了一車雞蛋!”
聞言,武帝眼眸一閃。
想這麽齊全,怎麽不找蘇家的丫鬟來湊個數?
難道還真讓孩子們親自展示怎麽到達考場的?
安定伯沒留心帝王的眼神,示意證人們解釋,他已經将攜帶過來的書吏朝不遠處的書吏桌案指了指示意人去坐。
而後他親自朝三司的書吏們道:“不好意思啊,這也算我們和順天府尹的案件。雖然要并案。可我們也得留檔的。”
“我們也帶着官印和卷軸的。這記到一半呢,互相體諒一下啊。不能把所有證件立馬轉移給你們三司,見諒。”
負責登記的三司書吏們對此苦笑一聲。
這上層鬥法,牽連的是他們這些苦命人啊!
感慨歸感慨,但書吏們表示還是自己活命要緊,按着規定記錄,一字不落就最好。
半個時辰後,所有朝臣聽完叽叽喳喳的辨認後,俯瞰着屁滾尿流的板車車主。
板車車主早已吓得屁滾尿流,六神無主着:“不是……不管小人的事情啊!大人們開恩,不管我的事情啊!我只是按着吩咐去碰瓷混過飯吃罷了。且……且也晦氣的,撞見了黑白無常,這幾日走黴運啊!”
有人嫌棄着,但也有人陰陽怪氣着:“安定伯考慮如此周到,怎麽不請早已有所準備的蘇侯帶着黑白無常吹着唢吶出場呢?”
聞言武帝面色陰沉。
而秦延武已經積極舉手:“我,是我,是我們自己裝扮成鬼吓唬這些壞蛋的!”
武帝:“…………”
武帝:“…………”
武帝:“…………”
熊孩子要打的!裝丫鬟是很好玩的事情嗎?